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點點頭,在這一點上,朱高煦和他倒是有點像。
看來他很適合做大將軍啊,他帶兄弟,也從不心慈手軟。
張安世道︰「五六萬人馬……只是鎮撫了區區土司,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朱高煦罵道︰「壓服之後,便要抽他們的丁,征他們的稅,壟斷他們的鹽巴,等兵強馬壯之後,當然教那緬甸國乖乖就範。」
張安世詫異道︰「什麼,緬甸國乃我大明番邦,他就像我大明的兒子一般,你怎麼下得了手?」
朱高煦冷笑道︰「什麼兒子孫子的,你幾時見我大明還生出個兒子來?何況我這做親兒子的,不也一樣跟沒爹一個樣。」
「這話可不能亂說。」
朱高煦又大怒,哇哇大叫道︰「都是你這小賊挑撥離間,不然我如何有今日!」
張安世道︰「朱高煦又犯病了,弟兄們,別跟他講道義。」
朱高煦一下子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畢竟今日兩輪毆打,是人都遭不住,便道︰「這所謂的番邦,在元的時候,他們向元朝入貢,到了我大明,他們又入貢大明,在他們眼里,誰的刀鋒利,他們便是誰的兒子!」
「這樣的兒子,留著有什麼用?本王才不理這些狗賊!那些狗屁讀書人不是說了嗎?四海之地,莫非王土!幾千年來,都是這樣寫的,難道還有錯?取那些蠻國,等于是拿回自己家的東西,又有啥不可以?」
張安世欣賞地看著朱高煦,看來這家伙終于上道了,已經把他打到可以友好交流的程度了。
有潛力,看來還需努力啊!
張安世笑了笑,背著手道︰「這樣是不道德的。」
說罷,不等朱高煦回應,便昂著頭,帶著三兄弟揚長而去。
朱高煦本還想說點什麼,畢竟這些日子,他實在憋壞了。
雖然看了張安世就咬牙切齒,可是一個從前被人眾星捧月之人,如今被孤零零的圈禁著,實在是一件遭不住的事。
可人已經走了,他百爪撓心,接著罵罵咧咧,然後又死死地盯著輿圖發呆。
過了數日,張安世又來了。
朱高煦看到人,就立即大罵︰「你這狗賊……」
張安世道︰「兄弟們……」
而後……
朱高煦道︰「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必教這緬甸國死無葬身之地。」
張安世施施然地坐下道︰「你說我听听。」
朱高煦道︰「若是輿圖上的山川地理沒有錯的話,只要奪取這里,便可順流而下,經過「麗水」直入他們的月復地,如此一來,他們必然部署大亂,但此時孤軍深入,他們的王都一定防衛森嚴,所以我們並不取他們的王都,而是在這里,這里,還有這里設伏,他們邊鎮的兵馬見我們進入月復地,一定回師救駕,此地,還有此地,都是必經之路,尤其是這里,只要在此布置好兵馬,有足夠的弓箭,火炮,便可一舉擊潰他們的援軍,援軍一潰,則大事可定!」
「至于他們的王都,圍困即可,不必急著攻城,圍個數年,教他們山窮水盡也是無礙,只要戰局的先手操持我手,拿下此國,只是時間問題。」
張安世發現輿圖上已經多了許多墨點,顯然是百無聊賴的朱高煦成日都在琢磨這個事。
張安世不理他,只道︰「我不想和你說這些。」
朱高煦大怒︰「張安世,你真是卑鄙小人,本王落在你的手里……實在不甘心。」
