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背著孫宏,看著遠處的一座孤山。
按著腰牌所示,這座孤山正是五華石所在。山如方柱,直直矗立于天地之間,四周刀削一樣筆直,崖壁反射著晨輝,就像一個巨大的雞血石印章。
過河已經兩天,孫宏仍是沉睡不起,頭頂赫然出現了一綹白發,這是心神耗費太多的標志。兩天來,吳亙小心照料著孫宏,本想著給他喂一顆玉華丹,可又怕進補過甚,反害了其性命。
不得不說,在算術方面孫宏可謂奇才。吳亙甚至想,若是將來自己真做了什麼勞什子寨主,一定要把這小子擄來,扔在後山做個賬房先生。
沿著孤山的方向前行,走了許久,四周仍看不著一個人影,就連鳥獸也都蹤跡全無。事出反常即為妖,吳亙的心提了起來,緊了緊捆在身上的繩子。
走到山腳,地上出現了凌亂的腳印和血跡。俯身捏起一把土捻了捻,腥味尚濃,應是有人打斗不久。
回頭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孫宏,吳亙有些遲疑。這里已是試煉終點,說不得還有什麼厲害機關。孫宏現在人事不省,萬一打斗中誤傷,可就真對不起自己的賬房先生了。
想了想,找了一處偏僻所在,取出斷刀在一處崖下挖了起來,待刨出一個堪堪能容二人坐著休息的地方,安頓好孫宏,吳亙便靜靜閉目調息。
最後一站,務必要小心謹慎,斷不能再犯陰溝里翻船的錯誤。
休息一晚,取出沙蟲金角,慢慢磨起斷刀。既是磨刀,也是靜心。
金角已經薄了一些,真不知道這斷刀是什麼材質,連如此堅硬的金角都能輕易磨損。
「吳兄,我可是睡了幾日。」身後傳來孫宏虛弱的聲音。
「業已三日,感覺如何。」
「頭痛欲裂,怪不得算經傳世極少,原來卻是如此費神之事。我瞅得外面就是一座高山,可是到了終點。」
「正是,五華石就在上面。你暫且在此地歇息,五華石自有我去取來。」
「唉,以我當下模樣,恐怕不能一同上山了,以免拖累吳兄。山上不知還有什麼厲害關卡,吳兄保重。」
「曉的。」
既然孫宏已無大礙,吳亙準備上山一探。出了藏身之地,看看四周並無異樣,手腳並用向山上爬去。
山路崎嶇,怪石林立,一路上各種枯樹嶙峋,樹干黝黑,奇形怪狀,如同張牙舞爪的妖魔。
越往上爬,越是讓人心驚,周圍如同被火灼過一般,岩石也裹上了一層黑色。四周闃寂無聲,蟲鳴都未曾聞听到一聲,到處散發著一股死氣。
老話說的好,深山無蟲鳴,切勿只身去。山上不知有什麼樣的存在,連鳥獸都不敢停留。
吳亙深吸一口氣,仰頭看看直入雲霄的山頂,握緊了腰間刀柄。
爬了一個時辰,前方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如風唳蟲鳴,中間夾雜著人的申吟之聲。
低伏著身子無聲模了過去,躲在一塊巨石後,吳亙慢慢探出頭,不由的僵在當場,這是什麼鬼東西。
前面的路上,一個只在夢魘中方能出現的怪物,正在地上爬來爬去,動作頗為迅捷,不時發出怪異的聲音。
怪物長有七八條長腿,盡頭生著尖銳的粗刺。沿著長腿向上,就是怪物的身軀。說是身體,其實就是一團不停蠕動的腐肉,通體灰黃,長滿褶皺。
山路旁,地上躺著十幾具人和怪物的尸體。每具人尸死狀都極其慘烈,幾不成形,可見廝殺之慘烈。
找了半天,怪物終于尋到一具身體發黑、相對完整的女尸。繞著女尸轉了一圈,怪物伸出觸手搭在其脖子上,輕輕一擰,將頭顱摘下,送到了自己身體之上。
頭一挨上,腐肉生出無數的細芽,蠕動著鑽入女尸頭顱之中。
過了一會,頭顱忽然睜開眼楮,眼中無瞳無仁,一片紅黑之色,竟然活了過來,淒厲狂笑。得了頭的怪物似乎頗為高興,盤旋狂舞,四處跳躍。
看著如此詭異的情形,吳亙既驚且駭。仔細想想,怪物倒是與鬼蜮里一些異獸相近,怪不得自己有一些眼熟的感覺。難不成鬼蜮里那些只應存在于幻境中的怪物,至今還在世間留存。
若是如此,世人危矣。
不對,此地既然有此怪物,說明趙國肯定掌握內情。那這所謂的往生路所選拔的精銳,最終要對付的敵人也就不言而喻。
吳亙悄悄向後退去,想要避開怪物上山。山路本就狹窄,不小心腳下一滑,一塊石頭從山崖滾落,發出一串轟隆的響聲。
苦也。吳亙暗道不妙,從隱蔽的山石後跳出,急速向著山上沖去。
怪物也被這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怔在原地四下打量。待看到吳亙的身影,丑陋的女人臉上竟然露出欣喜之色,長腿快速爬動,緊緊追了過來。
