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站在一處沙丘上,頭上裹著一件衣衫,踩了踩腳下的沙子,眯著眼向四周打量,心中始終有一種不真實之感。
沒曾想這往生路的陣法如此厲害,竟然生生造出這片不毛之地。苦行數日,眾日皆已是筋疲力盡,選擇此地是生怕參加試練的人通關嗎。
身後孫宏緊張的爬了上來,學著吳亙的樣子四處打量。
卞何等人跟了過來,看著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皺了皺眉,「吳伍長,四下茫茫,也不知這五華石所在,我等當前往何處。」在營中時,二人並不相熟,而且卞何是經年的伍長,可不是吳亙這種只有名頭、卻無實務的閑人。
抬頭看了看日頭,手指蘸上唾沫試探了一下風向,吳亙指著一個方向說道︰「往那處去。」
卞何還未出聲,身後一人語帶譏諷道︰「吳伍長難不成還會觀天文知地理,掐指一算就知道往哪里走。這種地方,萬一走錯,極易陷于死地,不妨告訴我等緣由,也好提早有個準備。」
吳亙回頭看了對方一眼,歪著頭一臉潑皮樣,「本伍長身懷異術,豈能告訴你。廂軍中什麼時候這麼不講規矩,一個小卒也敢跟伍長大呼小叫。」
「你。」那人一時氣噎,半晌才道,「誰不知你的底細,若不是張遠護著你,你可能當上伍長。況且,走上往生路,大家都是一樣,哪有尊卑之分,少來擺你那臭架子。」
「呦,反了你了,所謂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你這個衣冠狗彘、不敬尊長的東西,大人議事,黃口小兒豈敢置喙。
出去後,定要好好教訓我那蠢兒子,怎的生出這麼一個忤逆犯上的梟獍之輩。」
論起罵人,吳亙可是向來不懼他人,大風寨中的人都是什麼貨色,耳濡目染之下,得了不少真傳,口舌自是十分犀利。
那人氣的滿臉通紅,被人當成孫子,臉色實在有些掛不住,就要拔刀相向。
眼見二人越吵越僵,卞何與孫宏趕緊上前勸阻。
「別拉著我,看我不揍死這個不懂規矩的家伙。」吳亙抓住孫宏的胳膊,跳罵不止。孫宏無奈,只好伸手拉住吳亙,良久才平息二人爭斗。
卞何指了指另外一個方向,試探著開口道︰「吳伍長,不如我們往那處去,看著地勢平坦些,說不得能找到些食物和水。」
孫宏緊張的看了一眼吳亙,生怕這位爺拗勁上來,再說出什麼令人難堪的話。
吳亙氣鼓鼓說道︰「行,那就依著卞伍長。只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找不著水莫怪我。」
「行行行,走走。」卞何眼見對方沒有反對,趕緊招呼一眾人等前行。
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一天,晚上七人躲在一處高大的沙丘下歇息。這麼些日子來,一路艱苦行走,眾人早已又累又餓,一躺下來便再不想起身。
卞何等人身上的食物已經消耗殆盡,反觀吳亙這里還帶著半只熊腿。眼見幾人都眼巴巴看向自己,吳亙緊張的將熊腿往身後藏了藏,若無其事的東張西望,絲毫沒有將熊腿獻出的意思。
卞何無奈,只得過來低聲下氣相商,希望能分潤一些食物。
吳亙滿臉不舍得,嘟嘟囔囔,小心的從熊腿上切下來不到四兩的肉,讓幾人分食,還美其名曰路途遙遠,須細水長流,精打細算。
其余幾人皆憤恨的看著吳亙,紛紛將手按在刀柄之上。卞何眼楮一瞪,眾人方才按下心頭怒火,小心的分食著那四兩肉。