張安世笑看著他道︰「你再罵!」
朱高煦沒吭聲了。
張安世道︰「你說的這些,有道理!可是孤軍深入,要帶許多的糧草……只怕補給不足。」
朱高煦便冷笑道︰「這有何難,就地就可得糧。」
張安世道︰「且不說這樣做,有傷天和,而且必然無數緬甸百姓抵抗,這糧食即便可以滿足,那麼大量的傷藥、火藥、器械呢?」
朱高煦低頭︰「若有朝廷給予足夠的補給……」
張安世笑著道︰「這可是蔓延數百上千里,就算是有補給,那也是杯水車薪,你還好意思自稱自己是將軍!做將軍的,首先得想著計算利害得失,南京城調撥一百斤糧食,送到雲南可能只剩下三十多斤,若是送到了你說的這個地方,只怕連十斤都沒有了。」
「何況,這麼多的民夫從何而來,如何確保糧道的安全?你還太年輕,不像我。我叔父徐輝祖,你曉得吧,他才有真正的大將之風,我問他緬甸的事,他只搖頭,說得不償失,可你不一樣,你沒腦子。」
朱高煦氣呼呼地不忿道︰「阿舅懂個鳥!好啊,原來你們是一伙的,難怪阿舅打小就不喜歡我……」
張安世笑嘻嘻地道︰「其實要有補給,也不是不可以,不就是銀子和糧食嗎?只要有錢,世上沒有辦不到的事。朝廷可能舍不得給,但是可以去借啊。」
「借……」朱高煦臉露不解。
張安世道︰「風投,你知道不知道?」
朱高煦臉上陰晴不定,他確實不懂。
張安世倒是耐心地道︰「就是有人賭你能贏,贏了收益大家可以二一添作五,有人出人命,有人出錢,大家一起把事辦了。若是這仗輸了,則是有人丟命,有人失錢。」
朱高煦冷笑,顯然這冷笑是帶著嘲笑的意味,他道︰」古今中外,就沒听說過借錢打仗的。」
張安世道︰「那是因為我還未出生,天不生我張安世……」
朱高煦立即就打斷了張安世道︰「你這卑鄙小人!」
張安世大怒︰「弟兄們,他屁癢了。」
朱勇幾個是真打。
這種年紀的人,手腳也沒什麼輕重。
說打便打,絕不含糊。
而幸好朱高煦身體結實,不然早就廢了。
對他而言,最痛苦的是屈辱,接二連三的屈辱,讓他恨不得自盡。
可是他不甘心,他看著這天下的輿圖,想到自己從記事起,身邊便無數人圍著他,他便已認定,他是個要干大事的人,此後他學弓馬,習兵法,孜孜不倦,似乎他覺得自己是命運選中的人。
這天下……需要有一個主人。
而這個主人,一定是他。
只可惜,他只懂兵,對其他的事,可謂一竅不通,何況從小到大,身邊總是少不了討好他的人,可如今,落地鳳凰不如雞。
更可怕的是寂寞的滋味,在這里,沒有人理會他,而他的父皇對他……也是冷漠,甚至他懷疑……自己隨時可能被父皇拉去宰了。
在這種恐懼之下,屈辱和委屈教他心涼透了。
只是……過了幾日。
突然,守門的人又開了門,而後告訴朱高煦,現在他被允許出這個宅子了。
當然,會有人看著他。
其實朱高煦現在就算要跑,也無處可去。天下之大,已無他的容身之地。
他戰戰兢兢地出了宅子,在那集市里足足逛了一日,夜里才回。
次日,依舊在外閑逛,那宅子,他是一天也不願意待下去了。
只有被囚禁的人,才知道繁華俗世是何等的珍貴。
唯一的不同之處在于,以往他總是前呼後擁,而在這里,再沒有人會將他當一回事。
他似乎心情平和了一些,不過依舊還是惴惴不安。
在客棧里,他落座,每日有人會給他一兩銀子,此時,他點了飯菜。
這時,一個和尚進來︰「店家,老規矩,上齋菜。」
朱高煦回頭,驚呆了,眼前這人,不是姚廣孝是誰?
