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十一章︰千秋罪人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一下子……本是嚎叫的所有人,統統都安靜了許多。

只是幾乎所有人,都紛紛地退避。

只可惜……他們顯然退無可退。

「爾等何人……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沒有人回應他們。

因為……校尉接到的命令是,除官服和讀書人之外,其余之人格殺勿論。

因而……三下五除二,涌入的校尉們便開始拔刀。

刀光所過之處,便是血雨。

一個個人倒下,許多人帶著不甘和痛苦的悲鳴。

還有人倒在地上,尚未死盡,口里發出慘呼。

實際上,若是他們知道,現在能死一個痛快,某種意義而言,其實不失為一種幸運的話,想來也不至如此的不甘。

一個個人倒下,頃刻之間,這衙堂前院便已尸首遍地。

緊接著,便是自這四面八方,翻越了高牆而入的校尉,開始從各處搜索。

剩余還活下來的人,則是不斷地退避,一直退避到了牆角。

在他們面前,是數不盡的刀劍。

範逸臉色鐵青,他顯得驚慌失措。

只是此時,他已漸漸明白了,眼前這些人,並非是所謂的賊人。

是官軍,而且是精銳的官軍。

他努力地壓抑住心底的驚恐,口里大呼︰「我乃朝廷命官……我乃朝廷命官……」

大家都貼著牆,只恨不得自己的身體與牆壁融為一體。

這時候,人群開始自動地分出了一條道路來。

便見朱棣背著手,領著大臣們徐步而來,而後站定,凝視著範毅等人。

範毅立即道︰「我無罪,我無罪。」

他急于辯解,說話含糊不清。

朱棣冷笑著,突然瞥向身後的楊榮︰「他有罪嗎?」

楊榮道︰「罪惡滔天。」

朱棣道︰「該如何處置?」

楊榮道︰「斬首示眾。」

朱棣又看向胡廣道︰「胡卿以為呢?」

胡廣道︰「抄沒家產,秋後問斬。」

朱棣看向金純道︰「金卿家以為呢?」

刑部尚書金純,本就是戴罪之身,這寧國府發生的事,連他都覺得觸目驚心。

有些事,不親自來看,根本無法想象,人可以惡到這樣的地步。

他是親眼看到,在那照磨所里,許多的醫戶被關押著,隨時要被人付之一炬。

有些事,你若只是去听聞,不會有什麼觸動。

可真正地親眼所見,那種恐懼感,迄今都讓他難以忘懷。

金純道︰「陛下,罪及家人,再添一條,該流放他的妻兒。」

那範毅等人听罷,臉色已是慘然。

朱棣依舊還是不滿,最終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道︰「五族之內,統統流放,近親統統處死,至于本人,剮了。」

還是張安世狠。

不過張安世卻迄今沒有忘記,他心心念念的人力資源,五族的概念可不小,動輒就牽連數百上千人。

若是統統都流放,若是不小心發配的地點又在新洲,這人力的問題,又可得到有效的解決了。

朱棣此時終于道︰「善,來人……統統拿下。」

听到這番話的時候,範毅人等,一個個臉色煞白得可怕。

這時候,他們才知道,那些被殺的人是多麼的幸運。

想到至親都要受牽連,想到遠親盡都流放,這等于是徹底的一網打盡了。

自己辛苦一輩子,最終,一切都毀滅了。

在面對絕對的武力,他已痛哭流涕,噗通一下拜倒在地,悲悲切切地道︰「陛下,陛下,臣即便有罪,可臣的妻兒何辜?他們……他們……乃是良善之人……還有家母,家母數十年來一直吃齋念佛……陛下開恩,開恩哪……」

朱棣听罷,只是不屑地勾起一絲冷笑。

而後,那一雙似刀刃一般的眸子,撇到一邊。

張安世這時卻勃然大怒,冷聲道︰「你也知道你的父母妻兒無辜嗎?既知道,那為何不想一想,這寧國府,多少人的父母妻兒無辜?現在來裝什麼可憐!多少人因為你這狗東西,妻離子散,你現在倒是拿你的父母妻兒來求人寬仁了。今日不誅你的父母妻兒,那麼天下千千萬萬似你這樣的人,便會更加的有恃無恐,呵……到時又會有多少人遭殃?」

