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之後,天氣一天天冷下來,青荷將鞋子晾在屋外頭晚上忘了收,第二天早上一模,鞋不但沒晾干,反而沾了一層夜里的露水,潮嗒嗒的根本沒法兒穿。八一中文 .
周稟辰一早起來,開開門讓風迎面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可不敢硬撐,說到底也不比年輕人了,再說他一天大事小事忙得不可開交,著實病不起,趕緊回屋去加了個坎肩才又出來。
他徒弟周玉海守在門旁,趕緊端水服侍師傅洗漱。雖然說他如今出去也是有人爭相趨奉的人物了,可是在師傅跟前,還是跟當小太監的時候一樣殷勤小心著。
提著壺往銅盆里倒熱水時,周玉海小聲稟告︰「師傅,後苑那邊有人來報,說關在東北角的那一個,似乎是病了。」
「病了?」
「送飯的人說,昨兒送的兩頓飯都原封沒動,也沒有听見里頭有起身走動的聲音。開門進去看了,說是病了,身上滾燙,已經不省人事。徒兒想,多半是因為這天兒一下子轉涼的緣故。」
這事兒下頭的人不敢擅專,只好趕緊回稟。
雖然這人被關著,封號卻沒被削,看管的人就犯了難。要是明旨意削去封號了,那病就病,就算死了他們也不放在心上。現在這麼不上不下的,實在讓人難辦。就怕萬一病死了,上頭反而要問責,那他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來。可要說讓他們給請太醫,一來他們沒那資格,太醫署也不理會。二來,要是主子們根本不想讓這人活著,那他們不就成了沒事找事了嗎?
究竟能不能請太醫?能不能給用藥?
周稟辰把袖子卷起來,捧了水淨面,不緊不慢的說︰「他們倒滑頭,把報到我這兒來算什麼意思?難道他們不敢擅專,我就敢了?要是我再往上回稟,這個難處不就又扔給貴妃主子了?」
周玉海被他這麼一說才明白過來。
「這些人真該殺。」
這事兒本不是貴妃的事兒。雖然說貴妃現在掌理宮務,可是被關的那人是皇上下的令,白洪齊親自辦的。這事兒論理也該報給白大總管才是,偏報到他們這兒來,真是存心不良。這讓貴妃主子管不管呢?管與不管都是錯。
而他們師徒也討不了好。
周玉海知道,這兩年眼氣師傅的人多了去了。宮里頭有不少太監自認本事、資歷都比周稟辰要強,周稟辰能攀上永安宮這棵大樹純粹是他運氣好,借著過去與貴妃的幾分情面鑽營上來的。要是他因為這事兒失了貴妃的歡心,馬上就會有一群人上沖上來把他撕咬拉扯下去。
「那這事兒?」周玉海輕聲討師傅的主意。
「你不用管了,我來辦。」
趕巧今天沒有大朝會,否則這事兒就算想請皇上示下也得多等大半天。周稟辰去長寧殿時,白洪齊樂呵呵的親自迎出來。
「是貴妃主子讓傳話?那你何必親自過來啊,隨便打個人跑一趟就是了。」
周稟辰也是一臉笑,邊搖頭邊說︰「不是主子的吩咐。是早起有人來報,說後苑掖庭宮後頭關著的那一位病了,不知能不能請醫延藥,怕犯忌諱,所以我這不才過來的嘛。」
白洪齊這笑的就有些玩味了。
「喲,周公公辦事就是老到,都已經到永安宮當差了,後苑那塊兒照樣是你的一畝三分地兒啊,有大事小事總得先報給你裁奪著辦。皇上這會兒正忙著,吏部左右尚書都在里頭,這病的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不好為這個擾著皇上吧?」
周稟辰二話不說起身就往外走︰「那白公公您忙著,我也就先回去了。」
白洪齊在肚子里罵一聲,還不得不出聲留人︰「哎喲,周公公別急著走,先坐,皇上那邊召見只怕也說完話了,我進去換茶,順便替你看看。」
周稟辰笑容不變︰「那可勞煩白公公了,沒得說,回頭不當值的時候,你只管往我那兒去,上回我得了些好茶,一直沒舍得喝呢。」
喝你祖宗!
白洪齊肚里把周稟辰臭罵一頓,可這事兒還得進去稟告。
就如周稟辰所說,這事兒他們都做不了主,如果任由那人病死了,皇上要是哪天忽然想起來,那這事兒就不好交差了。
他剛才攔周稟辰的話也不過就是想刁難他一下,結果周稟辰根本不上套兒。白洪齊現在不給放行又如何?難道皇上就不去永安宮了不成?到時候周稟辰照樣能回稟,還能給耽誤他差事的白洪齊上一上眼藥。白洪齊還能不明白這個?
這件事謝寧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事情根本沒有報到她這里來,皇上來用晚膳的時候也沒提起。等到第二天周稟辰將這事兒一五一十的向她回稟。
雖然皇上沒有明旨意處置慎妃,可是宮里也算是沒有這一號人物了,她關在哪里謝寧也就知道個大概。
「皇上怎麼說?」
「皇上讓太醫署去給診治了。听說不是大病,就是換季了涼,用了一回藥之後已經在好轉了。」
謝寧點了下頭︰「知道了。」
皇上因為與方夫人母子相認才沒要慎妃的命,但是很難說賜死和幽禁哪一樣處置更重。對慎妃來說,她曾經那麼野心勃勃,機關算盡,可是現在只落得幽閉至死的下場,活著就是受罪。這樣活著和賜死相比,也許活著更令她痛苦。
周稟辰回過話,見謝寧沒有旁的吩咐,弓著身倒退到門邊,從殿內退出來。
胡榮也在外頭候著,等著進去回話。見周稟辰出來了,忙打個躬問好。
周稟辰朝他擺擺手︰「別鬧這些虛禮。對了,東六宮那邊,怎麼听說有人抱怨節禮沒給對數?」
胡榮低聲說︰「沒有的事,除了每人的份例,主子還額外有賞,福暉堂那邊也賞了,比往年只有多的絕不會少。」
周稟辰也知道胡榮不會在這上頭撈,那只怕又是有人在里頭兩頭瞞騙苛扣了。
這潑髒水的前赴後繼,就瞞上他們永安宮的這些人了。
「你也當心些。」
胡榮應了一聲,又謝過周稟辰提醒。
周稟辰往外走時胡榮正好進殿,撩起袍子露出腳上新做的鞋,針腳細密,做的格外他妥貼合腳。周稟辰只瞧一眼就知道這不是針工局統一做出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