孫宏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挪到吳亙身邊,悄聲道,「伍長,咱不是行李中還藏著一些嗎,畢竟是軍中袍澤,不如再多給些。」
吳亙一拍他腦袋,斥罵道︰「白眼狼,胳膊肘向外拐,往後日子還長著呢,一次吃完,喝西北風去嗎。」
孫宏悻悻然離開,賭氣離吳亙遠遠的躺下。
入夜,幾人饑渴難眠,吳亙卻早已鼾聲如雷,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只熊腿。睡夢之中,口中喃喃有聲,不時舌忝上兩口。
卞何等五人站了起來,相互對視一眼,貓腰向著吳亙圍了過來。待走到吳亙面前,卞何蹲子,伸手向吳亙身上的熊腿模去。
手剛伸過來,吳亙猛然起身,死死鉗住對方的手,「卞伍長,這麼晚了,還不歇息。小弟有舊疾,夢中可是好殺人哪。」
受驚之下,卞何想將手縮回,可沒想到對方氣力如此之大,竟然半分動彈不的,只得陪笑道,「吳兄弟別誤會,我只是擔心夜間風寒,想著給吳兄弟蓋些衣裳。」
孫宏此時也驚醒過來,茫然看著或站或坐的幾人。
吳亙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哦,卞伍長如此關心袍澤,實是讓人感動的很哪。當初在我馬鞍之下放鐵蒺藜,也是貼心的很嘛。」
「什麼鐵蒺藜,吳伍長怕是誤會了。大家都是廂軍一員,怎會做出如此腌之事。」卞何目光閃爍,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四人。
吳亙輕笑道,「那我倒是冤枉卞伍長嘍,當日柳樹集中幾百人,彼此並不相識。能認出我坐騎,並將鐵蒺藜放在馬鞍之下的,只有廂軍中人,你說是也不是,卞伍長。」說著將斷刀放在其臉上輕輕拍了拍。
卞何一臉誠懇之色,「吳伍長真是冤枉人了,張屯長親自交待我等要照護于你,又怎會干下此等髒事。」
忽然,吳亙一拍地面,腰肢扭轉,騰的躍起,反握斷刀向後斬出。錚錚兩聲,斷刀斬斷身後襲來的鋼刀,落勢不減,重重斬在來襲之人的身上,卻是連對方身上的鎧甲都破開,幾將身體斬為兩半。
偷襲的正是日間與吳亙爭吵的那人,身體重重倒在地上,臉上還留有一絲迷惘之色。
卞何一個翻滾,回到了自己人身旁,抽出腰間佩刀,一臉猙獰。
吳亙站立于尸首旁,刀尖向下,頭高高向上揚起,一臉桀驁的看向對方,「卞伍長,這就是袍澤之誼,暗下黑手,暗中偷襲。」
場中一片安靜,只有刀尖的鮮血不時滴落,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過了半晌,卞何方才咬牙切齒說道︰「不錯,鐵蒺藜是我讓人放在你馬鞍下的,只不過怕你二人換乘坐騎,才在那小子馬鞍下也放了一枚。
一同進入往生路也是我的主意,想著就是伺機斬了你。只不過你扮豬吃老虎,竟然給反殺了。」
吳亙輕輕搖搖頭,「還真是你干的,不錯不錯,只不過,如此費盡心機,卻又是為何,我自認平日里並沒有得罪閣下。」
卞何聞听,冷笑一笑,「確實,我二人素無恩怨,若是平日里也罷了,說不得同出廂軍,還要幫襯一些。但那張遠一路上明敲暗打,讓我等听從于你,助你走完往生路。
想我等身份相同,俱是僕兵,如此逆天改命的機會,怎麼就得相讓。所以我心中不服,才動了心思要除掉你。反正死在往生路的人很多,不在乎多你一個。」
吳亙恍然,原來是這卞何嫉妒之心作祟,所以才有了暗害自己的心思。
孫宏瞠目結舌,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當日在柳樹集,若不是吳亙心細,自己平白里就要被卞何害了,做個馬蹄下的枉死鬼,遂憤懣道︰「既然不想相幫,分開就是,為何還要苦苦相逼。」