「姚師傅,姚師傅……」朱高煦匆忙上前。
姚廣孝見了他,微笑道︰「殿下……」
一听有人叫自己殿下,朱高煦淚流滿面,說話都結巴起來︰「我……我……父皇如何啦……他……他會赦免我嗎?」
這一次,他沒用本王。
姚廣孝道︰「難道你不知道嗎?」
「什麼?」
姚廣孝道︰「你下詔獄之後,陛下已動了殺心,你那一日敢殺張安世,他日就敢殺太子,這等大罪,陛下已讓錦衣衛論罪了,而論出來的……乃是圖謀不軌,是大逆。」
朱高煦打了個寒顫,他再傻也清楚,大逆是什麼意思。
如果父皇但凡有一丁點仁慈,論罪的人得了陛下的暗示,自然會論出不痛不癢的罪。
而一旦將此罪堂而皇之地呈送到父皇的面前,他只怕真可能人頭落地了。
姚廣孝看著他臉上表情不斷變化,嘆息道︰「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
朱高煦覺得怪怪的,阿彌陀佛是佛家語,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出自論語。
姚廣孝繼續道︰「得知此事之後,太子跪在了大內為殿下求情,那張安世,也特意去了詔獄,打了你一頓,哎……張安世真是好人啊。」
提到張安世,朱高煦就想到自己被痛打,頓時怒從心起︰「他羞辱我……他……」
姚廣孝依舊微笑道︰「你要殺他,鬧的這樣厲害,他去詔獄打你,同樣鬧的厲害,若是你殺張安世,是大罪。那麼張安世去詔獄打你,豈不也是大罪?所以……此事,就從大逆不道,成了彼此胡鬧了!」
說到這里,他似乎故意頓了頓,才接著道︰「他是在救殿下啊。也是給了陛下一個台階,如若不然,殿下以為,自己能活到了這個時候嗎?」
朱高煦吃驚道︰「他有這樣的好心?」
若是從前的朱高煦,一定滿不在乎,他過于高貴,總覺得身邊的人,本就理所應當的遷就自己,自己有天大的錯,也會有人給自己兜著。
可經歷了自己身邊那些兄弟的冷漠,還有從前仰仗自己的人對自己的疏遠。
朱高煦也已清楚,這世上根本就不會有無緣無故的遷就。
哪里想到,真正在這個時候,肯伸出援手的,竟是自己的皇兄,還有素來跟自己互不對眼的張安世那狗賊呢?
姚廣孝道︰「正因為如此,殿下才能從詔獄中出來,不過……你這罪孽太大了,雖是能活命,可將來如何,貧僧卻說不好,你好自為之吧。」
朱高煦眼眶微紅,似乎有了幾分悔恨。
他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桌子頓時 當作響,轟然倒塌。
轟……
朱高煦吸著鼻子︰「哎……我……我……」
正說著,這邊小二便沖了來,大叫道︰「入你娘,賠錢。」
朱高煦勃然大怒,本王天天挨朱勇幾個的打也就罷了,還受你這鳥氣?
朱高煦頓時氣咻咻地道︰「入你娘。」
「入你娘。」
「入你娘!」
「入你娘!」
「你等著,俺叫人,今日絕不教你走了。」
朱高煦冷笑︰「去叫,我一個打十個。」
他揮舞著拳頭,宛如一頭雄獅。
結果……那小二大呼一聲,于是……這店里後廚,還有樓上的伙計以及賬房,竟一下子沖出了三十多個人。
朱高煦︰「……」
姚廣孝早見不妙,阿彌陀佛也沒念,跑了。
一時之間……乒乒乓乓一陣。
總算有跟從朱高煦來的幾個人,冒險將鼻青臉腫的朱高煦拖了出來。
朱高煦依舊罵聲不絕︰「他還敢罵我娘,我入他娘!」
…………
張安世已經許多日子不來了。
足足過去了半個月。
等張安世再次出現的時候,朱高煦一下子跳了起來,不過似乎又覺得不妥,連忙又擺出一副淡漠的樣子。
張安世笑眯眯地道︰「今兒天氣真不錯,听說你在客棧里吃飯不給錢?」
朱高煦大怒︰「胡說,胡說什麼八道,那狗賊污蔑我,他們居然還糾結人打我。」
張安世嘆道︰「你就不能從自己身上找點原因嗎?為何人家不打別人,偏要打你?」
朱高煦只覺得憋了一肚子氣。
張安世又道︰「你要知道,這世上的事,不是所有人都圍著你轉的。」
朱高煦居然沒反駁,低頭不語。
「你看我,我就曉得……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覺得別人就該當要奉承你。」
