張軏沒有騙人,他是真的邁不動步子。
看著眼前這層層疊疊的金銀堆砌在一起,宛如一座金山銀山,換做任何人,心里也只有震撼。
朱勇還在外頭揍護衛,打的那護衛嗷嗷叫。
而張安世此時,心里只有汗顏。
他原本以為,自個兒靠著自身聰明的頭腦,兩世為人的遠見卓識,做起了船運的買賣,好歹也算是富甲一方,掙了個盆滿缽滿。
可到了這兒,他才知道什麼叫小巫見大巫。
又可見那些不道德的買賣,到底有多掙錢。
這真比搶錢還狠啊。
張安世終于開始恢復了冷靜,認真地想了想,卻是道︰「不對,你們在此守著,先不要奏報宮中,所有人都留在原地。大哥我得走一趟……」
說罷,張安世一溜煙的,便氣喘吁吁地出發。
不過他也不傻,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候,安全還是要有所顧慮的,他抽調了丘松跟著自己,而丘松身上背著一個火藥包。
這一路,張安世直奔東宮。
只不過這個時候,張安世才知道,姐夫一早出門了,奉皇帝之命,去戶部巡查去了。
張安世便尋到了自己的姐姐太子妃張氏。
張氏正陪著朱瞻基玩耍。
朱瞻基騎著木馬,得意洋洋。
張安世沒理他,徑直看著張氏道︰「請阿姐立即讓姐夫回來,我有大事要奏報。」
張氏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道︰「你能有什麼事?不是說,陛下讓你好生的去胡儼師傅那繼續讀書嗎?怎麼又游手好閑了?」
張安世只好道︰「胡公說我已學有所成,什麼什麼學富五車,他已沒有什麼可教授我的了,所以我算是出師啦。」
這種話,張氏自是不信的,便皺眉道︰「這是什麼胡話!」
張安世也是很無語,便尷尬地道︰「我也覺得他好像是在騙我,可我沒有證據。」
張氏倒沒有繼續往這上頭繼續追問,則道︰「你又遇到了什麼難事,非要讓你姐夫回來?」
張安世連忙道︰「不是難事,是天大的喜事,所以才一定要教姐夫趕緊回來才好。」
張氏又皺著眉頭,將信將疑的樣子。
張安世便很小心地左右張望,好像很神秘的樣子,似乎害怕被人听了去。
只是這寢殿里,除了張安世,便只有張氏和朱瞻基。
可張安世還是上前去,小心地湊在張氏的耳畔低聲陳述。
這舉動,看得朱瞻基眼楮都直了,帶著幾分惱意道︰「阿舅,我不是外人。」
當然,張安世現在有要緊事,自是沒心思逗弄這小子的。
這頭,張氏听罷,也壓根沒功夫理朱瞻基,她先是蹙眉,而後神情越來越凝重起來。
「當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張安世一臉認真的神情,信誓旦旦地道︰「我見狀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姐夫,這事兒……得姐夫去報喜。」
張氏這時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輕輕踱步,頓了頓便道︰「你干得好,可見你是有良心的,其他的不論,咱們張家人,就是得有良心。來人……來人……」
于是張氏命了一個宦官,火速的去請太子回來。
隨即張氏囑咐張安世道︰「報喜只讓你姐夫去,可是跟著你一道干這事的人,功勞不小,報功的時候,先緊著他們。他們跟著你拼命,就是大功勞,你不能忘記他們,若是只曉得使喚人,卻不盡心想著人家,以後誰還肯幫襯著咱們?皇帝還不差餓兵呢,你得知道這個理。」
張安世道︰「啊……這……阿姐說的有理,我也一直都是這樣干的,我們張家不干那等過河拆橋的事。」
很快,朱高熾便被叫了回來。
他這幾日情緒有點不對,東宮的人都認為是和遇刺有關。
不過當著張安世的面,他卻勉強笑起來,親和地道︰「安世,出了什麼事?」
張安世道︰「姐夫,我听說……」
「其實沒有多大的事。」朱高熾道︰「你別誤信外間傳言的那樣緊張,本宮的事,你別惦記著,只要你自個兒能安安穩穩的,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他模了模張安世的腦袋,很是溫和地道︰「本宮幾乎是看著你長大的,曉得你心性本善,只是行事太急躁一些,你要長大了,以後做事,要瞻前顧後。就說本宮這幾日在各部,就听不少大臣頗有怨言,說你帶人將良善百姓人家的莊子都炸了,固然這件事,父皇沒有見怪,可非議四起,終為不妥。」
