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功德無量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整個南直隸佔地很大,幾乎佔了後世江蘇和安徽兩省的面積。

而此處,也是大明的核心地帶。

此時的南直隸,佔據了天下人口的兩成,賦稅居天下之冠。

不過南直隸雖大,可它的府卻一般很小,其他各布政使司的府,往往管轄七八縣,甚至十個縣十一縣。

可在南直隸,下設的十四個府,如應天府,其實只管理兩個縣罷了,太平府則是三個縣,寧國府的規模已是很大了,也不過是六縣而已。

這自然因為是此地乃是京畿,人口眾多,最是繁華,又是出于制衡的考慮,避免某府太大。

而現在,一個超級大府誕生了,足足有九個縣的太平府出現,而且還屬于南直隸的核心地帶,人口有近七十萬戶,三百多萬人口。這放在各布政使司里,雖人口的規模一般,可若是相比較為偏僻的布政使司,人口甚至還多一些。

陛下直接大筆一揮,等于是奠定下南直隸內一個超級大府的格局。

而且按照此前開府的先例,也就是說,這個府不但享受京兆府的待遇,與應天府平齊,而且還可自免官吏。

這絕對是破天荒的事。

即便是楊榮,也不禁站出來︰「陛下,此舉,臣以為不妥……」

「朕以為很妥。」不等楊榮說出理由,朱棣道︰「寧國府百姓,飽受盤剝,已到了這樣的地步,朕以為,將其並入太平府,是恰當,也是合適的。」

頓了頓,朱棣又道︰「若是諸卿之中,有人覺得自己可以擔當這寧國府知府大任,也可毛遂自薦。」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吭聲了。

這個,就有點嚇人了。

蹇義都弄到了身敗名裂的下場,何況還是其他人?

于是朱棣接著道︰「張卿家革除舊弊,很有一手。而且安置百姓,總能讓人刮目相看。朕只嘆的是,身邊如張卿家的這樣的人太少,若是多幾個,朕何至如此?諸卿當以他為榜樣,再來和他說什麼妥當還是不妥當吧。」