山路崎嶇,怪物如履平地,就是陡峭的崖壁也行走如飛,與吳亙的距離一點點縮短。
眼見無法擺月兌對方,吳亙緊跑幾步,直沖一旁的崖壁而去,借著前沖之力,沿著筆直的崖壁向上疾弛。
怪物追到崖壁下,攀附住突起的岩石,如蜘蛛一般跟了上來。
向上跑了七八步,吳亙右腳重重一踏,身體在空中轉了一個圈,掉頭向下落下。在與怪物相交而過的一剎那,刀鋒呼嘯,向怪物的身軀砍去。
一聲嚎叫,怪物舉起兩條腿交叉于頭頂,擋住了吳亙的攻勢。與此同時,另有兩條腿如長槍般斜斜上刺,直搗吳亙面門。
怪物是摘頭摘上癮了,竟然看上了吳亙的大好頭顱。
電光火石間,吳亙借著反擊之力,身體在空中稍稍一滯,向著一側翻滾。斷刀由直劈轉而橫勒,斬落怪物半條長腿,身體一落地,便毫不停頓,向著一側山路奔去。
崖壁上的怪物似乎被激怒了,長腿一縮,身體成了一個球形,從崖壁滾落。
掉落在地後,怪物舉起斷了一截的長腿,發出一聲尖利的嘯叫,騰的一下躍出十幾丈遠,死死咬住吳亙不放。
吳亙左折右轉,在山石間快速穿梭。斜瞥一眼身後緊追不放的怪物,邊跑邊從背後的箭囊中抽出羽箭,看也不看,弦響箭出,如流星般射向怪物。
羽箭正中怪物身上的女人頭顱,臉上被射出一個偌大的傷口,發髻披散,棕黃色的汁液流下,顯的愈發猙獰。
論箭術,吳亙倒是自信滿滿,這都是從小在山中打獵留下的老底子。不說百步穿楊,矢無虛發,但三十步之內還是頗有把握的,就連張遠都對此頗為贊賞。
可令吳亙驚詫的事發生了,箭矢落在怪物如太歲一般的腐肉上,竟然滑了過去。幾次嘗試,均是如此。眼見箭囊中羽箭漸少,無奈之下,吳亙只得射向怪物長腿。
還好,長腿並不像本體那般堅韌,不一會兒,就有三四條腿被打折。受此影響,怪物速度慢了下來。
眼見無法追上獵物,怪物憤然停下腳步,折身準備離開。
忽然,吳亙身體一個踉蹌,腳下打絆,撲通一聲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看到如此情形,怪物大喜,趕緊掉頭返回。剩下的長腿一彈,身體騰空而起,如惡虎般向著地上的吳亙撲下。
在怪物即將落下的時候,躺在地上的吳亙用掌猛的一拍地面,斷刀豎起,雙手緊執刀柄,以相反的方向沖著怪物而去。
刺啦,一連串割破皮肉的聲音傳來,斷刀鋒利的刀尖劃過怪物的月復部。箭矢都無法穿透的軀體,在斷刀下卻是被輕松破開。
一團花花綠綠的零碎夾雜著棕黃的血液,從怪物月復部掉了下來。
通的一聲,怪物掉在地上,前沖之勢不減,身後留下了長長的血跡。掙扎了幾下,怪物支撐著站起身來,女子頭顱滿是驚慌之色,口鼻中流出黑色的汁水。
長腿將汁水涂抹在月復部的傷口,創口處肉芽蠕動,傷口竟有合攏的趨勢。
此時,這頭怪物已無再戰之心,掉頭往山下逃去。
吳亙豈敢讓其逃離,殺惡務盡的道理還是懂的。
長箭一支支飛出,射在怪物的腿上。跪了十幾丈遠,怪物終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
機不可失,吳亙疾走如飛,身體高高躍起,舉刀奮力斬向怪物背部。
寒光閃過,怪物慘呼一聲,半截身體幾乎被斬斷,就連身上的女人頭顱,也生生一分為二,兩只眼楮還在兀自亂轉。
拼死掙扎之下,怪物殘腿胡亂舞動,吳亙只得棄刀而走。
跑出十幾步回頭再看時,怪物並未跟了上來。身體不斷抽搐,在地上來回翻滾,舞動的長腿將旁邊石頭打的四下亂飛。
過了半柱香,怪物終于安靜下來。
吳亙小心的走上前察看,巨大的傷口中,不斷冒出絲絲縷縷黑煙。更奇怪的是,平日里毫無奇異之處的斷刀,刀身此時隱隱發出紅光。
怪物的身體泄了氣般萎縮下去,最後只有原來的一半大小。
將刀取出,斷刀一陣顫鳴,似是十分歡愉。不知是不是錯覺,吳亙總覺著刀身上的銹跡少了一些。
看著四周狼藉一片,吳亙不由的長出一口氣。一個小小的怪物,就讓自己窘態百出。鬼蜮中那些人族所面對的異獸,又當是如何恐怖。
當初在鬼蜮中化身為他人,用著他人的身體,並沒有太多感覺,可今日一戰,方知雲泥之別。
喘息片刻,吳亙繼續向山上爬去。沿途之上,不時見到有人的尸首。細細翻找,身上並沒有腰牌。抬頭看了看雲遮霧繞的山頂,吳亙面色有些難看,這說明峰頂還有人,而且修為不低。
山勢漸高,周邊的岩木黑色漸褪。看著百步外的峰頂,吳亙停下步子,神色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