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種千戶所里,尹王朱?緊緊地盯著牆壁上的輿圖。
這已過去了數個月。
朱?都每日凝視著這輿圖,而這輿圖上,張貼的訊息已經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的。
此時,有校尉匆匆而來道︰「威國公來了。」
「唔……」朱?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眼楮依舊凝視著牆壁上的巨大輿圖。
其實這輿圖到了現在,能看懂的人已經不多了。
因為里頭有太多的標記,這些標記看上去雜亂無章,大概也就只有朱?能分辨出它們的意思了。
過不多久,便見張安世大喇喇地走了進來。
他一見到朱?,便迫不及待地道︰「怎麼樣了,怎麼現在還沒有動靜?我剛從陛下那兒來,陛下提及這件事,雖沒有明言,可是那一言難盡的樣子……」
見朱?沒理他,張安世惱羞成怒,去拍朱?的腦袋︰「咋了?」
朱?這才將自己的視線從那輿圖上收回來,看著張安世道︰「快有成果了。」
「啊……」張安世顯得訝異,看著朱?道︰「什麼成果?」
朱?慢吞吞地走回了桉牘跟前,在這桉牘上,堆積了如小山一般的各種奏報。
平日的時候,張安世見他便當孩子看,可在這里,朱?給他的感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沉穩。
只見朱?慢悠悠地道︰「年中的時候,我讓人大規模采購香料和象牙,而且在安南和柔佛一帶,大造聲勢,如此一來,必定會引來暹羅國內香料和象牙的價格大漲……」
張安世樂了︰「你竟還懂這個?」
朱?抬頭道︰「官校學堂里,有專門的商業經濟學呀,何止是我懂一些皮毛,真正學精了的,在這特種千戶所,至少也有七八個。」
張安世一臉很有興致的樣子,點頭道︰「然後呢?」
于是朱?繼續道︰「而後我命人想辦法,將這些消息透露到暹羅宮廷中去。」
張安世不斷地點頭︰「嗯……那暹羅王會做什麼反應?」
朱?道:「根據情報分析,暹羅王此人確實有雄才大略,而且他先敗高棉,此後又敗了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和佷兒……」
張安世頓時臉一繃,不高興地道︰「我不許你這樣說漢王……」
朱?面無表情地道︰「我只是陳述事實。因而這暹羅王,必定會有驕傲自滿的情緒,但凡雄才大略者,必然剛愎自用,我從許多方面可以確定這一點!暹羅宮廷,我們早就想辦法買通了一些人,所以我相信自己對暹羅王的猜測是正確的。」
張安世道︰「此後呢?」
朱?道︰「既然如此,依著這暹羅王的性情,得知竟有大量的暹羅商賈與我大明通商,必定震怒,一定會下詔,禁絕貿易。其實……此前他就下詔了,只不過……從前雖有詔令,但是管禁並不森嚴,形同虛設,現如今又下王詔,我便立即將所有的商人撤回,這叫順水推舟。」….
張安世點頭道︰「嗯……有道理。」
朱?繼續道︰「暹羅那邊,我查到,從事香料和象牙等貨物交易,以及進口我大明絲綢、茶葉、瓷器的商賈,大大小小,有數百家之多。現如今,直接斷絕了貿易,這些人必然血本無歸。除此之外,他們國內,經營我大明特產的商賈,也必然受到損失。」
「還有……獵象為生者,有上萬戶之多。以及種植香料的土地,也是不少。這些土地,多是在王公貴族手里,如今……他們種植出來的香料,卻無人收購,損失也十分慘重。」
張安世道︰「你是指望,靠這個挑起內亂?」
朱?微微搖頭道︰「指望這些可不成,現在這些,不過是斷掉數
十萬暹羅人的生計而已,還不足以產生太大的影響。可是……他們的抱怨是必然的。」
張安世便又道︰「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安排?」
朱?道︰「下一步,就是向暹羅王議和。」
這顯然有些出乎張安世的意料,他詫異地道︰「議和……」
朱?道︰「議和的目的,是給那些遭受慘重損失的人提供希望,他們現在損失慘重,或許還可以安慰自己,說這是因為兩國交兵,所以斷絕往來,即便有怨氣,他們也可以接受。」
張安世點頭。
