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看起來,現在什麼事都沒有謝寧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來的重要。謝家人如果真讓她這麼難受,那讓他們一輩子也進不了宮,甚至連京城都不能踏進一步也很容易。
謝寧直到該上床安歇的時候還是心神不寧,這讓皇上都忍不住想,謝家人是不是做了很對不起她的事。
帳子放下來,謝寧把辮梢在手里卷來卷去的,想說話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皇上的手伸過來扯著她的辮子拽了一下︰「還不困?」
早晚還是要說的,謝寧琢磨著,與其讓別人說,不如自己先說。
這事兒謝寧自己覺得沒什麼,但是也許別人不是那樣想的。
屋里熄了燈,帳子里也很暗,謝寧小聲在枕頭邊說︰「皇上?」
皇上唔了一聲,問她︰「什麼事?」
「……」
話到嘴邊說出口太難。
謝寧不是膽子小,也不是害怕不敢說,就是不知道第一句話打哪里說起。
「那個,臣妾自幼喪父……」
「這個朕知道。」
萬事開頭難,可是頭已經開了,怎麼覺得下面的話還挺難的呢?
「臣妾那時候還不記事,跟隨母親回了外祖母家中生活。十年里頭就去過謝家幾回,跟謝家本家親戚都不熟悉。臣妾快十四歲的那年,舅舅升遷,又要去北方,臨行前謝家打發人來,說祖母生病,很想念孫女兒,要接我過去。」
皇上眯著的眼楮睜開了條縫。
「舅母當時不情願,舅舅說不去不好,要是祖母真的病重難愈我卻連面都沒露,那將來非得讓人戳脊梁骨罵不孝。」
舅舅舅母也是為她好,就讓謝家人把她接回去了。而舅舅上任也不能耽誤,就說定了要是謝家這邊事情了結,就給舅舅的好友範家送信,讓範家把她接了送到舅舅任上去。
「在謝家住了多半個月,就見著祖母一面,不象重病的樣子。謝家的人不許我出門,我寫的信也送不出去,後來就把我的名字報上了州府采選的名單。」
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木已成舟,采選的人已經上門來看她,看完就裝上車把她帶走了,她祖母、嬸子就這麼讓她淨身出戶的,連一身兒替換衣裳都沒給她帶,更不要她從林家到謝家時帶的那些首飾細軟。謝寧唯一還能安慰自己的是跟著伺候她的兩個小丫頭不是謝家的人,身契都在林家,謝家應該不能把她們隨意發賣處置了。
有件事情是與謝寧一起采選的張姑娘告訴她的。這張姑娘家中和林家認得,知道林家不少事,比長年累月住在舅舅家的謝寧了解林家還多些。不過進京之前張姑娘就被刷下去了,不然謝寧進宮還能有個伴。
「上京的路上那位張家姐姐和我說,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曾經與他的好友有過口頭約定,替我和那一家的兒子定過一門親。而我祖母、我嬸子和我堂姐,都覺得那門親事好,想讓我堂姐嫁過去,所以得拔了我這顆眼中釘。」
也難為她們想出這一招來,把她塞進了采選的名單里頭,誰敢跟皇上搶女人呢?一勞永逸再無後患,對想結親的那一家也有了合適的說辭。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啊,誰讓謝寧被選上了呢?兩家的情誼還在,親事完全可以繼續,換個新娘子就行了嘛。
這也就是謝寧覺得最難說出口的部分。為什麼難呢?一是她定過親,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二是她進宮其實是出于一場設計陷害,可不是她自己情願的。
皇上會不會因此冷落她呢?她會不會失寵?
謝寧以前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其實進宮快三年都沒被召幸過,她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這麼過下去了,完全沒想過如果自己受寵了怎麼辦。
如果舅母還在這兒,肯定要氣的捶胸頓足,這丫頭怎麼這麼傻呢?這種事怎麼能說給皇上听?說進宮是被迫的不是自己情願的,還說自己曾經定過親?那皇上還能待見你啊?
可謝寧覺得,世上可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她那個好事兒不干壞事兒做全的嬸子一來,指不定能說出什麼話來。不光她,說不定謝家老太太也會跟著上京來。謝寧印象特別深,母親還在的時候她們娘倆一起回過謝家,老太太中氣十足罵她娘喪門星、克夫,還捎帶著謝寧也是小沒良心的,還不如謝家養的哈巴狗,只會巴著林家,還說她一看就是刻薄相,命中沒福,一輩子受苦的命。
以前謝寧覺得老太太一定不是親祖母,沒見哪家親祖母是這樣的。可惜等她年紀漸長就明白了,老太太確實是親祖母,她對謝寧母女既不是正室打壓庶出,也不是填房苛待原配所出子孫。
本來以為一輩子都想不起來的事,都不會再打交道的人,突然間又這麼出現了,與其讓皇上最後從旁人那里知道,謝寧倒情願自己說出來。
她也有些不安,可是她心里並沒有覺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也沒有騙過皇上什麼。那些事都是她進宮前的事。
可是,她也拿不準皇上會怎麼想。
說完這知,她就沉默了,忐忑的等待皇上的回答。
皇上的回答是先打了個呵欠,困意十足的說︰「快睡吧,明兒朕還得早起,不象你似的想睡到什麼時辰都行。」
謝寧困惑的又等了一會兒,也沒等著皇上再說別的。
難道皇上太困了,根本沒听清她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還是皇上太困了,听是听見了,可是現在困的不想處置她,一切等睡醒再說?