張安世一下子就听出了重點,忙道︰「姐夫說的是那姓沈的人家?」
朱高熾臉上一下子顯得擔憂起來,道︰「怎麼,你還炸了其他人家?」
要是仔細看,朱高熾的臉色是蠟黃的,甚至身子下意識的打了個激靈。
張安世忙搖頭道︰「沒,沒有,可是姐夫,這姓沈的不是好東西啊,此人無惡不作,真是壞透了。」
朱高熾听到張安世這麼說,顯然放心了幾分,便又微笑道︰「你年紀還小,如何能分辨的出是非善惡?不要被人蒙蔽了。這姓沈的人家,聲譽一樣極好,本宮也打探過了,這人家乃是地方望族,詩書傳家,平日里也樂善好施,聲譽極好。」
張安世冷哼了一聲,道︰「聲譽極好,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家業!」
朱高熾便下意識地道︰「他家有數千畝土地,想來足以應付開銷。」
張安世道︰「數千畝土地,要多少年才能攢下數十上百萬兩銀子,甚至比這還多的財富?」
朱高熾一呆。
要知道明初的時候銀價較高,數千畝土地,產出是比較固定的,哪怕是年年豐收,只怕不吃不喝,一百輩子也不可能積攢這麼多的銀子。
朱高熾心里顯然已經動搖了,難以置信地道︰「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張安世道︰「眼見為實,耳听為虛,姐夫……這些銀子,就在棲霞寺碼頭的庫房里,我親眼見了的。」
朱高熾听罷,瞠目結舌,隨即開始肅然起來︰「既然如此,那麼……這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正是。」張安世道︰「所以我才想姐夫前去宮中報喜……不,是去奏報這件事。」
朱高熾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麼,接著深深地看了張安世一眼,道︰「當真確鑿嗎?」
「我拿人頭做保。」
「你現在回那庫房去。」朱高熾臉色凝重道︰「本宮這就入宮覲見。」
朱高熾雖然寬厚,卻也絕不是一個傻子,有些事一點即通,這個時候是絕不能有任何遲疑的,必須立即去見他的父皇才行。
張安世則應了下來,二人一齊出了東宮,各奔東西。
…………
紫禁城里。
此時尚在正午。
朱棣正坐在御案跟前,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奏疏。
其實他對這些奏疏不甚有耐心。
他更喜歡戎馬半生的時光,不過……他已是皇帝了,無論如何,也要耐著性子治理天下。
很快,亦失哈就發現了朱棣的臉色極不好看。
卻見朱棣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最終,朱棣終于怒氣沖沖地將奏疏丟在了御案,怒道︰「豈有此理,這些人……倒還不肯罷休了?」
丟下的這份奏疏,乃是都察院御史劉讓的奏疏,所奏的還是張安世會同京城三凶的劣跡,尤其是對炮轟沈家莊的事大加撻伐一番。
今日不只一個都察院御史,實際上上彈劾奏疏的御史不少。
只有這個劉讓,言辭最為激烈,幾乎等于是指著朱棣的鼻子罵人了。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去幫朱棣撿奏疏。
朱棣大怒道︰「不要撿,此等悖逆君父之言,還要供起來嗎?」
亦失哈道︰「陛下,您消消氣,不必為了一個御史,而傷了聖體。」
朱棣冷笑道︰「召閣臣,召這劉讓來見!」
亦失哈皺眉。
他知道朱棣的脾氣,顯然這是想要將人直接叫到御前來罵一頓了。
若是其他人還好,罵了也就罵了,消氣之後,自然事情也就過去。
偏偏許多文臣……脾氣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當初太祖高皇帝的時候,殺了多少大臣,又有多少人剝皮充草!可即便是如此,到了太祖高皇帝晚年的時候,一個南北榜案,太祖高皇帝提出了對科舉進士為何全是南人問題的質疑。
結果,立即被考官們頂了回去。
朱元璋還不甘心,但還是給考官們留了一點面子,要求他們重新閱卷,增錄北方人入仕……
可人家照樣還是不把他朱元璋當一回事,結果倒是添加了幾個北方人,只是……錄取的人,故意挑選的是那些試卷文理不佳,並有犯禁忌之語的北方讀書人。
擺明著就是給太祖高皇帝難看。
對付太祖高皇帝是如此,當今陛下固然也是一個狠人,可顯然在某些大臣眼里,又算個鳥?
