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龍顏大悅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吃過了瓜,張安世隨即站了起來。

這一所學堂的營建,花費了張安世大量的金銀。

雖說土地是自己的,可為了營造這所超級學堂,大量的人力物力,幾乎是不惜成本地砸了進去。

最初的預算是四萬兩紋銀,此後又追加了五萬兩,可很快,張安世又發現不夠了。

至于最後要花掉多少成本,便只有天知道了。

這學堂,幾乎是張安世一手設計的,每一個環節都是他親自過問,張安世為此可謂操碎了心。

他要開創一個與眾不同的學堂,為大明,不,為將來自己的姐夫還有自己的外甥提供源源不斷的人才。

人才是寶貴的,明朝中後期之所以會出現八股的大聰明們佔據整個朝堂,皇帝們要嘛被糊弄,要嘛不得不被糊弄。

理由很簡單,因為皇帝沒有選擇,要治理天下,總需要有文化的人來。

而鑒于絕大多數並不識字,這天下這麼多的官吏,你不選這些讀書人,又能選什麼人?

儒家在春秋時期開始不斷發揚光大,直到壟斷歷朝歷代的主要官職,其實並不是偶然。

因為在歷史上,也曾出現過類似于焚書坑儒,或者是皇帝信奉老莊的時期。

而儒學的生命力就在于,其他的學說雖然各有長處,甚至不少道理,比儒家更優,可儒學卻不和它們比這些,而是轉過身,搞教育。

是的,儒學的生命力來源于教育!

春秋時期開始,在孔子的教育感召之下,大量的儒學門人若是不出仕,幾乎就在天下各地講學,而且不乏有大量的儒學門人,對蒙學進行進行改造。

因此……在一個孩子剛啟蒙的時候,他若要受教育,首先要接觸到的就是《詩》和《書》。

這是儒學的啟蒙教材,也是春秋時期開始,所有要識文斷字的人最初的啟蒙材料。

這就叫做教育從女圭女圭抓起,當你一個人,你從小接觸的就是儒家人給你編纂的教材,那麼它的理念,也自然而然地深入人心了。

至于更高級別的學問,其實不重要,因為儒家從春秋時期開始,主要特征就是兄弟多。

大家都是文化人,不講武德很合理吧,一百個人打你一個,你怕不怕?

張安世對于未來其實也沒頭緒,但是他看得比別人遠一些,只是兩世為人的經驗有沒有用,他其實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事就是,那些讀書人不喜歡他這種外戚,現在有阿姐和姐夫在,也有永樂皇帝在,或許他可以逍遙快活。

可是等再過百年之後,怕是這些人要對他這等外戚清算了。

就算他死了,可他還有子孫後代呀!

既然他們可能要清算的,那他就只好先挖他們的牆角再說了。

只是……現在好像出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接下來該教授什麼?

又招收什麼學生?

張安世的心里開始認真思量起來。

他不喜歡被人圍毆的感覺。

畢竟,現在外面全是儒生。

還是人多欺負人少適合張安世。

…………

漢王府里。

漢王朱高煦這幾日每日都在飲酒,他實在太憋屈了。

父皇不待見他,而且似乎已經有人看出了苗頭,已經開始上書,要求他這個藩王去藩地就藩了。

他這個漢王,藩地在雲南,一旦去了雲南,從此之後就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了京城了。

那……說什麼都要賴在京城啊!

他那皇兄的身體不好……或許……可能過幾年就死了。

可恨的是還有一個朱瞻基,這個女圭女圭的出現,將來豈不是第二個朱允炆?

當然,現在令他最操心的,卻是那個叫張安世的家伙。

他一看到張安世成日在出風頭就生氣。

一定要找個機會,在父皇面前,好好地露個臉。

他是郭得甘了不起嗎?