說罷,張安世坐下,翹起腳,道︰「老二,我口渴了,去給大哥斟杯茶來。」
朱勇道︰「噢。」
卻在此時,朱高煦咬咬牙道︰「多謝。」
「啥?」張安世笑吟吟地看著朱高煦。
朱高煦像是下了決心一般,嘆了口氣,才道︰「事情的原委,我已知道了,你打我打的對,多虧你打了我。」
張安世道︰「不必謝,我也沒動手,都是我兄弟打的,你要謝,就謝他們吧。」
朱高煦道︰「皇兄還好吧?」
張安世道︰「還好,不過……」
張安世頓了頓,才又道︰「他對你倒是牽腸掛肚,怕你在這里受委屈。」
朱高煦低著頭不說話。
張安世道︰「姐夫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兄弟怎麼能相殘呢,不能壞了規矩!你有兒子,姐夫也有兒子,將來我也會有兒子後輩們若是看到自己的父輩這個樣子,豈不都有樣學樣?從大義上來說,這不妥。從小情而言,他與你一母同胞,一個娘胎里出來的,打小的時候,他便與你坐一桌吃飯,和你一起嬉戲玩耍,當初你與姐夫年幼的時候,那些愉快和不愉快的事,你都忘了嗎?」
朱高煦慚愧地低著頭︰「別說啦,再別說啦。」
張安世唏噓道︰「最重要的是,我們要給瞻基他們做榜樣呀,如若不然,效仿那司馬家族那般,父親殺兒子,兒子殺父親,兄弟相殘,外甥殺舅舅嗎?就為了一個皇位,當真值得?」
朱高煦低著頭,依舊不語,他雙肩顫了顫,終于道︰「那風投……是咋回事,你再和我講一講。」
顯然眼前這家伙是故意轉變話題的,張安世倒不在意,甚至來了興趣︰「這個容易,那就是,一個人有錢,一個人有本事,有錢人錢多的花不出去,想找個人做點買賣,而有本事的人,有本事卻無處施展,可惜又沒錢!」
「這個時候,那個有錢人……比如,這個有錢人是我一個朋友,覺得此人有本事,真能帶著人馬,干出一番大事業,所以我便拼命砸錢,等這事業干成了,大家再就地分贓,又比如說……土地,比如說礦產,又比如港口,甚至是人力……」
朱高煦道︰「你說的那個有錢的朋友是不是你?」
第一個問這個,這是最重點的嗎?
張安世便笑道︰「也可以這麼說罷。」
朱高煦道︰「那個有本事的人是誰?」
張安世笑嘻嘻地道︰「或許是你呢?」
朱高煦身軀一震︰「我?」
所謂落地鳳凰不如雞,從前所有人都夸朱高煦有本事,可現在……已經沒有人夸獎了。
朱高煦最近不斷地被捶打,也經受了不少的精神創傷,難免開始自我懷疑。
張安世臉上表情認真起來,道︰「我覺得你是個有本事的人,只是差一個機會而已。你想想看,這天下如此之大,大丈夫該干一番大事業,不然便白活了一世。我看好你,你要多少錢糧,我舍得給。」
朱高煦心底深處,突然燃起了一絲希望,這是從絕境中開出的希望之花,彌足珍貴。
朱高煦不確定地道︰「真的可以?」
張安世很認真地道︰「當然,要簽協議的,而且要分期償還,比如打下了哪里,大家就要進行交割,若是不講信用可不成,後續就沒有辦法支付了。」
從來就高高在上的朱高煦,此時慚愧地道︰「我何德何能,我連模範營都打不過。」
張安世倒是實在,很坦然道︰「那是因為我兵精糧足,你只要舍得花錢,一樣可以練出精兵來。」
朱高煦一下子,眼楮微微亮了︰「哎……我這般對你,你卻如此待我,我不知說什麼好。」
張安世便又笑著道︰「我張安世這個人,最講義氣的,但凡是瞧得上的人,便當兄弟看待。」
張軏在旁連連點頭︰「對對對,大哥最講義氣了。」
丘松︰「……」
這時,朱勇已端茶上來,一頭霧水地道︰「方才是說誰講義氣?」
不過沒人理他。
朱高煦道︰「其實我也講義氣,我靖難的時候,對人也是掏心掏肺的,只可惜……」
想到曾經真心真意對待的人,後來對他怎樣的冷心冷肺,他又黯然神傷!
張安世拍拍他的肩道︰「好啦,不好的事都過去了。」
朱高煦慚愧道︰「如今我真成了孤家寡人,人人避我如蛇蠍,哎……只有你們對我不離不棄,我真不是人……要不,我也跟著你們做兄弟吧。」
丘松警惕,立即道︰「他年歲大加了進來,我不就從老四變老五?」
朱高煦道︰「先來後到吧,大家只是兄弟,不分長幼。」
張安世倒是有些猶豫,他甚至懷疑朱高煦的智商開始見長了,莫非經受了社會捶打之後,還能長情商?