說罷,朱棣看向張安世,道︰「張卿……太平府九縣,朕就交給你了,你定不能志得意滿,依舊還是要盡心盡力,不要教朕失望。」

張安世忙道︰「是。」

朱棣又道︰「太平府的事,還是老樣子,有什麼事,都可以便宜行事,不必詢問文淵閣和六部,該怎麼干就怎麼干。」

張安世道︰「遵旨。」

其實張安世清楚,這是陛下順了姚廣孝的意思。

要干大事,張安世這一套行得通,既然行得通,那就讓張安世放手去干。

只有直接暴力地破壞規則,才可建立新的規則。

當然,這其實也和張安世的身份有關,若是其他人,是斷然不可能授予這樣權柄的。

也虧得張安世乃是外戚,又是當今太子的妻弟,是皇孫的親舅舅。

倘若張安世是天潢貴胃,只怕朱棣要一腳將張安世踹回新洲種煙葉去。

可若是其他人,怕也未必能夠放心。

再有就是,朱棣本就沒有太多的疑心,對人能有較大的信任。

對于這份信任,張安世無比真摯地道︰「臣一定盡心竭力。」

朱棣點頭道︰「這里的事,你繼續安頓,朕給你三日時間,三日之後,朕要擺駕回宮。」

「是。」

張安世當下,告辭而出。

他剛剛出來,便有人疾步追上來道︰「威國公。」

張安世駐足,回頭一看,卻是夏原吉。

夏原吉一臉郁悶,他被人截胡了。

本來張安世打擊士紳,就有點挖他夏原吉祖墳的意思,畢竟夏原吉也是士紳人家。

原本抄沒了這麼多的耕地,夏原吉只道總算有了一點安慰,畢竟他另一層的身份,乃是戶部尚書。

若是大量的耕地轉為官田,那麼戶部未來許多年的開支,就都可以放心了。

可最後,張安世卻將這一百多萬畝土地,直接給劫了去。

他苦笑,看一眼張安世道︰「這麼多的土地……威國公可有什麼章法嗎?威國公……這土地的管理,可不容易。」

張安世道︰「我自有辦法,不勞夏公操心。」

夏原吉卻是苦著臉,道︰「朝廷也有難處。」

張安世顯然此時的心情並不是很好,很不客氣地道︰「朝廷的難處,來自于那些不肯繳納錢糧的士紳,夏公不想著打擊這些該死的碩鼠,和我抱怨什麼?」

夏原吉︰「……」

張安世道︰「總而言之,戶部可別惦記著太平府,太平府已經很艱難了。」

夏原吉沒想到張安世竟來哭窮,一時瞠目結舌,最後搖搖頭,便沒再多說什麼。

張安世隨即至府衙的前堂,開始召集人手。

卻在此時,有人來報,少尹高祥也到了。

原來是張安世抽調太平府的官吏,高祥作為少尹,本是抽不開身,好不容易將手頭上的事解決,怕張安世這邊忙不開,便興沖沖地趕來。

听到高祥特意趕來,張安世的面色倒是平和了許多,帶著幾分關切道︰「他都一大把年紀了,倒也不怕路上累著,車船到了何處?」

這來稟報的侍衛道︰「只怕再有半個時辰,就要到渡口。」

張安世道︰「我去接他。」

對于高祥,張安世現在已漸漸的敬重。

這人本是個老油條,混日子的好手,不過現在有了太平府的激勵之後,協助張安世,將這太平府治理的得心應手。

一個人的潛力是很可怕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之後,高祥好像老樹開了新枝,將他一輩子為官所學來的情商和經驗,統統都奉獻了出來。

張安世騎馬,直接來到渡口,恰好此時,高祥的船剛剛到岸。

見威國公親自來接,高祥滿面紅光,活到他這個年紀,圖的就是一個面子。

同船的幾個文吏也看出了高祥的心思,發出嘖嘖的聲音︰「高少尹,威國公親自來接你了,只怕是各部的部堂,威國公都不肯如此呢。」

「是啊,是啊,威國公隨行慣了,不喜官場禮儀,倒沒想到他親自來。」

高祥心里不禁得意,此時心花怒放,卻模著胡須,道︰「好啦,這是威國公體恤我等,上岸吧。」

上岸之後,和張安世見禮,張安世步行,與他並肩而行。

寒暄了幾句,張安世急不可耐地直接進入正題︰「陛下有旨,命太平府署理寧國府六縣,這寧國府六縣,撤銷了。」

此言一出,高祥大吃一驚,愣愣地道︰「呀,這……這……」

這消息是他絕對想不到的。

這等于是太平府的人口增加了一倍,而土地則增加了三倍。

他這個少尹,也隨之越來越水漲船高了。

張安世不吝夸贊地道︰「說來說去,也還是高少尹這些日子,干出了真成績,這些政績,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哪里,哪里,都是威國公的功勞。」

「我們就不要寒暄了,還有一個好消息,那便是……這兒抄沒了一百七十萬畝土地,陛下也任我們處置。」

高祥只覺得眩暈,有一種老鼠掉進了米缸里的感覺。

他顯得難以置信,便不確定地道︰「這……一百七十萬畝?」

不過很快,高祥其實也就心里有數了,抄沒隱田,那些家伙們,藏了這麼多的土地,被抄出來,也是情有可原。

高祥和夏原吉等人不一樣,他現在算是死心塌地的跟著威國公干了,幾乎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統統都掛在了張安世的身上。

對于那些該死的士紳,他已沒有了多少好印象,抄了也就抄了,或者說……早就該抄了。

于是高祥沒有其他廢話,很直接地道︰「那麼公爺有什麼看法?」

張安世駐足,凝視著高祥,用一種鄭重其事的態度道︰「這也是我我想好好和你商議一下的原因,我細細思量……這些土地,不如索性,分出去給寧國府們耕種。」

高祥又是大吃一驚︰「分……分出去?」

這真真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事。

張安世徐徐道︰「以永業田的方式,每戶可給十畝二十畝,足以讓他們生活了,這樣的土地,不允許買賣,田賦要比尋常農戶所擁有的土地高一成,這一成,其實就相當于的官府收了他們的租,這既提高了官府的糧賦,而這一成租,可有可無,遠非佃農們租種土地可比。而且……也讓本身擁有土地的小農們,心里舒服一些。」

高祥若有所思地道︰「這樣……會不會有什麼後患?公爺………真要分下去,只怕真要群情洶洶了。」

張安世大笑一聲,接著道︰「從前我也是這樣想的。有時候,也會瞻前顧後。可現在我想明白了,除非咱們不干人事,可但凡只要打算盡心治理一方,就一定會群情洶洶。有人要哀嚎,那就讓他們哀嚎好了!有人哭,就會有人笑,其他的雜音,不必理會。他們若只是哀嚎也就罷了,可若是除了哀嚎,還敢干點什麼,卻要教他們來問問,我的刀利否。」

高祥于是沉默了片刻,而後道︰「那就分,擁有二十畝土地以上的,不予分地,無地者,按男丁來分,用永業田的辦法最好,不得買賣,稅賦比其他的土地高一些,官府的糧食,也就有了保障。不過……這可不是小事,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來保障,如若不然,大家難免要覺得不平。」

