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母女平安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張安世和許太醫滴滴咕咕了許久。

雙方還是很有默契的。

畢竟是老伙伴了。

雖然一般情況,張安世負責治病,許太醫負責挨打。

不過很明顯,這一次若是出了事故,許太醫會被打得很重。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

朱棣出了問題沒關系,可徐皇後出了問題,會比較麻煩,尤其是朱棣那火爆的性格。

許太醫一直追問︰「威國公,你說一句實在話,到底有多少把握?」

張安世道︰「五六成,不是已經說了嗎?」

許太醫便嘆息︰「大夫真的不是人干的,尤其是沒有後台的大夫。」

他一臉幽怨,像極了一個痴情怨婦。

張安世安慰道︰「好了,別抱怨了,干活吧,老規矩,你在宮中守著,我去做一些準備。」

張安世又囑咐幾句。

而接下來……張安世寫下了一個方子,一看到這方子,許太醫臉色驟變。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照著方子去抓藥。

很快……

便有御醫到了朱棣的面前。

「陛下。」

朱棣心情不好,焦慮不安,看著這御醫,道︰「何事?」

「許醫官從臣這兒取藥。」

「嗯?」朱棣顯然好奇,只是取藥,為何還要找到他這個皇帝的頭上來。

「是嗎?抓的是什麼藥?」朱棣下意識地道。

這御醫道︰「其中一味,有藏紅花,而且藥量很重。」

這御醫一臉擔憂︰「這藏紅花,對孕婦大為不利,甚至……可以說是……毒藥啊。」

朱棣雖不懂藥理,不過這些常識卻是知道的。

他凝視著御醫,也是大惑不解的樣子︰「是給皇後的藥?」

「是,是給皇後娘娘用的。」

「知道了。」朱棣點點頭。

這御醫卻急了︰「陛下……難道……」

「下去吧,朕知道了。」朱棣依舊平靜。

御醫有些不甘。

顯然……這太醫院里,不少人並不太服氣許太醫。

按照朱元章所定下的制度,大抵上,一個蘿卜一個坑,太醫的兒子是太醫,同樣的道理,醫官的兒子……也是醫官。

可這位許太醫,卻因為灌了幾次腸,一下子成了天下醫官之首,這放在後世,可大抵是衛生部的部長,還兼任了醫藥管理局的局長啊。

雖說在大明,百官們並不看重這個職位。

可對于大夫們而言,就不一樣了。

最重要的是,許太醫做了院使,那麼原來那院使的兒子怎麼辦?

朱棣道︰「朕說,朕知道了。」

這御醫听罷,顯得有些不甘心,卻忙是去了。

徐皇後吃了藥,自是覺得身子越是不適。

御醫們看診之後,越發的覺得情況開始有些不對。

可此時,張安世卻已拉扯著許太醫,開始尋覓產婦。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大家都沒有接生的經驗,此時……便需一次次地嘗試。

這種情況,是指望不上穩婆的,只能讓許太醫來,而這許太醫因為和自己的性命攸關,倒也踏踏實實的。

問題就在于,產婦很難找,沒有人有興趣,讓張安世和許太醫接生。

張安世先是花錢,讓人想辦法。

又讓各處醫館,去尋那些有問題的孕婦。

可效果都不好。

張安世只能一次次地向人解釋,許太醫其實和太監沒有多少分別,不信可以試一試。

許太醫備受屈辱,因為……似乎滿京城都知道……他好像有點不太行。

此時的許太醫,只好忍辱負重。

每一次,張安世向男女主人們繪聲繪色地說到許太醫的隱痛,對方都露出狐疑的眼光,張安世道︰「不信,大可以試一試。」

說罷,請那男主人到一邊,壓低聲音說著,說著,又湊上去,偷偷取出一些金銀,往對方手里塞︰「倘若察覺他沒有問題,這銀子便是你的。」

那男主人收了銀子,則道︰「公爺你自己說的,非是小人信不過公爺,實在是……」

張安世道︰「不必如此客氣,盡管去試。」

于是那男主人帶著許太醫進了側房,隨去的還有一個雇來的風塵女子。

小半時辰之後,男主人滿意地出來︰「公爺果然說的沒錯。」

「我早說了。」張安世道︰「這生孩子……本就是鬼門關,這是太醫,有他接生,最好不過了……若出了什麼差錯,我再賠一筆銀子。」

好不容易有了幾次經驗之後,許太醫已經麻木了。

張安世安慰他道︰「你有什麼心得?」

許太醫垂頭喪氣地道︰「從前只是身子不行,可心里總還有一些念想,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不但身子不行,接生了一些孩子,便連心里也不想了,想到女人就惡心,想吐。」