張安世咳嗽一聲道︰「這個……這個……會不會有點亂?」
朱高煦道︰「有什麼亂的,大家憑意氣行事,哪里有這麼多顧忌?」
………………
紫禁城。
大內。
懷慶公主領著自己的駙馬王寧見著了徐皇後,便開始哭。
「駙馬平日里……實在不知朱高煦是這樣的人,他若知道哪里敢與朱高煦親近……他……他……」
王寧哭喪著臉,他回府之後,越想越害怕,總覺得東宮讓他去見朱高煦,是不懷好意。
現在朱高煦垮台了,而且錦衣衛那邊議了一個大逆罪,這是大逆啊。
大逆怎麼可能是一個人呢?肯定會有主謀,會有黨羽。
他平日里和漢王關系太親近了,到時查到他的頭上來,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根據種種的跡象表明,這一次漢王鬧的事很大,可能漢王不會死,但是他的黨羽,只怕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更可怕的是,陛下居然將漢王交張安世看押,這就更可怕了。
要知道,張安世是東宮的人啊,太子表面上玩兄友弟恭的戲碼,可他怎麼可能有如此的好心?
這一定是陰謀接下來該羅織他王寧的罪行了。
于是,他急了,
忙和懷慶公主入宮,怎麼著,也要撇清關系。
此時,徐皇後顯得很平靜。
更平靜的是背著手,靠窗而立的朱棣。
朱棣始終一言不發,似乎對懷慶公主和王寧的話置若罔聞。
「陛下,娘娘……」王寧艱難地道︰「臣此前,也去棲霞,見過了漢王……不,見過了朱高煦一趟。」
背著身,在眺望窗外的朱棣,雙肩微微一聳。
徐皇後眉眼里似乎也有一絲波動。
「如何?」朱棣只淡淡道。
「朱高煦……他依舊還是冥頑不寧,說要殺張安世,甚至還說要殺太子殿下……還說……平日里,他就是這樣的……我經常苦勸他,他也不听。從前臣以為他說的只是玩笑話,哪里想到,哪里會想到……」
朱棣听罷,眼底深處,掠過了深深的失望,他深不可測的眼底深處,甚至掠過了一絲凌厲。
徐皇後垂著頭,嘆了口氣。
懷慶公主道︰「皇後娘娘,駙馬也是糊涂,懇請皇後娘娘責罰他吧。」
王寧也沮喪著臉道︰「懇請陛下和皇後娘娘責罰。」
朱棣回頭,冷冷地看著王寧︰「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恨自己不能殺死張安世。說……給他幾萬兵馬,他便……」王寧戰戰兢兢,他的回答有許多添油加醋的地方。
可有什麼辦法呢?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朱棣冷冷一笑,抿嘴不語。
徐皇後眼眶紅了︰「哎……原以為到了這個時候,他便是鐵石心腸,也曉得自己錯了,哪里想到……還是這個樣子。」
說罷,哽咽啜泣。
王寧道︰「臣的建議是……朱高煦近來,越發喪心病狂……若是……若是這樣放任下去,將來遲早還要惹出大禍……臣……臣……臣竊以為……這一次決不能輕饒他。」
朱棣心已涼透了,其實他起初也不抱什麼期望。
可想到張安世還在其中為之斡旋,總覺得……或許還有一絲機會。
只是……他哪里想到朱高煦死到臨頭還如此。
他無數次回憶起朱高煦年幼時,還有靖難時的樣子,那時候……是何等的和睦和同心協力,可如今……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了徐皇後。
「王寧平日里與他這樣交好,尚且這般說,可見……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徐皇後低聲啜泣︰「臣妾明白,臣妾如何不知曉大義呢?便是尋常百姓家,出了這樣的兒子,也要大義滅親,何況我們皇族!這天底下,再沒有什麼比江山社稷更要緊了,只是……陛下……能否準臣妾……去見他最後一面。」
身為母親,此時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朱棣嘆息,隨即又道︰「見吧,見吧,這個逆子,這個逆子……朕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機會,他怎麼就……也罷,這是他自己選的,朕……還能說什麼呢?」
朱棣回頭看亦失哈︰「準備車駕,去棲霞一趟。」
懷慶公主和王寧依舊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和朱高煦關系撇得不夠清。
畢竟陛下已對朱高煦生厭,太子肯定也已恨透了朱高煦,這都是隱患,就算陛下不牽連他們,等太子登基,還能有駙馬王寧的好嗎?
于是王寧道︰「臣……臣願侍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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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