「這事兒……我看還是得調更多太平府的人來,他們與六縣的人物瓜葛,而且辦事也得力。當然,單憑這些人,要短時間內解決這些事,也不容易,不如……再抽調一些官校學堂的學員也來協助吧,打打下手也好。公爺,分地的事,就是要快刀斬亂麻,絕對不可拖泥帶水。」

他頓了頓,繼續道︰「一旦拖延,就可能有人從中作梗或者從中做文章了,公爺別小看某些人,這些人……可精著呢,他們未必有本事成事,卻總能壞事。」

「所以……下官的意思是,先抽調人手來,只假作是要更精確的丈量土地,並且尋訪人口,每一戶人,每一口田,都要明明白白,等到一切妥當了,再突然發榜出去,爭取十日之內,將地全部分出,再授予各戶永業田的田契,公爺你看怎麼樣。」

張安世便道︰「可以,那這事你來辦,到時要辛苦你,你來坐鎮這六縣,我這個人管一管大方向還可以,教我管這些繁瑣的事,怕要頭痛了。」

高祥點頭︰「下官得先制定出一個章程來,還有……此事事先也不必和人商量,等丈量,人力和物力都齊備的時候,再一氣呵成。」

二人議定,有了高祥,張安世也輕松了許多。

又過了幾日,他便隨朱棣一道擺駕回宮。

而此時……一場葬禮,也即將開始。

只是這葬禮開始之前,火化也是至關重要的問題。

朱棣親自過問了這件事,畢竟……這是姚廣孝的心願,他心心念念的就是燒出一個舍利來。

而且若是真能出舍利,也證明了姚廣孝生前的功德。

姚廣孝若是正確,其實就證明了朱棣正確。

他們二人本就是休戚與共的關系。

悲痛之余,朱棣選定了良辰吉日,又親自扶棺,領著太子、張安世和百官至雞鳴寺。

雞鳴寺里,朱棣領著百官在此開始等候。

百官們竊竊私語,其實他們也不懂這燒舍利是怎麼個燒法。

只是古人們,大多對于未知的事,總還懷著敬畏之心。

姚廣孝其實在許多人心目中並不算什麼好人,更談不上什麼有德高僧。

甚至在市井之間,人們稱呼他為妖僧。

現在,終于這妖僧……要開始進行檢驗了。

朱棣在大成寶殿之內,背著手來回踱步,顯得有幾分焦慮。

若是張安世的法子也燒不出,那麼……

他皺著眉頭搖搖頭,若如此的話,姚師傅怕死不瞑目呢!