本王如此睿智,一樣也可以……

雖是這樣想,可也實在沒有辦法,眼下只能飲酒苦中作樂了。

「漢王,漢王……」

就在此時,有人興沖沖地登堂入室。

能不需通報,直接來尋朱高煦的人,這京城里除了皇帝之外,便是淇國公丘福,還有駙馬王寧了。

朱高煦听到是駙馬王寧的聲音,便起身,手上卻還拿著酒杯呢,聲音有氣無力地道︰「咋,又要來陪本王喝酒嗎?」

「事辦成了。」王寧快步走到朱高煦的跟前,眼里掩飾不住的喜悅,興沖沖地看著朱高煦道︰「哎呀,我也沒想到此事辦得如此容易啊!」

「什麼?」朱高煦眉一挑,抖擻起精神︰「你請了誰?」

王寧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帝王師。」

此言一出,朱高煦身軀一震。

他微微張大了眼眸,死死地盯著王寧︰「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願意……」

王寧樂呵呵地道︰「當然是仰慕漢王殿下了。」

朱高煦一听,卻是臉拉了下來,皺著眉頭道︰「胡說,你以為本王糊涂嗎?本王聰明著呢,你別拿瞎話來敷衍本王,說實話。」

王寧只好道︰「自從那張安世教出了一個會元,殿下不是和我商議,咱們也要弄出一點響動嗎?只是咱們自己的水平,自然心里也清楚的,別說會元,就算是個秀才也教不出。」

頓了頓,王寧接著道︰「我苦思冥想,既然漢王殿下和我壓不過這個張安世,何不如就請一個能信服的人來?漢王殿下听說過漢高祖劉邦時期的典故嗎?」

朱高煦興趣正濃︰「啥典故,劉邦?劉邦和本王也很像,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漢高祖,本王乃是漢王,一筆寫不出兩個漢字。只可惜本王欲效唐太宗,只好委屈這漢高祖了。」

王寧深深地看了朱高煦一眼,王寧喜歡朱高煦,可能這也是一個原因,就是朱高煦除了智商著急之外,其他的全是優點。

王寧道︰「當時漢高祖寵幸戚夫人,想讓戚夫人的兒子取代太子劉惠,當時情況十分緊急,就在這個時候,呂後卻讓人尋訪到了四個不肯入仕的賢人,叫商山四皓!」

「于是在某一天,劉邦大宴賓客的時候,太子劉惠帶著商山四皓出席,漢高祖劉邦見狀,大吃一驚,心里想,連朕都請不出的商山四皓,竟寧願做太子的扈從,看來這太子的羽翼已經豐滿了,從此之後,劉邦便再沒有提易儲的事了。」

朱高煦目光幽幽,不斷點頭︰「原來還有這典故,從前卻無人和本王說過,你說的很好,只是……這和本王有什麼關系?」

王寧便道︰「殿下若是也能請動這連陛下都請不動的大賢人去見陛下的話,陛下見了,一定會認為殿下也是一個大賢人,天下誰人不知漢王戰功赫赫!若是再能禮賢下士,豈不讓陛下對殿下刮目相看?」

朱高煦眼前一亮,握著王寧的手,感動地道︰「老王知我。」

王寧微笑道︰「這些日子,我遍訪賢士,但是萬萬想不到,這天底下最不可能請動的人,卻被我請動了。」

朱高煦精神一震︰「就是那位帝王師?」

「可不就是他嘛。」王寧感慨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殿下揚眉吐氣的時候到了。」

朱高煦听罷,高興起來,忍不住要叉手︰「哈哈哈,此番記你一功……」

…………

此時,某處宅邸的茅廬里,幾個老僕長吁短嘆,紛紛搖頭,很是犯愁的樣子。

而那茅廬,不得里頭的主人呼喚,是不允許其他人進去的。

原本這茅廬的主人,性情最是灑月兌,每日只在此彈琴看書,自得其樂。

可這兩日,卻變得不平靜起來。

時而,里頭發出慘叫︰「天哪,那殺千刀的胡儼,天打雷劈的狗貨,他這是要教老夫不得好死啊!」

「咳咳……不可能,不可能的,絕不可能的……」

「錯了,錯了,一定是哪里錯了。」

咚咚……摔書的聲音傳出。

「我要這書有何用?可笑,可笑之極!」」究竟錯在哪里了,哪里錯了?「

「呵……呵呵……」

………………

不管漢王有多高興,也不管茅廬里的主人有多糟糕……

出航的日子到了。

鄧健收拾了行囊。

實際上,他也沒什麼可收拾的。

他先去拜見了太子和太子妃。

朱高熾對他帶著某種同情,語調關切地道︰「出海之後,要小心。」

「是,奴婢一定謹記著太子殿下的教誨,絕不會辜負太子殿下。」

他這話一語雙關。

可朱高熾卻沒听出來,隨即唏噓道︰「你平日也算是盡心盡力,本宮身邊難得有你這般勤懇之人,好好上路吧。」

鄧健的眼淚便再也止不住地流了出來,他心口堵得慌。

出海的情況,他最近已經打听清楚了,反正……是生不如死。

听說有不少水手,站在船舷上,會有直接跳海的沖動。

至于吃食,那就更慘了。

可事到如今,鄧健也無話可說,就算再不願,聖命不可違啊!