範毅只驚得魂不附體,期期艾艾地道︰「歷朝歷代,唯有商紂那樣的帝王,才如此對待臣下,用如此的酷刑……」

朱棣這時突然開口︰「那朕就做商紂,這就做隋煬帝,若是商紂和隋煬帝可以誅你全族,朕就做這樣的昏君,你還有何話可說?」

範毅听罷,整個人更是嚇的魂飛魄散。

基本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已有自知之明了,便突的道︰「是蹇公……是蹇公……我等只是奉命行事。陛下,臣冤枉,是蹇公下的令,我等身為下官,豈敢不遵令而行?」

站在朱棣身後的楊榮、胡廣人等,本還是覺得這處罰過重,他們雖然對此深惡痛疾,可依舊覺得這動輒誅滅大臣近親,五族流放的先河一開,只怕將來遲早成烈火燎原之勢,開了口子,就收不住了。

可現在……听這範毅的狡辯,再加上他們從吳之詹那兒所了解到的情況,心里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厭惡。

朱棣哈哈一笑,鄙夷地看著他道︰「說的好,你們誰也別想跑,每一個人都有份,所以……也不必推諉自己的罪責了,來人……拿下……」

眾校尉听命,便蜂擁而上,將範毅人等,猶如拎著雞崽子一般,輕松地押了起來。

範毅口里還在大呼大叫。

這時,有人戰戰兢兢地道︰「我……我……我不是罪官,我乃尋常百姓,我乃是尋常百姓。」

卻是一個綸巾儒衫的老者,此時鳴冤叫屈。

朱棣只斜了一眼,眼里盡是冷漠。

這人依舊大叫︰「我身上沒有一官半職,不過是尋常百姓,何以拿我?陛下……難道尋常良善百姓,也要捉拿嗎?」

他身邊七八個鄉賢和士紳也苦苦哀求道︰「我等冤枉,冤枉,千古奇冤啊。」

見朱棣佇立,紋絲不動。

張安世上前去︰「這幾個不必捆綁,也不必為難,他們現在還沒有什麼罪。」

鄉賢和士紳們紛紛松了口氣。

楊榮等人暗暗點頭,他們最怕朝廷就是因為陛下盛怒之下,濫殺無辜。

那為首的老頭兒連忙給張安世行禮︰「多謝……多謝……小人夏昌,只是尋常百姓,學生……學生……這就離開。」

「離開?」張安世突然露出了值得玩味的表情,接著道︰「你當這是什麼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夏昌大驚,忙道︰「小的,小的無罪啊。」

張安世道︰「沒有查,怎麼知道你有沒有罪?來啊,請他們一邊閑坐,派人去查抄他們的家。看一看,他們是否有隱田,又是否有隱戶。再有……征丁的事,有沒有他們的一份。再去查一查,平日里是否有為禍鄉里的惡跡。尤其是這隱戶和隱田,這本都是朝廷的稅銀,卻被他們隱瞞下來,使朝廷遭受了巨大的損失,這是什麼罪?」

「這是欺君罔上,是盜取國庫。往重里說,朝廷和官府的稅賦,他們都敢盜取,膽大包天到這樣的地步,我看……他們甚至敢謀反。所以,再好好地查一查,他們的家里,是否私藏了兵器和刑具。沒發現,就以欺君論處,一旦發現,治謀反罪,抄家,殺頭,流放,該怎麼治罪怎麼治罪。」

「喏。」

那夏昌听罷,只覺得腦子嗡嗡的響。

隱田和隱戶,乃是最常規的操作,大家平日里,就沒有不干這事的。

而且這種事,也是內卷。

但凡有鄉賢,稍稍有一丁點的良心,覺得朝廷和官府有難處,尋常小老百姓都要承受如此重稅,他們多少也該繳納糧稅。那麼……別人都不用交,偏你一人交。人家一年可攢一千石米,可你只有六七百石,一遇到什麼災荒,人家糧倉里都是糧,你家又有多少糧?