「分開?誰讓你二人身上有食物,到了這種境地,一顆糧食都能保命的,我又怎會放你二人離開。」卞何獰笑道,刀尖指點孫宏,「小子,我勸你還是識些時務,別向著那吳亙,憑我四人手中鋼刀,殺你二人易如反掌。」
孫宏氣的滿臉通紅,「虧你們還是廂軍中人,竟然如此歹毒,我自是恥與你等為伍。」說著走到了吳亙身旁,費力拔出腰間的刀,惡狠狠盯著對方,只是雙腿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吳亙笑道︰「倒是有些信義,不枉我一路照顧于你。」
轉頭看向卞何,指了指地下的尸首,「你自信能殺的了我?誰先上來,今日手中刀尚未飲足血,我倒是要看看,誰願率先以身祭刀。」說著,手中斷刀緩緩抬起,指向卞何等人。
卞何等人不由的面面相覷,方才吳亙那一刀著實凶猛,眨眼之間就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斬殺,踫上這樣的狠人,誰也不想當那出頭鳥,畢竟如卞何所說,大家身份相等,憑什麼替他人火中取栗。
眼見四人猶豫,吳亙重重向前邁了一步,「無膽之輩,速速過來送死,今夜天寒,正好借此暖暖身子。」
卞何剛想上前,可看到身旁幾人俱是面露猶豫之色,不免心中打鼓。這些人都是自己在路上蠱惑而來,並沒有多少交情,又怎會為自己拼死而戰,說不得自己死後,這些人還要將自己打劫一番。
想了想,卞何開口道︰「吳亙,莫要張狂,雖然我等謀害你在先,但你也斬了一人,恩怨一筆勾銷。往後井水不犯河水,往生路上各爭機緣。告辭。」說著,沖幾人使了個眼色,慢慢向後退去。
聞言,吳亙橫刀而立,冷笑道︰「呵呵,今日看在軍中一場的份上,饒你等性命。再相見之時,自是仇敵,定不相饒。滾吧。」
看著幾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孫宏有些著急,「就這麼放這些人走了?」
吳亙動也不動,悄聲道︰「不然怎樣,難道真打一場,對方可是四人。你站的穩當些,腿別抖。方才斬那一人已耗盡我氣力,好不容易將其詐走,莫讓人看出底細。」
方才那霹靂一式,確實用盡了吳亙氣力。這式是當初在天落河邊時,看巨浪濤濤,一波接著一波,綿綿不絕,心中感悟,遂自創一式,取名「天落」。
這一招可一式連斬,只不過以吳亙的實力,當下只能使出兩斬。就是這兩斬,也是耗了一身氣力,以致氣血不繼,方才也只不過是硬撐著,靠著一股氣勢才將幾人嚇走。
孫宏一听,後背一涼,趕緊學著吳亙模樣,身體站的筆直,「吳兄,方才你故意不分潤食物,是不是也存了什麼心思。」
「那是當然,不激怒幾人,怎能逼的他們盡快下手,整日里與幾條毒蛇呆在一起,提心吊膽的日子可不好過。」
「你也不早些說明,害我生了一晚上悶氣。」
「你個傻子,若不是我將你逼走,與我呆在一起,那些人說不得先對你下手。」
「啊,要不,趁著那幾人離去,我們逃吧。」
「逃?難不成你想找死,萬一那幾人尚未遠去,在暗中窺視,看到我二人逃走,明白是外強中干之輩,不追上來把我倆剁成肉泥才怪。」
「哦,那我們要站上多久才是。」
「你坐著就是了,我有些腿軟,坐不下來,快扶我一把。」
「哥,我總覺著你有些不靠譜。」
「滾。」
一夜平安無事,第二天一早,二人將剩下的熊腿吃完,重整行裝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