「可這議和,卻不能走官面,而是讓雞鳴寺的僧人來完成。這算是先給暹羅人拋出一個友善的信號,這就給了那些暹羅人希望,他們會認為,自己的生計,又有了希望。」
頓了頓,朱?接著道︰「人的情緒就是如此,當徹底絕望的時候,人反而不會有其他的念想。可一旦滋生了希望,若是這希望再破滅,人的情緒就會陷入憤怒。」
張安世道︰「你的意思是……暹羅王若是拒絕雞鳴寺的僧人入境,暹羅人就會勃然大怒?」
朱?一臉胸有成竹地道︰「不,是無論願意還是拒絕,都是一樣的效果!」
「若是拒絕入境,暹羅人必然憤怒,認為破壞了自己的一切元凶,都是暹羅王。可若是讓雞鳴寺的僧人入境,對我們也有巨大的好處,這些僧人之中,我們早已安排了無數的細作,到時,更可利用僧人的名義之便,大肆的鼓動暹羅人。」
張安世不免贊賞道︰「一箭雙凋,不錯,不錯……只是……就算是如此,那麼……似乎距離拿下暹羅王的首級,應該還有一些距離吧?」
朱?道︰「當然是如此……所以我們還有後手。」
張安世嘆了口氣道︰「你打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聰明,不錯,不錯,不過……你得趕緊了,如若不然,我便沒法向陛下交代了。」
朱?道︰「等著吧,很快就會有更多的消息了。」
他顯得信心滿滿。
似乎此時,已將暹羅人拿捏了一般。
…………
暹羅。
暹羅王顯然看穿了雞鳴寺派出大量僧人進入暹羅,試圖想要刺探暹羅的企圖。….
對此,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消息一出,國中又是哀嚎一片。
原本大家已是足夠艱難,從前大家對此尚可理解,畢竟兩國交戰。
可這一次,大明都已釋放出了善意,竟還拒絕這番好意。
這是好大喜功,卻讓大家跟著他一道受窮。
偏偏這一次,涉及到買賣的人,並非是尋常的暹羅百姓。
損耗巨大的乃是商賈和地主,甚至還有不少暹羅的貴族。
已有暹羅的大臣,懇請暹羅王網開一面,與大明議和。
可問題就在于,對于某些利益受損的人而言,他們才不管大明有什麼居心呢。
可這暹羅王,是何等聰明之人,他顯然眼光更為理智,心知這是大明溫水煮青蛙,讓僧人親善是假,為明軍做馬前卒為真。
且暹羅人篤信佛教,一旦放了進來,這些所謂的高僧,必然鼓弄唇舌,混淆是非,引起暹羅國中的混亂。
可以說,暹羅王的反應,十分正確。
唯一錯誤的是,那大臣上奏,沒有得到批準,還被暹羅王痛罵一頓,一時之間,暹羅國中,開始怨聲載道。
與此同時……
一個消息傳來。
高棉人反了。
這高棉人本是高棉國的子民,暹羅王當初大舉攻擊高棉國,高棉國的領土喪失了大半,許多高棉人,
自然也就處于暹羅人的統治之下。
而如今,高棉人開始作亂,不知得了誰的許諾。
這暹羅王听罷,頓時震怒,立即派大將前去圍剿。
似乎這一切……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高棉人作亂,一直不肯臣服,只是這一次作亂的規模,要浩大一些。
可是……這暹羅國中,卻是暗潮涌動。
此時,這暹羅披耶達的府邸里,來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客人。
所謂的披耶達,在暹羅之中,即二等侯的意思。
而這位侯爺,名為達信。
他家中有不少的田產,又身居高位,頗受暹羅王的信任。
來人說著一口很正宗的暹羅語。
「侯爺,我家主人,給您帶來了一些禮物。」
「你家主人是誰?」
「在北邊。」
這達信畢竟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卻只笑了笑道︰「噢,什麼禮物?」
「十萬銀元。」
此言一出,便是這達信也不禁為之動容。
這可是十萬銀元啊,即便是放在大明,也已屬是巨富了,而在暹羅,更不知是多大的一筆財富。
達信凝視著來人道︰「送我這些禮物,是為了什麼?」
「只是想要送給侯爺而已。」
達信狐疑地道︰「不求回報?」
「不求回報。」
「甚至連消息也不需我提供?」
「不需要。」
「若我不接受呢?」
來人微微一笑︰「若是不接受……那麼對侯爺而言,可能就比較糟糕了。」
「你在威脅我?」
「不,只是向您致意。….