人家要的是清名。
而在乎清名之人,尤以翰林院喝都察院的大臣為多,這個劉讓敢這樣不客氣的彈劾,顯然早就想好了硬剛的。
到時……
亦失哈嘆息了一聲,卻還是乖乖應名,點了頭︰「奴婢遵旨。」
不久之後,文淵閣諸學士,會同那都察院御史劉讓入見。
朱棣一直憋著氣呢,陰沉著臉,當下就罵︰「入你娘,你這是要離間朕與勛臣嗎?」
解縉、楊榮、胡廣三人,其實大抵是知道情況的,甚至連奏疏,他們也提前見過,當然知道陛下罵的是什麼。
只是朱棣的嘴巴太臭,讓他們很是無語。
劉讓卻是神情自若,施施然地站出來道︰「陛下,臣乃具實稟奏,仗義執言,陛下何以口出此言。」
朱棣臉抽了抽,心里的火氣更盛了了幾分,惱怒地瞪著他道︰「此奏報捕風捉影,不過是你想博清名罷了。」
劉讓則是振振有詞地道︰「陛下此言實在誅心。臣安于職守,即便不得陛下嘉勉,也斷不該受此申飭。若是陛下認為臣所言不實,大可以繼續命有司徹查。可據臣所查,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他頓了頓,接著道︰「沈家莊被襲,損失慘重,而沈家乃是積善之家,人所共知,難道這些,陛下也可以忽視嗎?陛下認為沈家可疑,這當然沒有問題……陛下乾坤獨斷,臣子們自是奉旨行事即可。」
「可陛下下旨之後,有司……也即刑部會同了都察院,也確實核實了,核實的結果,陛下自然也知曉,那麼……臣的這份彈劾奏疏,又何錯之有?這樣的良善人家,平白受難,而真凶逍遙法外,臣斗膽想問,若是不對勛臣予以約束,王法和綱紀何存?」
他說的大義凜然。
滿肚子火氣的朱棣,居然一時被懟得啞口無言了。
正在朱棣詞窮的這個時候,劉讓繼續有理有據地道︰「不只如此,臣在上彈劾奏疏之前,還生恐事情有誤,所以親自詢問過相關人等,得出來的結論都是一樣,那沈家的沈靜,在地方上濟弱扶傾、博施濟眾,實乃我大明一等一的善人義士,連他都蒙此劫難,有冤屈也無處伸張,這天下百姓,要寒心到何等的地步啊。「
說罷,劉讓更咽,匍匐在地道︰「若陛下認為臣所言不對,大可以斧鉞加身,治臣大不敬之罪,臣也自當引頸受戮。只是還請陛下以蒼生百姓為念,以大明江山為重,似沈家這樣的事,再不能,也再不可發生了。」
朱棣︰「……」
听完這一大段話,朱棣其實已經氣的咬牙切齒了,可這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這事兒,他確實不佔理。
他還是有些糊涂了,就該息事寧人,不該叫這家伙來對質的。
結果反而是朱棣騎虎難下了。
劉讓則又道︰「若陛下認為臣所言不錯,那麼就該下旨,捉拿京城三凶,還有那張安世,該明正典刑,還沈家一個公道。至于成國公府、榮國公府、淇國公府管教無方,也該予以訓誡,陛下,臣還有一言,斗膽進上……」
頓了頓,劉讓深吸一口氣,便道︰「歷來大治天下,聖君仁主大多任用賢人……」
朱棣卻是冷冷地看他,打斷道︰「誰是賢人?」
劉讓道︰「自是讀聖賢書之人。」
朱棣道︰「朕用什麼人,也用你管?」
「倘若陛下依舊親近勛臣,寵溺京城三凶那樣的人……任他們隨意欺凌沈家那樣的良善百姓,臣身為大臣,職責所在,豈可不言?」
朱棣咬著牙根,一時無言。
他又想起,這事兒自己不佔理,現在被人拿來大做文章。
劉讓的一番話,其實頗得文淵閣大學士們的認同的,尤其是解縉,此時解縉不由得對劉讓刮目相看。
經此一日的奏對,只怕不久之後,這劉讓就要名聲大噪了。
卻就在此時,亦失哈匆匆入殿,低聲道︰「陛下,太子殿下覲見。」
朱棣听罷,便道︰「宣進來。」
近來他對太子的印象改觀不少,不過今日他心情煩躁,頗為後悔自己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所以臉色依舊不好看。
