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直入了金風園的大門,然後換了輦轎往清璧堂去。遠遠就能看見一片連綿似海的綠色,不知有幾千幾百竿竹子生在這里,輦轎一走進竹蔭下,頓時一陣沁透肌骨的清涼涌了來,即使在大暑天里,也讓人忍不住打個個寒噤。
謝寧把二皇子裹緊了一些,心說怪不得這里叫清璧堂,確實涼快的很,大熱天住在這兒也是暑意全消,白天都是這樣,晚上睡覺還得蓋上薄被呢,不然只恐會著涼。
清璧堂的管事太監與尚宮跪在門前迎接,謝寧先讓他們起來,直接進了清璧堂大門。房舍院落都看得出新近打掃過,但是有一些痕跡是無法抹除的,梁間的灰跡,階上的苔痕,都說明這里空置良久無人居住了。風中彌漫著剛剛修剪過的青草氣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青荷她們忙忙碌碌的把箱籠行李搬進去,將趕著要用的東西先收拾出來。青梅扶方尚宮進屋坐下,有些擔心的問︰「您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一路過來累著了?」
方尚宮微微點了下頭︰「這身子也是不爭氣,這麼過來不說伺候主子,倒讓你們反過來操心我。」
青梅連忙斟了茶來︰「您喝口水先歇息,我去青荷姐姐那里幫忙。晚膳您想用點兒什麼?我去同外頭的人說。」
方尚宮說︰「不覺得餓,也不大想吃東西,那我先歇一會兒。主子那里若有什麼吩咐,你就趕緊來告訴我一聲。」
謝寧有些乏了,不過還是先去看了給大皇子和玉瑤公主安排的住處。尤其讓人注意別讓大皇子晚上受了涼,玉瑤公主就住在謝寧院子里,倒和二皇子挨著做了鄰居。他們屋里現在也正在收拾東西,兵荒馬亂的,謝寧索性把人都帶到自己屋里來。
隔著鏤花檀香屏扇,大皇子已經倚在碧竹榻上打起了瞌睡。玉瑤公主不知從哪兒翻出一柄綠玉如意,拿在手里把玩,靠著謝寧的膝頭听她同清璧堂的管事太監說話。
謝寧交待了幾句就讓他們出去了,一出去那管事太監就和胡榮套上了近乎,兄弟長兄弟短的,還給他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胡榮也有心交好,畢竟對金風園的人事他是兩眼一抹黑,要在這兒過多半個月,總得模一模底方才好行事。
二皇子最好哄,喂飽了就呼呼大睡去了。新換了個地方,玉瑤公主看起來有些不安,謝寧走哪她跟哪,屋里屋外也甩不月兌她,就象個小尾巴。大皇子睡了一會兒就被叫醒,怕他白天睡了晚上又睡不踏實,這樣對身子可沒有好處。
用晚膳時皇上沒過來,但是給清璧堂賞了好幾道菜。廚子準是把渾身解數都使出來了,做的菜肴確實別有風味,與宮中不同。新鮮的荷葉雞、女敕女敕的蓮子羹就是用鮮蓮子做的,吃起來一股鮮甜清新,用過晚膳之後還有一道湯,雪白的蓮瓣浮在清湯之中,喝起來就象飲了一股荷蕊間清涼的風露。
大皇子看著窗子,轉頭說︰「謝娘娘,窗上有流螢。」
因為用過膳燈撤了好幾盞,窗上確實有好幾點綠瑩瑩的微光閃動。倘若屋里燈燭再亮一些,就看不見它們了。
「是啊,這兒靠水近,草木又茂盛,所以流螢比在宮里頭多。」謝寧說︰「你來數數有幾只。」
大皇子當真一二三的數了起來,數到七的時候,突然有兩只挪動了位置,讓人眼前一花,剛才數的就廢了,又得重新數。
玉瑤公主靠在他身邊,大皇子手指向哪里,她也跟著看哪里。
謝寧轉頭輕聲問青荷︰「方尚宮那兒送飯了沒有?她吃了沒有?」
青荷應了一聲︰「奴婢這就去看看。」
要不是這兒有孩子丟不開手,謝寧倒想自己去看看。方尚宮哪哪兒都好,就是這個身體實在讓人揪心。冬天冷的時候行動艱難,夏天太熱了她又虛的扛不住,方尚宮自己也常說這身子不爭氣太拖累。
謝寧想著,這樣下去可不成,什麼時候叫太醫過來一趟,好生開個方子調養一下才是。方尚宮對大皇子他們倒是上心,整天食補藥膳湯水不斷,對自己顯然是太漠不關心了。
青荷去了片刻就急匆匆回來了,一面在肚里抱怨青梅沒長進,一邊注意看著這會兒清璧堂里外有沒有人亂走,進了屋門向謝寧稟告︰「主子,方尚宮發起燒來了,這會兒昏沉沉的喊都喊不醒。」
謝寧一驚︰「怎麼回事?」
「青梅那傻丫頭去送飯的時候還以為方尚宮睡著了呢。」青荷現在也沒空抱怨青梅了,輕聲問︰「您看現在這情形,是不是先尋兩丸藥給方尚宮服?」