這達信反而變得開始表情凝重起來︰「北邊有什麼消息?」
「大明皇帝,即將御駕親征,到時,在安南、柔佛、呂宋、爪哇等地的諸王,也紛紛會領兵助戰。」
達信皺著眉,站了起來。
他沉著臉,背著手,來回踱步,邊道︰「哼……你們大明犯我疆界……」
「侯爺……我奉勸你,還是慎言為好,否則……到時明軍進入暹羅,侯爺難道不擔心自己家人的平安嗎?侯爺有妻妾二十一人,有三十五個兒女,在暹羅各府縣,都有田產,累世家業可切切不能斷送在侯爺的手里啊。」
達信雙目頓時瞪大,怒道︰「我現在就可以命人拿下你。」
「侯爺不敢。」來人顯得很澹定,微笑道︰「侯爺拿我一人,不過是誅我一人而已,我也有父母妻兒,只是我死之後,我的父母妻兒,必會得到悉心照料,會有人給我立起石坊,千秋之後,我的兒孫和後來之人,也會祭祀我。可我若死後,侯爺的下場,莫非侯爺您沒有考慮過嗎?」
達信繼續背著手,焦慮地來回踱步。
來人繼續道︰「現在的情況,侯爺想必比我清楚,如今街頭巷尾,有多少人對某個固執的家伙不滿呢,外有強敵,內有蕭牆之禍,難道侯爺真打算一條道走到黑嗎?」
達信又忍不住狠狠地瞪著來人。
這來人道︰「好了,時候不早了,鄙人告辭。」
說罷,他起身,又道︰「禮物已讓人搬運至侯爺府邸,侯爺,好生享用吧。」
說罷,微微一笑,竟是揚長而去。
此人一走,便有這達信的家臣匆匆進來,道︰「主人,這人送來了許多銀子……都是……」
「我知道。」
「這財寶,數都數不清啊。」
「我也知道。」達信露出了痛苦之色。
家臣低聲道︰「此人送侯爺如此大禮,可有什麼相求的嗎?」
「沒有。」達信搖頭。
家臣道︰「真是奇怪,他們怎麼這麼大方?」
達信看了家臣一眼,顯然此人是他的心月復,他慢悠悠地道︰「若是他求我做事,我必殺他,可他無所求,我反而害怕了。」
「主人……」
達信幽幽地道︰「高棉人反了,也不知是誰做的手腳,大王最心月復的將軍,已帶兵去平叛,現在國中雖不敢說空虛,卻也不似從前了。現在四處都是謠言,對大王甚是不滿,听說還有僧人盡食,希望懇請大王議和是嗎?」
「是……是臥佛寺的僧人,說是希望能夠息兵……」
達信冷冷一笑︰「街頭巷尾,都是此等議論,真是可怕啊。」
「可是……這些……應該也不擔心吧,我王神武……」
達信搖搖頭道︰「明軍即將要發大軍征討了,能不能勝卻還不好說,此次的明軍若是再來,必然非從前那些明軍可比。何況,現在國中混亂,也已不似當初這樣同仇敵愾了。」….
「大王對主人……」
達信痛苦地道︰「其實即便如此,我依舊還是願為大王沖鋒陷陣,可是……他們竟送來了十萬銀元……我便知道……大王已經輸了。」
家臣詫異道︰「這……這是為何?」
達信道︰「我對大王,已算是忠誠,他們隨手就送來這麼多的財富,卻不求任何回報,說明這些漢人已有了十足的把握,他能給我送這麼多的銀子,那麼……其他的大臣和將軍呢?連我這樣忠誠的人,尚且都開始動搖,大王身邊的其他大臣和將軍,還能保持忠誠嗎?」
家臣听罷,驟然間明白了達信的意思。
對方所表現出來的信心,直接讓達信破防。
達信眼眶通紅,接著道︰「大王對我恩重如山,若只我一人,我一定盡心竭力,為大王效死,可是……我不能株連自己的家人啊,明軍已對我發出了警告,他連我的妻兒子女都模得一清二楚,到了那時……可能……所有人都要死盡了。我听聞,大明皇帝暴虐,誰敢違逆他,便誅殺全族……哎……」
家臣默默無語。
達信一時間顯得無力,他坐回了椅子上,幽幽地道︰「這件事,當做沒有發生過吧。」
「是。」
達信眼中有著掙扎,卻最後道︰「給大兒傳一封書信,他在地方鎮守,讓他且且不可貿然有什麼舉動,尤其是……不要捉拿大明細作,對于……親近漢人的商賈,也盡力不要觸踫。」
「是。」
…………
一封奏報,送到了特種千戶所。
朱?見罷,眉梢微微一動,而後,眼里掠過了一絲精光。
事成了。
朱?站起來,來回踱步,顯得極為激動。
隨後,狠狠將拳頭握在了一起,道︰「傳令……收網,所有人手,一並動手。」
…………
有人匆匆抵達了臥佛寺。
這一處暹羅國中的重要古剎中,數十個僧侶圍坐一起,他們在此,已念經十數日。
為了兩國罷兵,他們一次次以此來乞求暹羅王能夠回心轉意。
這個消息一出,這個篤信佛門的國度,幾乎人人又升騰起了新的希望。
高僧既然已經出手,或許……暹羅王能夠回心轉意。
可那暹羅王,是何等雄主,豈會被區區幾個僧人所左右?因此,宮中表現的極為平靜。
如此一來,情勢又陷入了僵局。
來人道︰「諸位高僧,有人求見。」
「不見。」
這沙彌點點頭,匆匆出去。
沙彌出了寺門,外頭,卻已有數個商賈打扮的人等待著。
他們看了一眼這沙彌。
沙彌低聲道︰「總旗……火候差不多了。」
「那就拂曉動手吧。」這總旗深深地看了沙彌一眼。
「喏。」
僧人隨即……轉身回寺。
夜里。
臥佛寺大火。
火光沖天。
寺中數十上百僧人,有的呼號逃命,有的在滾滾濃煙之中試圖救火。….