須臾功夫,朱高熾便拖著肥胖的身子入殿,朝朱棣行禮道︰「兒臣見過父皇。」
朱棣朝他頷首︰「太子今日不是該在戶部觀政嗎?「
「兒臣有一事稟奏,因為事情緊急,是以……」
朱棣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朱高熾頓了頓,看了一眼解縉三人,又看見了劉讓。
對于劉讓,他是比較熟悉的,事實上,朱高熾早就听說劉讓官聲很好,是個仗義敢言之人。
不過現在,朱高熾沒心思理會這個,卻是斟酌了片刻道︰「兒臣會同張安世、京城三……不,是朱勇、張軏、丘松人等,查到一處庫房。」
朱棣听到又是那幾個家伙,臉色有些尷尬。
那幾個家伙,剛剛才被人抓到了把柄呢,好嘛,這又是折騰出了什麼事?
只見朱棣道︰「庫房,什麼庫房?」
朱高熾直接就道︰「庫房之中,滿是金銀,不下數十萬兩,甚至更多……現在張安世幾個,正在盡心點驗。」
朱棣先是一愣,隨即就來了精神,眼里放出了精光。
「誰家的?」
「沈靜。」
「沈靜是誰?」朱棣有些迷糊。
「正是那沈家莊的主人。」
此言一出,殿中鴉雀無聲。
劉讓臉色一變,不過他很有涵養,卻依舊默不作聲。
朱棣則是整個人霍然而起,道︰「沈家莊?那沈家莊……哪里來的這麼多金銀?」
朱高熾道︰「所以臣才覺得奇怪。」
朱棣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狠狠地瞪著劉讓︰「你這鳥御史,還有那刑部,不是已經核實過了嗎?說這沈家……家里只有良田數千畝,耕讀傳家?朕來問你,這些銀子,從何而來?」
劉讓是見過世面的,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栽贓陷害︰「陛下,會不會有人構陷沈家?」
朱棣冷笑地看著他︰「好啊,還有人拿這麼多的銀子來構陷他沈家?這姓沈的真是好大的臉,既自稱是草民,卻還有人舍得下這樣的血本。」
劉讓有些急了︰「是非曲直……自有分教,臣以為這里頭透著蹊蹺……」
朱棣面若寒霜︰「當然有蹊蹺,區區一個百姓,如何能來這麼大一筆的財富呢?事有反常即為妖。朕命有司徹查,可這些……你們為何不曾查出底細?」
劉讓道︰「臣等秉公……」
「好一個秉公!」朱棣嘲弄地看著他道︰「這件事,朕還就徹查到底,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在說謊。」
劉讓先是有些慌亂,不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他認為自己是絕不會有錯的,這一定是有人背後搗鬼,于是道︰「那麼就懇請陛下,再命有司徹查。」
朱棣冷冷看他︰「朕還該讓你們查嗎?」
劉讓振振有詞道︰「若非有司,如何能讓真相大白天下!」
朱棣不客氣地道︰「朕親自來查,今日一個人都別想走,朕去刑部,調取所有都宗卷,非要水落石出不可。」
…………
誰也不曾想到,在市井之間傳的沸沸揚揚的沈家莊案,今兒竟是鬧得更大了。
各部堂本來按部就班,突聞陛下竟率文淵閣大學士,會同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人等,抵達了刑部。
刑部部堂里,新任的刑部尚書呂震忙率部堂上下官吏接駕。
這呂震在靖難不久之後,就向朱棣投降,在靖難之中,也立下了功勞,進入南京城之後,朱棣認為刑部乃是要害部堂,于是便讓呂震在刑部,先任侍郎,新晉不久之後,擢升尚書。
不過呂震顯然能力一般,平日里部堂里的事,大多還需部堂中的佐官們指點。
今日見陛下來此,要親審沈家莊一案,倒是有些慌了。
既已定案的案子,突然要重審,這不就證明刑部這邊沒把事辦好嗎?