最後的結果……這種良心根本一錢不值,因為十年二十年之後,人家靠著這種積攢,借著災荒大量的兼並土地,到時擁有的土地可能就是你的三倍五倍甚至十倍,慢慢地和你拉開差距之後,只要你家里遭遇一丁點的危機,就可能家道中落,其余的士紳會像禿鷹一樣,將你家的土地啃食得一干二淨。

是以,土地的積攢和兼並過程中,本身就和原始資本積累一樣,本身就是一種零和游戲,所謂有良心的士紳,不過是平日里不交稅賦,到了災年時大肆兼並破產農戶的土地,而後再拿出一丁點的錢糧來,施一些粥水而已。

哪怕是這樣的慈善,也是有相應報酬的,因為任何大災之間,鼓勵士紳和鄉賢們做善事,往往朝廷和官府,都會有相應的監生名額賞賜,或者是其他方面的關照。

怎麼可能純粹去做善事?

那不成了敗家子了嗎?

在古代鄉間的秩序之中,家族的利益,才是一切的根本,決定一個人品行的,永遠是一個人是否能夠最大化的給家族帶來源源不斷的利益!

哪怕是一個人想要發善心,一旦過了頭,必然會遭到整個家族各房以及叔伯、兄弟們的極力反對。

人的屬性,反而會逐漸退化。

這就頗有一些後世所謂的大公司一般,所謂的總裁,必須符合股東利益一樣,一旦違背了股東的利益,可能他做了一件好事,可實際上,在他的那個圈子,注定要臭名昭著。

說穿了,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游戲規則,才制定了此等的鄉間道德標準,也有了與之匹配的所謂家法和族法的機制,在這個基礎上,才誕生了類似于孔孟之道的理論基礎。

莫說是寧國府,就算是全天下,有幾個家里沒隱戶和隱田的?

至于武器和私刑的工具……

誰家沒有?沒有這些的話,家法和族法怎麼有威懾力?不听話的佃戶,又如何處置?

夏昌此時大呼道︰「你們這是要逼死我等百姓,這是要……」

張安世上前一步,他心中早已火起。

我張安世夠缺德了,你竟是比我還缺德,我張安世尚且還知道自己缺德,所以不敢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平日都夾著尾巴做人,從不振振有詞的假裝自己是什麼善人。可這老狗,得了天大的便宜,還敢自稱小民?

張安世上前,啪啪啪啪……

反手就是六七個耳光下去。

這夏昌一輩子,也不曾受此侮辱。

張安世道︰「老狗,再敢喋喋不休,便剮了你。」

于是夏昌等人,再不敢開口,只是一個勁的垂淚,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冤屈。

朱棣厭惡地看了這些人一眼,隨後道︰「蹇義在何處?」

說著,繼續進入這府邸的深處。

等抵達了廨舍後,這里早已被人圍住。

有人踹開門。

朱棣步入其中,便見這房中,一人吊在了半空,晃晃悠悠。

蹇義……上吊自盡了。

朱棣只皺眉。

「畏罪自殺。」朱棣不屑地冷笑一聲。

倒是楊榮、胡廣人等,雖已知蹇義罪孽深重,可畢竟平日里有一些友誼。

當下,不禁眼圈微紅,只是強忍著,別過頭去,不忍見這位吏部尚書,如此狼狽。

夏原吉更為傷心,因為……太祖高皇帝的時候,蹇義和夏原吉就被人稱為二君子,當初的時候,二人曾共飲,一同盟誓,要匡扶天下,將來若能進入中樞,必要為蒼生立命,要立不世功。

那時的他們,都曾年輕,意氣風發,帶著讀書人特有的驕傲。

他們是人中龍鳳,是青年才俊中的翹楚,他們讀到天下興亡時,會落下眼淚,談及百姓疾苦的時候,會痛不欲生。

他們甚至因為如何減輕百姓們的徭役,秉燭夜談,說到興奮處,以茶代酒,大呼痛快。

可如今……夏原吉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個身敗名裂的蹇公。

張安世上前,看到了案牘上,有一張便箋。

他取了便箋,只看一眼,而後送到了朱棣的面前。

朱棣接過,低頭一看,便見這便箋上寫著四個字︰「千秋罪人!」

朱棣漠然地看著這四字。

所有人沉默了。

「蹇公……蹇公……」夏原吉終于無法忍住,突的嚎啕大哭。

他搶上去,一把要取下蹇義的尸首。

幾個校尉不得不上去幫襯,尸首取下來,夏原吉唯恐有人看到此時蹇義自盡的丑態,連忙用自己的長袖,覆住蹇義猙獰的面容。

張安世索性取了一張方帕,讓人送到夏原吉的手里。

夏原吉小心翼翼地用方帕給蹇義覆臉,擺放穩妥後,又禁不住嚎啕大哭。

朱棣大怒道︰「哭什麼,此等萬死之人,該當如此,」

可夏原吉收不住淚,只是捶胸跌足,他無法遏制自己的淚水,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張安世道︰「陛下,據查……」