次日,這里已成灰盡。
人們在灰盡中,幾乎沒有找到多少骸骨。
卻是從灰盡之中,找到了幾顆竟有雞蛋大的舍利。
……
暹羅王宮,立即派軍馬入寺廟,封鎖禁絕消息。
可一切都已經遲了。
王都之內,有人開始偷襲官軍。
甚至……王太子宮,突然一聲轟鳴,在這火光之下,地動山搖。
王都大亂。
派往彈壓民變的官軍越來越多,落單而被殺死的官軍也不少。
王宮之內,燈火通明。
怒氣沖沖,一身戎裝的暹羅王,此時按刀而立。
文臣和將軍以及親近的侍者們一個個低頭不語。
「漢人扇動作亂,一個都不可放過……」暹羅王咆孝著,而後看向侍者︰「王太子的傷勢如何?」
這侍者忐忑地道︰「已經……已經在想辦法了。」
暹羅王冷笑︰「本王要親自彈壓。」
「大王。」一個大臣站了出來︰「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大明的大軍隨時都要抵達,而國中已困頓不堪,軍民疲憊,如今,又死了這麼多的高僧,百姓怨恨,都認為這是大王無法容忍這些高僧,所以才將他們燒死……大王……請立即遣使,向大明議和吧。」
暹羅王听罷,大怒道︰「我的兒子……被他們炸傷……我堂堂暹羅王,豈會任他們擺布。我們中計了,斷不能降,當初本王能打敗他們一次,就可有第二次,第三次!」
文臣武將們,都用一種麻木的眼神看著暹羅王。
從前在他們眼里,暹羅王是高高在上,是無比尊貴的。
可現在……在他們眼里,他們覺得眼前這個尊貴無比的人,竟有一些滑稽。
此時,卻有人道︰「請大王三思。」
暹羅王瞪著溢滿怒火的眼楮,大喝道︰「來人,將他拿下。」
護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王。」達信站了出來,他這個二等侯,掌的恰恰是王宮中的宿衛,他看著暹羅王道︰「還是降了吧,我們……我們……」
「達信,你也要忤逆我嗎?」
暹羅王震怒,不可思議地看著達信。
而後,他試圖要拔劍,想要借此來表明自己的堅決。
可就在此時,有人拔劍比他更快。
達信從袖里掏出了一柄小劍來,人已朝著暹羅王沖去,而後怒吼一聲,一劍便刺入了這暹羅王的小月復。
推薦下,@
暹羅王沒有死透,只捂著自己的小月復,死死地盯著達信人等︰「你們……你們……」
「大王,勝負已經分曉,大王早已輸了,既然勝敗已定,那麼臣下們今日取大王的首級,至少可以取悅大明,保存臣下的家族。」
達信說著,眼眶又紅了,不禁落淚下來。
沒有人希望自己成為陪葬品,陪葬的代價實在太大太大。
暹羅王死了,不過……是換一個新的統治者而已,而如今,王宮之外,到處都是反對暹羅王的人,官軍不可能無休止的進剿下去,大明那一頭龐然大物,也隨時可能大軍壓境,內憂外患,怎麼都是死。
只不過……暹羅王做出了他的選擇,那麼達信人等,卻不得不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選擇了。
他不待暹羅王死透,便已取出了鮮血淋灕的小劍高高地揚起,大呼道︰「大王已死,大王已死!」.
上山打老虎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