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聲清越,謝寧以前沒進宮的時候也听——當時只覺得琵琶彈起來不算很好听,鬧騰,嘈雜,听著只讓人感到煩躁。
但是現在全然不一樣了。琵琶不同,彈琵琶的人不同,听琵琶的地方也不同。
琵琶聲一點沒有被雨聲蓋住。彈到激昂處,外面的雨聲都被蓋過了。
相比之下,笛聲就象一個陪襯。
一幅里面總是有主體,有背景。在這首曲子里,琵琶是主體,笛聲成了背景。
謝寧以前沒听過這首曲子,無從比較。可是她覺得,琵琶有點過于霸道了,而笛聲則是一再相讓。
她看看面前這兩個樂師,女的漂亮,那一身兒紅衣在夜間看起來也格外搶眼奪目。抱著琵琶側身坐在圓凳上,身姿很優美,讓謝寧想起一副曾經看過的飲樂圖,上面的伎人就是這個樣子的。
吹笛的樂師是站著的,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麼,他一半身子站在柱子的陰影里面,很沒有存在感,就如同他的笛聲在這段曲子里的位置。
彈琵琶的女子端著姿態,眼神不住的往這邊瞟。
謝寧一點兒都不生氣,皇上又不是她的,沒有這個琵琶女也會有旁人。
琵琶女年紀看不大清楚,但身段很妖嬈,不是謝寧這種猶帶青澀的年輕姑娘比得了的。
一曲彈完,听曲的兩個人都表示了應有的禮數。皇上有賞賜,謝寧也夸贊了幾句。
然後?
然後就沒然後了,那兩人被一起打發走了。
看來琵琶女不是皇上喜歡的那一種。
他們被送走了之後,皇上對她說︰「曲子好听嗎?」
「很好听。」在下著雨的湖畔听這樣動听的曲子,真不是一般的享受。上一次听曲也是沾別人的光。這一回皇上特意叫了人過來專演奏給她听,就沖這個謝寧也不能說不好。
「曲子很好,但這兩個人心思都不在曲子上。」皇上對此十分內行︰「下次叫劉三娘來彈。」
琵琶女的媚眼看來投錯了方向。
謝寧發現自己心里還有些小愉悅。
不知不覺外頭的雨已經轉小了,他們離開安溪橋亭回長寧殿。
雨絲還在從天下飄下來,謝寧輕輕掀開軟轎的垂簾,微風挾著雨絲沾在她的臉上和頭發上。
皇上的步輦在前,他轉過頭的時候也不是想看到什麼,但是挺巧,他看見一截伸出來的手臂,路旁燈盞的光亮照亮她的手,象一枝夜間靜靜綻放的花苞,潔白,晶瑩。
謝寧縮回手,手掌心的雨滴涼絲絲的,似有若無。
下過雨天氣涼爽,夜里謝寧要起身的時候,皇上拉住了她。
謝寧有些意外,她只穿著細薄輕軟的小衣,衣帶都沒系上。
已經不早了啊,明兒還是要上早朝的日子。
皇上拉住她,並不是為了再親熱一回。
她被他這麼整個攬在懷里,顯的特別契合。
按規矩她不能和皇上一塊兒過夜,但是規矩這種東西,很多時候就是用來破壞的。皇上帶頭做主把規矩踩在腳下,外面司寢尚宮和太監絕不會毫無眼色的跳出來干豫阻攔。
謝寧本以為她在龍床上肯定睡不著。
奇怪的是她很快就睡著了。
也許是太累了,一覺睡到天亮,皇上早已經起身去上早朝,謝寧特別難為情,回去的路上還覺得心里不踏實。
感覺象是偷了什麼東西揣在懷里藏著,生怕別人看見。但是如果時間能倒回昨天夜里讓她再選擇一次,她會選擇躺下,還是跪下苦諫皇上要遵循宮規禮法,不肯和皇上共宿一夜。
她想,她還是會選擇前者吧。
縈香閣院子里打掃的干干淨淨,大雨把院子里的竹葉洗的越發青翠碧綠。青荷給她打水重新梳洗,伺候她更衣,輕聲問︰「才人有沒有同皇上講?」
謝寧怔了下︰「講什麼?」
青荷急了︰「昨天您走時奴婢還特意囑咐的。」
哎呀,她忘記了。
青荷讓她跟皇上講賞花會那天的事情。不是要告陳婕妤的狀,只是為了防止她在皇上那里反咬一口把錯全推到謝寧身上來。
可謝寧全忘了個干淨。
大雨,長滿了荷葉的湖面,被雨淹過的曲橋,在燭影中合奏出的樂曲。
她完全沒想到陳婕妤的事。
「您可真是,這怎麼能忘了呢。」
青荷才高興了不過一晚,又陷入了焦慮之中。
那能怎麼辦呢?只好等下次機會吧。
誰知道下一次是什麼時候?要是在此之前陳婕妤先見到了皇上怎麼辦?當時的情形青荷全程目睹了,她可以肯定陳婕妤一定會告惡狀的。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大雨之後沒過幾天,听說陳婕妤被召幸了。
青荷這幾天打听了很多陳婕妤的消息。常听人說知己知彼才能得勝的,她們縈香閣算是和陳婕妤結下仇了,當然得多打听一些,將來也好防備著。
陳婕妤生的嬌俏動人,這個青荷在賞花會時已經見過了。旁人說,陳婕妤性子活潑會撒嬌,皇上也很喜歡她。至于她任性跋扈的一面,當然不會在皇上面前表露出來。
青荷晚上躺在謝寧外間上夜,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陳婕妤會不會已經在皇上面前把自家才人給告了呢?說不定她還會在皇上面前又哭又求的訴說自己的委屈,請皇上一定要重重懲治才人。
青荷真怕天一亮就會有人沖進縈香閣,把才人給羈押起來嚴加懲治。真要是那樣可該怎麼辦才好啊?
去求周公公不知道有用沒有用?
周公公肯定不會沾這灘渾水的。他現在對才人和顏悅色,那是因為皇上寵愛才人。倘若這份寵愛沒有了,周公公肯定會翻臉不認人的。
才人心里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害怕?
上次多好的機會,偏偏就那樣給錯過了。
青荷左思右想的,直到快天明時才打了個盹。
她這樣焦慮不安,連青梅也被傳染,心神不寧,去膳房的時候總覺得背後有人在盯著她,小聲竊竊私語。
也就只有謝寧一個人還保持著鎮定。青荷的擔憂她明白,陳婕妤告狀的可能性極大。
謝寧只是覺得,皇上應該不會是那樣一個偏听偏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