他啜泣道︰「太子殿下也要好好保重自己,還有娘娘您……」

張氏和顏悅色地道︰「有三寶太監太監在,必能庇你無恙,你不要怕。」

「是。」

鄧健擦拭著眼淚,終究緩緩站了起來,而後三步一回頭,戀戀不舍。

出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寢殿。

只見朱瞻基此時正站在門外頭,見了他出來,朱瞻基就道︰「鄧公公要走了嗎?」

鄧健忙拜下,給朱瞻基行禮。

「阿舅說,你要去海上,海上是什麼呀?」朱瞻基歪著頭︰「好玩嗎?會不會有許多魚?」

他張著眼楮,第一次對海洋產生了概念。

雖然這個概念還是懵里懵懂,可小孩子的好奇心一旦勾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鄧健苦笑著道︰「海上不好玩。」

朱瞻基很是不解地道︰「不好玩,你為什麼要去?」

鄧健:「……」

「我听阿舅說你是自願的,主動請纓,說要侍奉三寶太監,三寶太監真是有本事的人,你認了他做爹,一定很高興。」

鄧健︰「……」

看著朱瞻基童真的樣子,鄧健不知道自己該說真話還是假話!

「好吧,你去吧。」

鄧健擦拭著眼淚,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頭,真切地道︰「皇孫殿下,您………您不要忘了奴婢。」

朱瞻基佇立著,紋絲不動。

鄧健嘆了口氣,隨即出了東宮,在這里,已有車馬在此等候了。

他背著包袱,包袱里只有幾件隨身衣物,其他就是張安世的海圖和圖志,除此之外……就是所謂的錦囊了。

當然,原本那些紙制的海圖和圖志是不能帶出海的,鄧健貼心地讓人用絲線在布帛上按照原樣繡了出來。

如若不然,那潮濕的環境,只怕用不了多久,那紙張可能就霉了。

張安世此時騎馬而來,見鄧健預備出發,便跳下馬︰「差一點沒有趕上,鄧公公,你現在就要出發了嗎?呀,鄧公公咋的又哭了?」

鄧健揉搓著眼楮︰「眼楮里進了沙子……」

張安世感慨道︰「鄧公公這眼楮有點招沙子啊,不過不要緊,在海上沒有沙子。」

鄧健揉搓得更厲害了。

張安世很是耐心地道︰「上次和你說的話,你記住了嗎?」

鄧健道︰「都記住了。」

「這便好,這樣我便放心了。」張安世道︰「你一定要記住,出了海就辦好一件事,搞錢,搞錢,搞錢。誰要是攔著你搞錢,神擋殺人,佛擋殺佛,知道嗎?」

鄧健耷拉著腦袋道︰「知道了。」

張安世道︰「去吧,我就不送了,我重感情,怕待會兒落淚。記得啊,搞錢!」

鄧健便拜別了張安世,登上了馬車,馬車滾滾而行,鄧健躲在車里繼續抽泣。

既來了東宮,張安世自然得乖乖地去見一見太子和太子妃的。

「姐夫,姐姐……」張安世道︰「我心里一直惦記著你們,今日清早就來看你們了。」

張氏道︰「還道你是來給鄧健送別的呢。」

張安世笑嘻嘻地道︰「怎麼可能,我與他不熟。」

張氏只笑一笑,沒說什麼。

朱高熾卻是讓宮娥們給他換好了朝服。

張安世便道︰「嘖嘖,姐夫這朝服穿在身上真精神。」

「你不要笑姐夫。」朱高熾道︰「姐夫平日照鏡子的。」

張安世覺得自家姐夫真的太實在了,倒是笑著道︰「人的精神氣,不是靠鏡子照出來的,姐夫今日入宮去做什麼?」

朱高熾瞥了張安世一眼︰「今日父皇召百官至崇文殿經筵,本宮要過去旁听。」

所謂經筵,其實就是為皇帝听講書史的地方,一般的講官都是博學多才的翰林充任。

對于明朝皇帝而言,無論你喜不喜歡听,卻還是要去一趟的。

哪怕是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對此也很重視。他當然自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觀,根本不指望那些個翰林講官們能說出些什麼來。