張安世︰「……」

「公爺怎麼不說話了?」

張安世只好道︰「我想問的是……你覺得自己的手藝如何?」

「還不錯,起初還生疏,現在反而熟練了。」

張安世滿意地點頭,而後道︰「那東西用的如何?」

「習慣了。」

張安世再次點頭︰「但願這一次不會出事吧。」

許太醫卻是定定地看著張安世半響,表情真摯地道︰「若真出了什麼事,公爺記得照顧我的家小。」

「我會的。」張安世想也不想的就道。

許太醫嘆口氣,幽幽道︰「我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做大夫。」

張安世安慰他︰「你往好處想一想,你這輩子不受這個罪,說不定下輩子還是大夫。」

許太醫道︰「也有道理。」

「我再讓人去找幾個來……」張安世道︰「能都練就多練,別到關鍵的時候失了手。」

許太醫只好應下。

不過好在,許太醫名聲在外,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到了後來,有人肯主動登門,因為許太醫接產的成功率高,而且現在都已深信,其實許太醫就是個太監,沒了心理負擔,反而有人趨之若鶩了。

張安世挑選的,多是一些身子孱弱的孕婦,為的就是提高難度。

可過不了兩日,宮里卻已來人了。

有宦官匆匆而來,尋到了張安世,急令張安世和許太醫入宮。

二人自是不敢怠慢,火速入宮,而此時,太子朱高熾以及許多命婦卻已到了。

張安世有些緊張。

因為他的藥,有一定的風險,甚至可以說,風險很大。

他不知道,接下來迎接自己是不是噩耗,可能還未開始生產,就已經出事了。

張安世快步到了寢殿,朱棣早已在此等著了。

此時,朱棣凝視著張安世,深吸一口氣,顯然,朱棣比張安世還要緊張得多。

「陛下……」

朱棣道︰「出事了。」

張安世嚇了一跳,立即往後悄悄退一步,讓許太醫微微擋在自己的面前。

朱棣道︰「羊水破了。」

張安世這才長長松了口氣,向前一步,道︰「臣……這就動手,只是……陛下……孩子最好不要在宮中生產。」

朱棣挑了挑眉道︰「為何?」

張安世如實道︰「這兒衛生條件不好,臣在宮外頭,與許太醫一起,搭建了一個產房,專門用來生產。」

朱棣听罷,一愣,隨即就道︰「你為何不早說?現在送去,會不會遲了?」

「不遲。」張安世道︰「至少可以增加一些把握。」

朱棣點頭,立馬吩咐人去安排。

沒多久,乘輦便到了,有人扶著徐皇後進了乘輦,眾宦官健步如飛,由許太醫引著出宮。

張安世則急得擦了擦汗,可此時,他卻不得不讓自己鎮定下來。

朱棣一面走,一面問︰「朕听聞,你的藥中,下了許多藏紅花?」

張安世坦然地道︰「藏紅花對孕婦而言,會引起宮縮,陛下知道宮縮是什麼吧?」

朱棣搖頭。

張安世道︰「這宮就像一個房子,宮縮的意思是,孩子所處的房子變小了……于是……就會把孩子擠出來,一般這種藥……其實讓孕婦吃下,會容易導致孩子……早產夭折……」

朱棣這才反應過來,但是他信任張安世,相信張安世不會做傷害許皇後的事,于是點點頭道︰「既如此,那麼用這藥是何意?」

張安世道︰「胎兒的胎心不穩,這說明……他在里頭,已是出現了大麻煩,正因如此……所以必須趕緊讓他出生!臣算過了,他現在是七個半月又四日,雖是此時生出來很危險,可總比繼續留在肚里……最終成為死……」

張安世說到這里,話卻是戛然而止,現在說這些……好像有點不吉利。

朱棣立即明白了張安世的意思︰「這樣小……不會出事嗎?」

張安世道︰「只要小心的護理,未必不能活下來……所以還是有一定的危險,而且此藥,也可能對娘娘的身子有影響,這算是以毒攻毒,可娘娘愛護肚里的孩子,臣也只好……盡力而為了。」

其實張安世一開始也很猶豫,可是即將為人父的他,還是能理解許皇後的渴望的,所以他最後選擇了拼一把。

此時,朱棣頷首道︰「哎……真難為了你,擔著這樣的干系。」

其實這個時候,張安世已經賭對了一半,因為……至少徐皇後早產了。

孩子在肚子里,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一直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夭折。