「你都說了喊不醒人,還好喂藥嗎?」謝寧說︰「去叫胡榮,請太醫來看看吧。要是等到明日太醫過來給公主請脈時,只怕人都要燒壞了。」
青荷趕緊應了一聲,出來找胡榮傳話。
按說宮人太監沒那資格看太醫,哪怕是皇上身邊的白洪齊白大公公也是一樣,他要是有個小病小恙的自己吃點藥就挺過去了,大病不敢得,得了也不能明目張膽的請太醫瞧病,宮規不許。不過要是主子吩咐那就另當別論了,主子給叫太醫這是恩賞,不算有違宮規。
這邊才剛安頓下就請太醫,只怕那些暗中盯著清璧堂的人要暗中嘀咕,不知道是清璧堂的哪一位主子身體不適呢。
胡榮來回都要穿過園子的東北方向這一側,園子里樹栽得多,影影幛幛在夜風里颯颯作響。抬頭一望,也只有遠處有寥落的幾點燈火,讓人有一種置身荒山野嶺的錯覺。
可不是荒山野嶺嘛,金風園就是倚山而建的。
胡榮一通快走後背出了汗,讓這夜風一吹背上又涼嗖嗖的。
好容易到了清璧堂大門口了,他才悄悄的松了口氣。
青荷迎著人進來,一見來的是李署令,倒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趁著端水的功夫問胡榮︰「怎麼把李大人請來了?」
雖然說是主子開恩給請太醫,可是讓李大人這種身份給尚宮看病,那李大人心里不得有個疙瘩嗎?
「只有李大人在,我話還沒說完他老人家就起身要跟我來了。」
「不是隨駕來了六個太醫嗎?」
胡榮一攤手︰「李大人說都有事情。」
剛剛到地方就找太醫的原來不止清璧堂嗎?
李署令診過脈,青梅忐忑的問︰「大人,我們尚宮沒事吧?」
「唔,沒有大礙。」李署令起身來說︰「我開張方子,找個人去取藥,回來就煎。」
青梅趕緊應了一聲。
謝寧听說李署令親自過來,也十分意外,問︰「是不是話沒傳清楚?」
李署令是不是以為病的是大皇子或玉瑤公主?
「奴才真的說清楚了。」胡榮趕緊解釋︰「實在是只剩下李大人一個在屋里,實在沒有別人了。」
「那是有些不恭,讓人好生伺候,可別怠慢了。方尚宮真的不要緊嗎?」
「李大人開了方子,已經打發人煎藥了。」
謝寧這才松了口氣。
青梅把藥端進去,好不容易服侍方尚宮把藥喝了,一面向還沒有走的李署令道謝。
胡榮也沒睡呢,笑話,李署令還在清璧堂他哪里能夠撒手不管?
「李大人,這時辰要不早了。您要是還有事情得回去辦,小的就去傳一乘便轎送您回去。要是您不趕著走,小的就讓人收拾間屋子您暫時歇歇。」
「不用了,我就在這兒再待一會兒,想必方尚宮也快該醒了。」
胡榮本想再勸勸,可是一想,李署令頭發都白了,方尚宮也老成這樣了,胡榮自己的歲數跟人家一比根本啥也不算。
這二位在宮里待的時間都有幾十年了,說不定以前就認識啊。要不然的話李署令這麼賞臉?連皇子、公主病了也未必能讓他親自這麼守著病人呢。
既然這麼著,胡榮也只好舍命陪太醫了。他出去囑咐了一聲,讓人送了夜宵過來。李署令剛才來的匆忙,大概也沒有用晚膳,都這個時辰了,不睡覺總得墊墊肚子。
不過好在清璧堂就有間膳房,里外配了十來個人伺候,夜里灶也留著沒封,傳一聲話過去,轉眼功夫一頓熱騰騰的宵夜就端來了。
胡榮挽起袖子幫著小太監把膳桌抬到外間放好,過來招呼李署令︰「李大人,這會兒也沒得什麼吃,胡亂湊和一下墊一墊肚子吧。」
李署令往隔著簾子的內室望了一眼,點了下頭︰「那有勞胡公公了。」
胡榮伺候起人來也是十分周到的,先搬了椅子過來請李署令坐下,再端了一盆水來服侍他洗淨手,順便臉也洗了。接著把湯和飯盛好,筷子都遞到了手邊。
李署令接過碗來先喝了口熱湯。說實在話這一天從天不亮就趕路,一天都在路上,到這會兒才算真真正正吃著一口飯食了。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胡榮,笑著招呼︰「胡公公也沒吃吧?這些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坐下一塊兒用吧。」
胡榮趕緊擺手︰「不不不,小的早就吃過啦。我再去膳房看一看,還有給方尚宮熬的粥哪。」
李署令喝了一碗湯,飯倒是只吃了幾口,讓人把膳桌收拾了,屋里頭方尚宮也醒過來了。
她出了不少汗,衣裳都汗濕了,青梅服侍她換了一身兒干爽的里衣,抱著換下來的床單衣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