可是太祖高皇帝是何等聰明的人,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一定要做出表率,這樣後世子孫們才肯乖乖地來听一听這些經史之學。

學一學經史還是有些好處的,至少可以以史為鑒。

朱棣是太祖高皇帝最孝順的兒子,這樣的大孝子,當然要遵從祖宗之法,所以他對此也很看重。

只要太祖高皇帝不費他錢,什麼都好說。

此時,倒是朱高熾突然想起了什麼,道︰「近來,可見那楊士奇嗎?本宮听聞他生病了。」

張安世詫異道︰「難怪這些日子,他都沒來找我,原來竟是病了,我本還埋怨他沒良心呢,哎……哎……我下一次應該去看看他。」

朱高熾頷首︰「此人……倒是很有學問,是別具一格的人才,你多和他親近沒有壞處。」

張安世乖巧地道︰「知道了。」

朱高熾卻又皺眉,若有所思的樣子。

張安世道︰「姐夫又在想什麼?」

朱高熾苦笑道︰「清早的時候,解師傅給本宮送來了一封書信。」

張安世不由得打起了精神︰「解學士這個人……怎麼老是鬼鬼祟祟的啊。」

朱高熾笑了笑道︰「不要背後言人是非,這不是君子所為。」

張安世嘀咕道︰「我又不是君子。」

朱高熾繼續道︰「解師傅說,今日突開經筵,是因為昨天本宮那皇弟去見了一趟父皇,父皇龍顏大悅,所以特意開了這一場經筵。」

張安世又警覺起來,禁不住道︰「漢王殿下又謀劃著什麼?」

朱高熾幽幽地道︰「本宮也不知,哎,這兄弟……」

朱高熾搖搖頭,其實自己的兄弟什麼德行,朱高熾是比誰都清楚的。他私下里還勸過朱高煦,當然,朱高煦才不理他。

張安世道︰「早知漢王去,我也該去了。」

「你?」朱高熾打量張安世︰「你若要去,跟著本宮便是,父皇也喜愛你,不會加罪的。」

張安世有些猶豫,皺眉道︰「就是這經筵太無聊了。」

朱高熾道︰「學習知識,怎麼能算是無聊呢?你呀你,就是平日里少有人管教你,你越這樣說,本宮還非教你去不可,不然本宮和你阿姐都不饒你。」

張氏在側,听罷,也打起精神,就立馬道︰「對,該他去,他在哪里都不放心,若在崇文殿里听人經筵,臣妾又可安心一日。」

張安世︰「……」

另一邊,有人抱了朱瞻基進來。

朱瞻基耷拉著腦袋,不大高興的樣子。

一看到朱瞻基,張安世便道︰「你也要去經筵?」

朱瞻基一听到也字,居然眼前一亮︰「阿舅也去,太好啦,這樣就不會犯困啦。」

張安世︰「……」

朱瞻基年紀雖小,可但凡有能讓他長知識的事,朱棣是不會忘記他的。與其說讓太子去听經筵,倒不如說朱棣是希望朱瞻基去。

張安世只好乖乖地牽著朱瞻基的手,兩個人在朱高熾的後頭,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張安世低聲道︰「一般情況,你若是犯困,若是打了瞌睡,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朱瞻基道︰「皇爺爺見了,會拍醒我,然後哈哈笑說這才是他的孫子。然後……然後抓著父親罵一通。」

張安世︰「……」

朱瞻基壓低聲音道︰「阿舅,我曉得崇文殿有一處地方,最好躲著了,待會兒我指給你。」

張安世瞪大了眼楮,怒道︰「這是什麼話,男兒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瞻基,這些日子,阿舅沒有教誨你,你就變了,已經沒有阿舅這樣的氣概了。」