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早產出來再說。

而至于早產出來,孩子能不能活,這就涉及到的……是命運還有護理了。

此時的張安世,沒心思繼續解釋。

不久之後,便到了紫禁城外的不遠處。

朱棣卻發現,這兒一處宅邸已被清空,竟早有不少的校尉,在此衛戍。

而這里,似乎經過了重新的修繕。

朱棣道︰「這是你這幾日準備的?」

張安世道︰「是,這是臣盡力打造的。」

「難道比宮里還好?」朱棣有些奇怪。

張安世沒辦法解釋。

他道︰「陛下,請隨臣來。」

入宅,進入了一個廂房,這廂房經過了改造,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子酒精味。

朱棣已習慣了這個。

張安世道︰「陛下,請去沐浴一番吧,待會兒用酒精沖洗一下。」

「為何?」朱棣一愣,甚是不解地道。

張安世道︰「因為陛下也需隨臣與許太醫去。」

朱棣更不解了,便道︰「這等事,朕也有用?」

張安世微微點頭道︰「陛下至少可以搭把手,如若不然,臣和許太醫……」

朱棣道︰「若能救下母子,這也不算什麼。」

當下,沐浴,消毒,而後進入了‘產房’。

這產房處于一個密閉的空間,最重要的是……這兒的屋頂,竟是玻璃的。

這種專門燒制的玻璃,唯一的好處就是采光,而之所以選擇用玻璃采光,卻是因為……張安世不敢在這密閉的空間里,而且大量擦拭了酒精的地方,點上蠟燭。

蠟燭一點,只怕大家一起都要玩完。

因此,張安世準備了兩套方案,若是白日,則用這玻璃屋頂采光。

若是夜晚,就讓人在這玻璃之外,點上無數的燈火,讓外頭亮如白晝。

相較于采光而言,消毒在張安世眼里,才是天大的事。

古代的產婦夭折率高,盡都因為如此。

當然,古人們雖然不知道細菌的概念,不過卻也有消毒的辦法,就是用熱水。

不過……這種辦法過于原始,也只是稍稍地進行消毒罷了,其他的,就全看天命了。

除此之外,這廂房里,朱棣一進去,便覺得有些熱,這里的室溫,顯然比外頭要高一些。

朱棣很快意識到,這里應該燒了地龍。

所謂地龍,就是在房子的下方,挖一個洞,而後加入炭火來燃燒,用一種較為原始的方式,來保持室溫。

這種地龍,南京城的紫禁城沒有,不過朱棣在北平的時候,卻知道元朝的大都,也就是現在的北平,皇宮中就有這個。

張安世特意道︰「陛下,臣躲在屏風後頭負責指導,而許太醫……陛下,許太醫……他……」

「許太醫是閹人?」朱棣道。

張安世道︰「陛下聖明,果然什麼事都知道。」

朱棣很實在地道︰「滿京城都知道了。」

朱棣瞥了許太醫一眼。

許太醫也不知道到底是喜是憂,只是縮著脖子,在一旁用鑷子將酒精中的其他的器皿取出來。

張安世道︰「那臣去屏風後了。」

朱棣嘆口氣,道︰「躲在屏風後……若是出了什麼差錯怎麼辦?」

「其實臣也不會這個……」張安世汗顏道︰「臣對這個不熟,只能做一些指導,實際操作還是得許太醫來。」

說著,張安世上前,看著徐皇後,行了個禮道︰「娘娘不必慌,不會有什麼事的。」

徐皇後卻顯得很鎮定。

這一點令張安世佩服極了,一般的女子,只怕這個時候早已哇哇叫了。

可徐皇後此時,竟比張安世幾個還平靜得多。

她雖開始覺得吃痛,卻依舊抿嘴一笑,道︰「你們也不要慌,真出了事,陛下不會責怪你們的,這是本宮堅持己見。」

說著,她又看向許太醫︰「許太醫,本宮知道你,你是一個穩妥之人,不必害怕。」

許太醫本是戰戰兢兢,這時不禁感動起來,從事情發生到現在,沒人安慰他,不是說要將他千刀萬剮,就是有人叫他想開一些,這不是還沒死嗎?

此時,他帶著幾分感激地忙道︰「臣遵懿旨。」

徐皇後這時才看向一直站在一旁定定看著她的朱棣,淺笑道︰「陛下,你的脾氣要改一改了,若真有什麼好歹……告訴趙王和漢王……叫他們不必奔喪,路途遙遠,他們又悲痛,本宮怕他們……身子吃不消。還有……」