他忐忑不安地迎了朱棣進入部堂,朱棣卻黑著臉,沒理他。
朱棣當下,先命人道︰「三件事!」
他沉著臉道︰「第一件,命刑部堂官去那查抄出來的倉庫,清點大致的數目,立即來報。」
「第二件,命人拿沈靜人等歸案,送至朕前听審。」
「第三件,取此前的卷宗,送朕案前。」
朱棣習慣了軍令如山,因而誰也不敢怠慢。
不多時,那沈靜便被人捉了來。
沈靜乖乖交代之後,便被張安世三人送回了莊子,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張安世倒是不擔心他逃跑。
而這沈靜已是嚇壞了,心知事情可能鬧大,預感到要出事,還真是想著收拾一些細軟逃之夭夭呢!
可是這天下之大,如何有他容身之地?
不等他謀劃往哪里去,捉他的人便來了。
此時,這沈靜一進來,便立即號啕大哭起來,哭泣著道︰「冤枉,冤枉啊……」
朱棣冷著臉,卻是取了卷宗,一面低頭看,一面道︰「這有司都說你是大善人,是嗎?」
沈靜只是瑟瑟發抖。
朱棣抬頭,狠狠地瞪著沈靜,開口道︰「是刑部哪一個人核實的?站出來說話!」
一個刑部主事神色慌張地站了出來︰「是……是臣……」
朱棣道︰「既是你核實,你能對此負責嗎?」
听了朱棣的話,刑部主事品味出了這事詭異。
他抬頭,卻看到站在一旁的都察院御史劉讓,便道︰「當時是臣與劉御史一道去查,過程之中,劉御史說……此乃良人,不要苛責他。」
听了那朱棣如箭一般的目光便落在了劉讓的身上。
劉讓氣不打一出來,好啊,現在責任推卸到他的身上了。
不過這劉讓倒是硬氣的很︰「臣說過這些話,可是臣與他們核查時,確實秉公而行,不曾徇私枉法,臣之所言,句句屬實,敢用烏紗擔保。」
朱棣低頭繼續看卷宗,卻是淡淡道︰「不必用烏紗,用人頭吧。」
說罷,朱棣又看那沈靜,冷聲道︰「朕再問你一遍,你便是傳聞中的沈善人?」
沈靜此時整個人都惶恐萬分,磕磕巴巴地道︰「是……是……」
「你為何是沈善人?」
「草民……草民樂善好施……平日里修橋補路,災年的時候,救濟百姓……這……這才得此薄名……」
朱棣冷笑道︰「和卷宗里說的一模一樣,這樣說來,你真是良善百姓了。」
隨即,朱棣繼續低頭看卷宗。
不久之後,張安世幾個人便會同刑部的人到了。
張安世幾個入堂行禮。
朱棣瞪了這幾個家伙一眼,冷冷的沒有回應。
朱棣問隨來的刑部官吏︰「庫房的銀錢,確定屬實嗎?」
那帶隊的堂官道︰「屬實。」
朱棣道︰「有銀大抵多少?」
堂官如實道︰「承恩伯他們搜到了庫房里的一個賬簿,賬簿上的數字,應該和里頭的金銀差不多,有銀……有銀一百二十一萬兩上下。」
此言一出,就猶如一聲雷鳴,滿堂皆驚。
連朱棣都瞠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此時,殿里居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一百二十萬兩……
只怕這已超出了殿中絕大多數人貧瘠的想象力了。
朱棣眼楮開始發紅。
繼而,這虎目中似開始滾燙……發熱。
終于,他像是想要再一次確認一般,道「多少?」
「百二十萬兩……」
朱棣的胡子抖了抖。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才道︰「百二十萬兩……百二十萬兩……百二十萬兩……是如何攢出來的?朕在北平王府時,節衣縮食,皇考賜田萬畝,還有各種賞賜,以及親王俸祿,只怕北平王府上上下下數輩子不吃不喝,也攢不下這麼多銀子來……」
「可區區一個百姓,平日里還樂善好施,專干損己利人之事……他耕讀傳家……耕讀傳家……能攢來這麼多的銀子……」
朱棣吃驚得,連說話都開始含糊不清了。
這不是朱棣沒有定力,而是這事過于匪夷所思,也過于震撼。