謝寧躺在那兒糾結來糾結去的,其實也沒有糾結多久。孕婦的體力精力跟正常人不能比,她也很快就……
睡著了。
不意外的是,第二天謝寧醒了,皇上又已經起身走人了,床上只剩下了謝寧自己。
皇上有話留下,也不是關于謝寧昨晚招供的事,而是讓人抓緊把永安小書房整理出來。
謝寧心里存著事兒,怎麼都安生不下來。早膳有煎的金黃的小煎餅,單吃也好吃,卷著蘿卜綠豆芽和瓜條吃也好吃。
午膳的時候還有一道豆腐羹,一道荷葉粉蒸肉,都是謝寧喜歡吃的。豆腐羹她吃了半碗,粉蒸肉吃了一塊。
方尚宮早就看出來了,一直到她歇完中覺起來,陪她說話的時候才問她到底有什麼事情這樣憂心忡忡的。
謝寧也確實憋了一肚子話,方尚宮這麼個老成持重的人能替她出出主意再好不過。
方尚宮很平靜溫和的听完了謝寧的訴苦,含笑說︰「您就為了這事兒,從昨天一直擔心到現在?」
謝寧點頭。
「您覺得皇上會因為這事兒冷落您?」
謝寧再點點頭。她現在懷有身孕,皇上可能會等到她生完孩子以後再冷落她吧?
「這事兒根本不算回事兒,皇上大約也是這麼想的。如果真定過親,采選的人還把人送進宮來,那就是采選的人明知故犯。但既然只是一個口頭約定,一無媒二無聘,您自己都不知道這事兒,那就不能算是定親。」方尚宮說︰「既然是莫須有的事兒,您為這個苦惱什麼?」
不算一回事?
方尚宮是不是太輕描淡寫了?
但皇上好象也沒把這事兒當回事。晚膳前白洪齊來了一趟,說皇上在前頭同幾位王爺用膳也還惦記著謝美人,給永寧宮賞了兩道菜。
皇上也漸漸模準了謝寧近日的口味,天冷的時候她喜歡吃些熱乎乎的帶湯的炖菜,今天賞下的兩道都是如此。一道是冬瓜盅,一道是丸子湯。
看起來皇上是真沒把這事和放在心上。
兩道菜都熱騰騰的,謝寧舀了一勺冬瓜盅里還在咕嚕咕嚕冒著泡泡的菜肴澆在白飯上,蝦仁兒滑女敕,筍丁爽脆,湯里全是冬瓜特有的清淡鮮甜,謝寧有點兒擔憂自己這麼吃下去,到該臨盆的時候,不會胖成一個球吧?
但美食又著實難以割舍。
用過晚膳胡榮來回話。
進屋先請了安,謝寧看他頭上都是汗,有些納悶︰「你這是從哪兒來?怎麼還出了這麼些汗?」
胡榮趕緊用袖子抹汗︰「奴才路不熟,還以為能從慶德門過來,誰想慶德門那里不通,又多繞了一圈兒。」
謝寧讓青荷給他搬了張凳子過來,胡榮可沒有那個膽子坐,趕緊把打听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奴才問清楚了,謝夫人這回不是一人上京的,她還帶著兩位謝姑娘一同來的,年前就到京城了,暫住在西柳巷謝夫人表姐家中。」
謝寧疑惑的問︰「兩位謝姑娘?」
「是謝夫人的兩個女兒,姐妹兩個,謝蓮姑娘與謝薇姑娘。」
謝寧更納悶了。謝蓮比她還大兩歲,她入宮之前謝蓮就在尋婆家,這都已經過了三年多了,謝蓮難不成還沒有出嫁?當時祖母和嬸子不是一致替她看好了親事嗎?為此還不惜托人通門路把謝寧塞進了采選名單里頭。都說有志者事竟成,以這祖孫三代謝家女人的心計和毅力,難道還有她們辦不到的事?
胡榮接著說︰「那位謝大姑娘腿腳似乎有點不大便給。」
~~~~~~~~~~~
家里來了親戚,明天會多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