此時,朱高熾回頭︰「你們在嘀咕什麼?」

兩個人便立即噤聲,乖乖安靜地跟著往前走。

出了東宮,隨即朱高熾領著朱瞻基上了乘輦。

張安世卻無奈騎馬,一路往午門去。

……………………

朱棣也起了個大早,他今日格外的高興,天還未亮,就已興沖沖地看外頭的天色了。

朱棣是個粗漢子,卻不可否認又有細心的一面。

他趕去側殿里更衣,免得吵醒了還在睡夢中的徐皇後。

亦失哈見陛下高興,自然也跟著賠笑。

朱棣道︰「朕萬萬沒想到,先生隱居多年,當初朕進南京城的時候,多次請他,他也不肯出來,朱高煦這個小子居然能將他請動,朕倒是小看了他這個漢王。」

亦失哈便笑著道︰「陛下尊師重教,奴婢……」

朱棣瞪他一眼道︰「入你娘,少和朕說這些話。」

「是,是,奴婢該死。」亦失哈道。

朱棣又道︰「可惜啊,先生太老了,如若不然,朕要請先生教授瞻基這個小子。」

朱棣一臉遺憾的樣子。

接著,他又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還是卯時呢。」亦失哈道︰「只怕沒這麼快。」

朱棣便不禁惋惜地道︰「怎麼今日過得這樣的慢?哎,十數年不曾見先生,卻不知先生如何了,听說他身子不好。」

朱棣越說越興奮,此時似乎回憶起了許多事,當初也是在宮中,只是那時候的朱棣,年紀卻還小,與眾兄弟們一起,在這宮中讀書。

那時候……

朱棣想到了許多人,以至于這冷酷的外殼上,突然也多了幾分柔情。

「兄友弟恭,那時候真是兄友弟恭啊,兄長朱標……最是仁愛,什麼都讓著我們這些弟弟……他……他就像父皇一樣,會教訓我們,會分我們吃食……哎……」

不自覺間,朱棣眼眶有些紅。

世事難料。

誰曾想到,當初那和睦的景象,不過是泡影,而如今,天翻地覆。

朱棣的唇邊不自覺間勾起一絲苦笑,待梳了頭,對亦失哈道︰「去取……」

突然……

朱棣的耳朵一顫。

神情猛地緊張起來。

突的一下,朱棣身子似獵豹一般沖出了殿,口里大呼身邊的宦官︰「舉燈!」

宦官們嚇了一跳,忙高高舉起燈籠。

此時真是清晨拂曉時分,其實已經可見一些微光了。

再加上燈籠照耀,朱棣猛抬頭,便見殿上匍匐著一個人影。

朱棣大怒︰「是哪里來的賊人,來人…來人……」

殿上屋脊上的人帶著驚慌道︰「皇兄,是我……是我……」

朱棣一听,既是遍體生寒,又是勃然大怒,他口里大罵︰「朱?,你這個畜生,你瘋啦,天哪……天哪……」

朱棣徹底抓狂,他臉色發黑,在下頭張牙舞爪地破口大罵︰「入你……你這小畜生,你真瘋啦,這是朕的寢殿,是朕的寢殿,你也敢在這時候來?宮里的規矩呢……宮里沒有規矩了嗎?啊?啊?來,來人……今日朕要親自手刃了這個小畜生不可,取弓箭,取朕的弓箭來。」

宦官們哪里敢去取,紛紛拜下,嚇得面如土色。

朱?在上頭,抱著屋脊,嚇得瑟瑟發抖。

朱棣繼續大罵︰「你下來,給朕下來!」

朱?哭喪著臉道︰「我……我不敢下來。」

朱棣罵道︰「你知道你犯的什麼罪嗎?你這是窺測帝私,是滅族之罪!你想干什麼,你告訴朕,你想干什麼?」

朱?抖著身子,道︰「我……我……我不許你做王夫人,我要成全寶哥哥和林妹妹。」

朱棣听不懂,依舊滿臉的怒氣。

「他已經瘋了。」朱棣對趕來的禁衛破口大罵︰「怎麼會讓他上這兒來的?他不在他殿中呆著,是如何能潛入這里的?該死,該死,快架梯子,架梯子,將這小畜生給朕拿下來,他瘋啦。」