他頓了頓,接著道︰「蹇公雖為吏部尚書,可家中並沒有多少余財。上一次抄家,從他家中所抄來的,最名貴的也不過是價值三兩銀子的硯台,其余多是一些書籍,再無他物。他的妻兒……平日里生活,也只比尋常百姓家要殷實一些,臣還听說,當初太祖高皇帝和陛下都曾給過他不少厚賜,他都拿去周濟一些來京城科舉,窮困潦倒的讀書人……」

朱棣的臉色,總算稍稍的緩和了一些。

此時,蹇義給人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

朱棣隨即轉身便走,邊道︰「收斂他的尸首,草草葬了,不得大葬。」

眾人都是唏噓和嘆息。

打開了府庫。

發現此時,這寧國府的府庫,竟是空空如也。

緊接其後,一個個奏報送了來。

各處要捉拿的人,紛紛歸案。

而寧國府的府城,竟真有鼠疫。

這一下子,許多人都慌了,紛紛勸告朱棣立即回京。

朱棣此時則是顯得異常的冷靜,道︰「命張安世,立即調撥模範營和錦衣衛,就地清理街道,投放藥物。不必驚慌,天塌不下來,朕在此,這里的百姓才能心安,只有教他們听從官府的指令行事,出不了大亂子。」

一家家的府邸,開始進行搜抄。

府城之外,所有立即處決之人,一律至城外,處死之後,就地燒了尸骨,而後挖坑掩埋。

刑部尚書金純,已開始指揮著差役,按圖索驥,繼續查線索。整個寧國府,一片肅然。

張安世讓人抬著姚廣孝的尸首,到了廨舍,又讓人喂了溫水。

張安世總覺得,這和尚……似乎還吊著一口氣。

到了傍晚時分。

突然……陳禮匆匆而來,道︰「姚公……死而復生了!」

張安世此前其實也拿不準,此時忍不住道︰「真的?這樣都不死,他真成佛了。」

但是听到姚廣孝沒有死,張安世低沉了許久的心,還是真真切切地松了口氣。

陳禮卻是擔憂地道︰「卑下覺得……應該……是油盡燈枯了,似乎是有什麼事,放心不下,一直吊著一口氣……」

張安世詫異地皺眉,那終于松動下來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

不過這種事,他其實也知道,有人分明生命機理已到了極限,可因為抱有某些遺憾,一直強撐。

這得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和執念?

「這和尚……看來……真可能修成正佛。」張安世帶著幾分傷感,感慨地道︰「帶我去吧。」

張安世抵達的時候,朱棣已是趕到了,所有人都在外頭守候。

朱棣終于還沒有繃住,垂淚下來。

榻上。

姚廣孝掙不來眼楮,他伸出枯手,只是這枯手只動彈了一下。

朱棣忙是抓住他的手,這手卻是冰涼得徹骨。

姚廣孝輕輕地張開了嘴,朱棣不得不貼著耳朵到了姚廣孝的嘴邊。

姚廣孝用著地低微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道︰「陛下……貧僧……與陛下交往多年,陛下登上了大寶……人人都對臣說……和尚錯了,錯了……今日……貧僧方知……和尚沒有錯……貧僧……死而無憾。」

朱棣握緊著他的手,像是害怕他會一下子丟失了一般,口里哽咽著道︰「別說了,別說了,你歇著吧,一定可以活下來的。」

姚廣孝道︰」活不下來了,貧僧就是……想要再見陛下一面,來……來之前……貧僧以為,貧僧塵緣之事已了,已經沒有了……沒有了牽掛,可最後時候……貧僧卻突然……在想,無論如何,也要再見陛下一面,看一看陛下,貧僧有許多話說,可……可已經說不完了,能見一見陛下,便已知足了。「