朱棣吸了吸鼻子︰「好了,好了……」

徐皇後似覺得越發的月復痛。

而此時,張安世已識趣地躲到了屏風之後。

他微微提高聲音道︰「應該差不多了,許太醫,全看你了,流程你還記得吧。」

許太醫道︰「記……記得……不過請公爺,一定好好提點一二。」

足足一個多時辰,終于……徐皇後開始發作了。

張安世開始緊張起來,口里大呼一聲︰「許太醫……」

許太醫深吸一口氣,他開始嫻熟地使用器皿,先進行了消毒。

緊接著,開始觀察。

這時候,反而是不能急的,越急越不妥。

徐皇後的年紀大,且又身子孱弱,很快便開始吃不消了。

朱棣急得滿頭大汗,他非但幫不上忙,反而自己想要找人幫忙。

此的時他,恨不得將屏風後閑坐的張安世直接像雞仔一樣拎出來,教他好好干活。

不過顯然,朱棣還是克制住了這種情緒。

許太醫突然道︰「宮口開了……已超過了四指。」

張安世道︰「別慌,慢慢來……」

許太醫卻在此時帶著幾分慌亂道︰「我忘了該怎麼做了,威國公,你別嚇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我也有些慌,等我想一想……」

又過了不知多久,宮口終于開了。

只是……顯然似乎卡住了什麼。

這時,朱棣的臉色已經變了,他慌張地道︰「是不是難產了?」

許太醫驚慌地道︰「可……可能……」

朱棣︰「……」

許太醫道︰「卡住了……卡住了……」

張安世也很急,忍者沖出去的沖動,忙道︰「混蛋,用那產鉗啊,不是交代過無數次嗎?」

許太醫方才從慌亂中鎮定下來。

產鉗的熟練運用,是最重要的一點,一方面因為是催產,所以徐皇後的宮縮特別厲害,再加上年紀大,月復中的孩子本來在肚子里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生產本就是一個冗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之中,且不說徐皇後能不能熬得住,若是按照正常的方法來出生,只怕這孩子在生產的半途,便要夭折。

張安世是詢問過不少穩婆的,這種情況在這個時代極為普遍,在這個夭折率幾乎高達兩成以上的時代,穩婆們早就見得多了。

而產鉗的作用,就是大大的加快生產的過程。

也就是……拿一根鉗子,直接掏進去,夾住胎兒的腦袋,直接將他夾出來。

這種方法,可謂是簡單粗暴。

朱棣一看到……許太醫拿出了一個大家伙……這東西,好像是有兩根扇葉的火鉗,眼珠子都直了,口里下意識的道︰「入你娘……你……」

許太醫道︰「陛下……這是威國公叫我做的。」

張安世道︰「娘娘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可見她身子已有些不濟,要加緊。」

朱棣這才住口。

此時他比任何人都要焦急,可接下來,他卻見到了匪夷所思的事。

這許太醫又小心翼翼的,給這產鉗澆了一遍酒精,而後……取了剪子,開始剪開一些開口。

朱棣眼珠子張大,童孔開始收縮。

這許太醫哪里像個大夫,簡直就好像一個屠夫。

接下來的事,朱棣已不忍去看了。

他忙是別過腦袋去。

可許太醫,卻還在擦拭著汗,繼續忙碌。

在確認了開口沒有問題之後,他小心的開始探出產鉗……

…………

屏風後的張安世,屏住了呼吸。

徐皇後已覺得自己的身體已不屬于自己了,長時間的宮縮和疼痛,再加上身子的虛弱,已讓她再沒有半分的氣力。

而疼痛還在繼續,可怕的是……她連叫喊,也已沒有氣力去喊出來。

作為一個生了許多孩子的女人,徐皇後知道,若是這樣下去……只怕……一切都要完了。

可她想要用盡全身的氣力,卻覺得身子軟綿綿的,此時的她,只想昏睡。

就在這一剎那之間,她甚至想到了生死,想到了自己的一個個的兒子和女兒,甚至還有陛下,乃至……還有她已過世的父親徐達,以及當初教導她的馬皇後。

這念想,不過是剎那的事,卻讓徐皇後意識到了危險,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這是女人的知覺,一個生過許多孩子的女人。

就在她筋疲力盡的連思考都沒有了的時候。

驟然之間,一聲嬰孩的哭啼,驟然響徹起來。

「嗚嗚嗚嗚……」

不是那種嗚哇嗚哇清亮的嚎叫。

又或者是殺豬似的。

而像一只小貓,發出有氣無力的嗚嗚聲。

朱棣本是將腦袋別過去,听到了這動靜,他忙是轉頭,于是……他看到……那巨大的鉗子,夾著一個大老鼠一般的嬰兒的腦袋出現在自己的眼簾。

「朕入你娘!你死定了。」

許太醫︰「……」

「陛下……母子平安嗎?」屏風後的張安世,也已筋疲力盡,他覺得這個過程,比自己生娃還痛苦。

片刻之後,卻听朱棣道︰「母女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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