一旁的朱高熾,臉色也不好,道︰「父皇,你先坐下歇一歇吧……」

「不必。」朱棣煩躁地搖頭道︰「哎……朕知道……許多人想看姚師傅的笑話呢,哎……」

這些時日,朱棣的心情都是郁郁。就算已經過去幾天了,朱棣依舊還沒完全從姚廣孝死去的悲傷里走出來。

朱高熾便不敢再多言,只欠身坐著。

在這雞鳴寺,張安世為了燒舍利的便利,早就在此,建了一個巨大的爐子。

這巨大的爐子,完全是在第四代煉鋼爐的基礎上打造。

新的煉鋼爐,早已不是當初燒舍利時那等小把戲了。

此時,張安世先朝著姚廣孝的尸首又拜了拜,此時不禁動情道︰「姚師傅……一路走好。」

當下便下意識的又想痛哭。

他忍著悲痛,朝眾人道︰「開始吧。」

姚廣孝隨即便被推入火爐之中。

緊接著,便開始點火。

很快,這里的屋頂上,便冒出滾滾的濃煙。

因為姚廣孝死得太過突然,所以在臨死之前,張安世沒辦法提前給他喂一點什麼。

這就給燒舍利的工作,帶來了許多的不確定性。

不過……

既然姚師傅沒有吃藥,那麼就另想辦法了。

張安世在這爐子里,特意開了一個小孔。

而後……一面哭︰「姚師傅……你大恩大德,若是在天有靈,從前我若是做了什麼錯事,你千萬不要責怪我。我那時年輕,不懂事。」

淚如雨下之間,不忘從袖里掏出一些粉末來,往那洞口灑。

「姚師傅,我舍不得你……嗚嗚嗚……」

張安世不斷地掏袖子,一點點地將這粉末倒進去。

一旁燒爐的校尉,個個低著頭,不敢抬頭看。

跟隨而來的朱勇、張軏、丘松三兄弟,見張安世哭得傷心,朱勇便上前道︰「大哥,節哀。」

「我太傷心了,你……你來罷。」

朱勇噢了一聲,便也從自己的袖里開始掏東西,往那洞口,不厭其煩地塞。

朱勇袖里空空後,張軏便也上前。

到了丘松時,丘松似是被張安世的哭聲所感染,也不由得眼圈有些紅︰「大哥太重情義啦。」

「快……快……」張安世催促。

丘松道︰「我……我……」

他 地,取出一個火藥包……

‘張安世哭聲戛然而止,渾身打了個激靈,道︰「你這是要干什麼?你什麼時候帶進來的。」

丘松忙道︰「大哥,別急。俺長大了,俺不傻了,俺將東西裝在這里。」

丘松將那包袱擱在地上,松綁,揭開,堆積的小山似的粉末便露在大家面前。

「拿鐵鍬來。」

張安世︰「……」

丘松幾鍬下去,足足十幾斤的粉末幾乎要將那洞口塞滿了,只能用一根鐵鉗,狠狠地往里一捅,方才重新疏通。

張安世又哭︰「我的姚師傅啊!」

接著回頭看他幾個兄弟一眼,道︰「好了,你們快滾,別礙事。」

「噢,噢……」三人連忙避讓。

校尉們將頭埋得更低,只恨自己爹娘為啥要給自己生一對眼楮。

張安世又繼續悲切地道︰「姚師傅,你這輩子,最愛金銀,今日……這些……不成敬意……」

張安世取出一錠金子, 地往那洞口里塞。

「大哥,金子也能嗎?」朱勇忍不住又上前。

張安世道︰「你少嗦,這金子卡住了,拿鐵鉗來。」

一通鼓搗,燒了許久,張安世也哭了許久,眼淚都要哭干了。

終于……爐火停了。

只是卻需冷卻一些時間。

丘松此時從外頭 進來道︰「大哥,陛下和百官,都在外頭等的急了。」

張安世倒是有些不耐煩地道︰「我知道他們急,叫他們別急。」

算著時間,終于爐門打開,有東西被推了出來。

只見這東西比一個足球還要大,不過外頭都是灰塵,完全看不出里頭的是什麼。

張安世急忙吩咐道︰「快,快,抬出來,抬出來。」

校尉們便七手八腳地將東西抬出來。

張安世道︰「我先去見陛下,你們待會兒……讓僧人們將這抬到大成寶殿。」

張安世也懶得去看最後燒出了什麼,只吩咐人不要隨意動。

這東西,就好像開盲盒,還是讓別人親自揭開來才好,若是打理得過于干淨,反而顯得對得道高僧的不尊重。

張安世匆匆地出了爐房後,便急急忙忙地趕到大成寶殿。

見了朱棣,立即行禮道︰「陛下……姚師傅……已歸西了。」

朱棣顯出幾分激動︰「他……他的尸骨……」

張安世道︰「臣…………待會兒請僧人抬來,我等都是凡胎,還是僧人們去操辦妥當。」

朱棣頷首,嘆了口氣,又憂心忡忡地道︰「燒出了什麼東西嗎?」

「這……」張安世道︰「這可不好說,不過想來姚師傅乃得道高僧,必能……」

朱棣一听這話,就沒有听下去的興趣了,煩悶地道︰「知道了,知道了。」

朱棣又煩躁不已地走了幾步,好不容易定下神,落座,呷了口茶。

張安世則乖乖地欠身坐在楊榮等人之下。

隨即,這寺中傳出了一聲悠遠鐘聲,沒多久,一隊僧人,便抬了東西來,只見上頭用一個巨大的白布蒙著。

百官們見狀,一個個湊上來。

他們或是交換眼神,或是嘖嘖稱奇,還有懷著期待,也有人……想瞧著笑話。

朱棣也連忙站了起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往事,禁不住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張安世倒是依舊坐在原位,他對此,不甚期待。

雖然不知道……最後的化學反應是什麼,最後會燒出什麼東西,但是……又大又圓的舍利,卻是有的。

僧人們開始誦經。

誦經之後,有一個老僧,親自接開了白布。

隨即,開始有僧人清理灰盡。

除了張安世,這里的人都睜大了眼楮,定定地看著。

隨著僧人一點點的清理……這小山一般的灰盡之中。

突然……一抹金光,在這剎那之間,仿佛刺了所有人的眼楮。

而這一抹金光,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所有人的眼楮,在此刻……直了。

這金光……越來越耀眼。

慢慢的……它開始顯露出原形。

這是一個比人的腦袋還大的舍利,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宛如金燦燦的太陽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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