不說是他,就是解縉幾個,也早已是一個個驚得嘴巴都有些合不攏了。
劉讓更是駭然,他依舊還是不相信,雖然方才太子奏報的時候,他覺得是搞鬼,而刑部這邊親自去點驗,他還是覺得不可能。
「陛下,這里頭……這里頭只怕有蹊蹺……」劉讓慌忙道︰「臣以為……以為……這很荒唐,一百二十萬兩,又不是寶鈔,世上哪有……哪有……」
其實這個時候,劉讓還拼命地想要辯解,可他說話也開始磕磕巴巴起來,因為內心的深處,他突然覺得……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可能這是真的?
那刑部堂官則在此時道︰「陛下,臣若非親眼所見,也不敢如此稟奏。」
是啊,皇帝就坐鎮在此,這麼大的案子,吸引了這麼多人的關注,誰敢在這上頭弄虛作假,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朱棣閉上了眼楮,慢慢的呼吸終于變得均勻。
隨即,虎目猛張,卻是死死地盯在了沈靜的身上。
朱棣沉聲道︰「你來說,今日不說清楚,仔細你的皮!」
沈靜臉色慘然,他已嚇癱在地上,半天說不出話了。
「陛下……」劉讓這時真有些慌了︰「會不會是……是有人為了構陷良民……」
他說話的時候,眼楮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的臉上平靜,而心里已經入你娘了。
朱棣眼角的余光掃過劉讓,冷聲道︰「是嗎?卿家這樣說來,是要狀告張安世構陷良人?劉讓……你可知道,誣告者,反坐!」
劉讓向來以強硬著稱,人們稱頌他為剛直御史,他自己也以魏征為楷模,朱棣若是不威脅他,倒也罷了,這麼一威脅,他反而正氣凜然。
于是他道︰「孰優孰劣,天下誰人不知張安世和京城三凶的名聲,還需臣來抹黑嗎?倒是這沈家……確實是大善人,不知多少人傾慕,臣以自己的見識,自然做出如上推斷。」
這個時候……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道︰「是……是我家的……是我家的……草民萬死,陛下饒命。」
說話的人,是沈靜。
劉讓︰「……」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沈靜。
沈靜面如死灰,此時已是萬念俱焚。
其實他已經清楚,現在皇帝御審,事情已經鬧大了,此事鬧到這個地步,沈家其實是任何事都無法隱匿了。
若想咬著牙死也不松口,不過是讓自己多受一些皮肉之苦而已。
而眼前這皇帝,顯然也不是一個善茬,那是平時的時候對誰都還算寬容,哪怕踫到幾個蹬鼻子上臉的也能忍受,可一旦惹毛了,那也是血流成河,能抹掉你整個家族所有在這個世上所有印跡的狠人。
朱棣此時精神一振。
「你自稱草民,這些銀子從何而來?」
「我……我做買賣……草民是做買賣……」沈靜哭喪著臉。
朱棣哈哈大笑︰「做買賣,世上有這樣的好買賣嗎?」
沈靜不言。
朱棣卻在這個時候,顯得氣定神閑了,只是接下來他的話,卻讓所有人都頭皮發麻起來。
他風輕雲淡地對身邊的宦官亦失哈道︰「速命紀綱,火速往沈家,將其男女老幼,並同他的同族諸人,統統拿下,一個不要遺漏,朕自有處置。」
亦失哈躬身應諾,接著便碎步而去。
「……」
沈靜只覺得五雷轟頂,一下子癱了,可又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突然爆發出了嚎哭︰「陛下……陛下……草民……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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