朱棣老淚縱橫,悲愴地道︰「朕……對不住姚師傅,朕……」

姚廣孝道︰「陛下……傳貧僧衣缽者,張安世也……此人在……貧僧就在,他活著,貧僧雖死亦活……」

姚廣孝雖睜不開眼,可說到此處,卻好像帶笑似的,他異常的平靜,用極微弱的聲音道︰「陛下……此人……小節有虧,卻有大智大勇,陛下要仰賴他……這樣……這樣的話……」

他後頭開始說胡話︰「這樣的話……許多孩子……便可以笑了……」

他像是累極了,頓了頓,才又道︰「請陛下喚張安世……喚張安世……」

朱棣生恐他還留下遺憾,飛快地跑去開了門,大叫道︰「張安世!」

張安世也忙是小跑地進來。

朱棣背著手,站在了窗邊,抬頭,不使淚水落下來。

張安世則已到了病榻邊上。

姚廣孝似乎已感受到了張安世的氣息,嘴唇幾不可聞地動了動。

張安世見他如此,忙是俯去。

姚廣孝的嘴唇幾乎已經沒有辦法開合了,就好像用氣管發出的聲音,低得幾乎難以辨認。

「你……你要記住啊……若是沖突無法避免,刀兵相見……也……也必然會發生,那麼……不要婦人之仁……要先下手,要斬草除根,斷……斷不可心懷慈念……謹記,謹記啊……一定不可……婦人之仁……,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要……不要輕信別人說什麼仁義道德,你要比他們更惡,比他們更狠……」

這是第一次,姚廣孝和他說話時,沒有談到錢。

張安世哭了,眼淚就像突然而來的雨點,一滴滴地掉。

他開始懷念,對方跟他要香油錢的時候。

張安世用力地擦拭眼淚,邊道︰「我……我知道……」

姚廣孝接著道︰「如果……如果欺騙可以麻痹別人,那就欺騙他們……如果……如果殺人可以解決問題,那就不要猶豫……不要猶豫,遇事不要猶豫……」

「不要……不要走一步看一步……人生在世……人生在世……看似有許多的選擇,可……可實際上……凡夫俗子從生下來起,就都沒有選擇,貧僧如此,你……你也如此。你唯一的選擇……選擇……就是活下去,遇到擋你路的石頭,你就……你就用力踢開他,遇到阻止你的人,就殺死他。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他說著,似已最後一丁點的氣力也已用盡,卻又像是意猶未盡,輕輕道︰「叫陛下……叫陛下。」

張安世忙道︰「陛下。」

朱棣已是淚流滿臉,急步走了過來。

而就在這時候……這和尚,猛地一下子,張開了眼楮。

這眼楮……依舊有神采。

他張口,突然他的音量大了一些︰「張安世如貧僧骨肉,陛下若念貧僧……貧僧功勞,一切恩澤,盡加之張安世身上……他……他好給貧僧……送終……送終……」

話音落下。

那雙眼楮,雖開張著,卻已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姚廣孝逐漸地僵硬。

可在這一刻,他的臉上,似保持著一種神秘莫測的微笑。

就如平日里的姚廣孝一樣,永遠的神秘莫測。

朱棣下意識的一句︰「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張安世則已退後兩步,重重地拜了下去,朝姚廣孝叩了三個頭,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好像抽空了氣力,只想伏地大哭。

朱棣呆呆地佇立在原地,他緊緊地看著姚廣孝,沉默著,半響不言。

最終,他上前,拉了拉姚廣孝的手,鄭重其事地道︰「卿且自去,你的後事,自有張卿料理,你所心心念念的事,朕定教你此生無憾。」

說罷,朱棣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張安世還伏在地上,傳來低低沉沉的悲哭聲。

朱棣卻是猛地走到了張安世的身邊,抓住了張安世的後襟,像小雞崽子一樣的將他拎了起來。

他繃著臉,努力地睜大著眼楮,似乎這樣,能讓淚水不滿溢出來,幽幽地道︰「不必悲痛,姚師傅的性情,朕知道,他沒有什麼遺憾,若說有什麼遺憾,也只恨你這家伙,總是過于軟弱。將眼淚擦拭了吧,扭扭捏捏的,似婦人一般,干得了什麼大事。」

說著,朱棣卻是突然一時沒崩住,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姚師傅死了,朕的姚師傅……他死了……」

聲若洪鐘,帶著無盡的悲痛。

張安世剛剛擦拭了眼淚,然後人麻了︰「……」

外頭的大臣們,听到這動靜,都大吃一驚,也似是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眾人忙是推門而入,見此,一個個如喪考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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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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