朱?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道︰「不必,我自己跳起來。」

不等朱棣反應。

便見朱?滑到了屋檐邊上,人吊在半空,而後松手,直接落地。

他在地上打了個滾,也不知擦傷了沒有,卻一下子到了朱棣的面前,啪嗒一下跪在地上︰「皇兄,我錯啦。」

朱棣氣得胸膛劇烈起伏,面如豬肝一般,指著朱?道︰「好哇,好,好的很!今日朕不治你,以後就沒王法了。你……窺測朕的隱私,到底是有什麼居心!」

朱?道︰「我不許皇兄壞了張安世和徐靜怡的婚事。」

朱棣︰「……」

朱?道︰「我很不高興,思來想去,睡不著,便想曉得,皇兄打算用什麼法子破壞他們。」

朱棣︰「……」

「陛下……」這時,一行宮人擁簇著徐皇後過來。

徐皇後在寢殿那邊,也听到了動靜,匆忙而來。

朱棣一見到徐皇後,此時怒氣難消︰「你看看,這就是朕的好兄弟,你瞧瞧他,哪里有半分王氣,虧得朕還將他養在宮里。」

徐皇後則是微笑著道︰「伊王殿下性子就是如此,他心性率真……再者說了……」

徐皇後頓了頓,接著道︰「伊王自小就缺少管教,他出生不久,太祖高皇帝便駕崩了,沒有嚴父教導,等到那建文登基,他雖在京城,卻每日見建文對他的叔叔們喊打喊殺,每日戰戰兢兢地活著,諾大的京城里,大家都視他這個叔王是累贅,深怕沾上他,惹來禍端。」

「如今陛下養著他在宮中,也是因為長兄如父,希望好好管教的意思,既然曉得他頑劣,該管是要管的,可自家兄弟,卻怎麼能成日喊打喊殺呢?」

這番話真的把朱棣說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朱棣嘟囔著,還想罵幾句,甚至恨不得一腳上去踹飛這個小子。

可最後還是搖搖頭,瞪朱?一眼︰「等朕回來再收拾你,你等著瞧吧。」

說罷,氣咻咻地拂袖而去。

朱?見朱棣走遠,才低聲咕噥道︰「我奉勸你也不要惹我不高興……」

「朱?。」徐皇後道。

「來了。」朱?爬起來,興沖沖地跟著徐皇後。

徐皇後給宦官們一個眼色。

宦官們退遠。

徐皇後道︰「打探出了什麼沒有?」

朱?耷拉著腦袋︰「沒有。」

徐皇後道︰「再探。」

「噢。」

「以後不許爬牆,不許上屋頂去,也不許壞了宮里的規矩。」

朱?道︰「知道了。」

「傷著了沒有?」

「不礙事,都是小傷。」

「叫太醫看看傷去。」

「是。「

朱?一溜煙地跑了。

………………

一頂軟轎,清早便在漢王朱高煦的押送之下,抵達了一處宅邸。

緊接著,一個老人被攙扶了出來,這老人穿著布衣,頭上戴著斗笠,朱高煦忙下馬,要給這老人行禮。

老人擺擺手,他形如枯槁,神色好像十分疲憊,尤其是眼楮周圍,漆黑得有些嚇人。

這樣年齡的人,精神如此疲憊,倒像是幾天幾夜沒有睡似的,讓朱高煦有些擔心。

不過他還是喜滋滋地請這老人上轎。

緊接著,押著轎子到了午門,老人依舊逮著斗笠,與朱高煦步行入宮。

朱高煦攙扶他,而老人只拄著拐杖,微微顫顫。

「先生您氣色不好。」

老人嘆道︰「哎,活不了幾日啦,活不了幾日啦,就是因為活不了,才想再見見燕王……」

「父皇已經不是燕王了,是我大明皇帝了。」

老人頷首︰「他自小就是這樣的性子,沒想到,還真做了皇帝了,難怪當初他小時候,老夫打他的時候,他吭也不吭一聲,看來,這便是所謂的帝王之相。」

朱高煦︰「……」

「先生昨夜沒有睡覺嗎?」

「不瞞你,二十三個時辰沒睡了。」老人回答。

朱高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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