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福兮禍所伏

小院中,張遠頭上裹著紗布,氣哼哼坐在椅子上。

左邊,吳亙低頭垂手而立,不時用眼楮偷瞟一下張遠動靜。右邊,水從月坐在桌前,正不慌不忙品著茶水。

「吳亙。」張遠暴喝一聲,伸手點指著吳亙。

「小的在。」吳亙趕緊抬起那張人畜無害的臉,笑意盎然,如春日山花。

「這滿山遍野陷阱機關,你是不是把這荒冢嶺都掏空了。」張遠不為所動,厲聲斥問。

「回屯長的話,尚未全部掏空。若是屯長能撥些錢糧人馬,小的定然將這荒冢嶺坑中套坑,洞中帶洞,任他千軍萬馬,也得陷于其中不得出。」吳亙斬釘截鐵,朗聲答道。

「噗。」平素一貫冷峻的水從月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茶水噴出。

張遠氣的雙手哆嗦,胡子抖動,「匪鼠一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可是中人了,怎還怎還,唉。」轉頭看向水從月,「此子自小為匪,性子頑劣,還請大人見諒。」

方才,吳亙已向張遠介紹了水從月的身份,只說是異國貴人,游歷至此。此次幸虧有其相助,方才守關不失。

猛一听到貴人身份,張遠驚的趕緊起身施禮。水從月只是淡淡說了句,「你二人自便,無須顧及我在場。還有,那些俗人腐禮還是少些為好,讓人頗不自在。」

張遠剛要再謝,眼見水從月面色不悅,只得訕訕退下。

「此次你抵擋大夏進襲有功,戰利品我自會帶回,留下十人于你調度,以防大夏賊人再侵。」張遠自覺坐在此地也不舒服,簡單交待一番就準備歇息。

吳亙眼珠轉了轉,趕緊開口道︰「屯長,你也知道,這荒冢嶺歷來不太平,前些日子我還看見些古怪東西在院中晃蕩。也就是我,膽子大了些,方才不懼邪魅。這些弟兄留在此地,恐怕會被厲鬼纏身,到時不是助力,反是拖累。」

「那你意欲何為,若大夏再來,你可能頂的住。」張遠漸漸有些焦躁,語氣重了些。

吳亙陪笑道,「軍中都清楚,這荒冢嶺遠離大營,又無法駐扎重兵,乃是雞肋之地,棄之可惜,守之無益。

若是大夏大舉來攻,十人又如何能抵擋的住。倒不如人少些,及時示警後可從容撤離。不如這樣,把莫信遣了回來相助于我即可,或是把孫宏調來也行。」說完一臉期待的看著張遠。

張遠嘆了一口氣,「你說的也在理,只不過,莫信被大帳調去,軍務繁忙。陳宏則是留在了校尉府,更是無法調撥。

倒不如如你所言,若是大夏來人甚眾,直接撤退為好。此事,我自會稟報曲長,萬一有失,不治你月兌逃之罪就是了。」

「陳宏去了校尉府?」吳亙一愣,自己的賬房先生竟然跑了。

張遠點點頭,「正是,陳宏策問所答甚好,而且精于算術,校尉對其十分賞識,所以留在了府中。」

「哦。」吳亙有些悶悶不樂。

張遠看了一眼,輕輕拍拍其肩膀,「莫要灰心喪氣,他只不過是刀筆史般的職位,你卻實實在在立下了戰功,而且。」

偷偷瞅一眼已經起身離去的水從月,「此人將功勞全部讓于你,特意囑咐回營報告時不得出現他的一字一句。

這下可好,偌大的功勞全安在你頭上,倒是讓我有些底氣為你爭取些什麼。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試煉路上丟掉的東西,說不得此次會還了回來。」

看著天色漸晚,張遠的傷口隱隱作痛,起身說道︰「今日暫且休息,明日我即帶人返回。臭小子,手段如此陰毒,那坑里怎的放了那麼多銳器。」

當夜,張遠就宿于院中。

一夜無言,第二天一早,張遠頂著個黑眼圈早早醒來,一則是傷口疼痛難以沉睡,二則這荒冢嶺的傳言也太邪乎,住在這里,夜間越想越覺著人,整夜沒有睡踏實。

吃過早飯,在吳亙的陪同下,張遠向山下走去,與宿營于山腳的兵卒匯合。

路上,吳亙有些擔憂的提醒道︰「屯長,這細作一事還需細細緝查,萬一泄了重大軍情就不好了。」

「知道了。」張遠不耐煩的擺擺手。

細作一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雙方互遣細作、相互滲透已是多年,趙國同樣往對方派遣了不少人,清理干淨是不可能的。而且很多人是同時效力于兩方,如何查,如何抓,都是有講究的。

看著兵馬遠去揚起的塵灰,吳亙嘆了口氣。之所以不想讓人留駐此地,實在是自家私鹽行的事情不能暴露。

至于他所說的打不過就跑,倒真是實話,吳亙就是這麼想的,若大夏國人馬眾多,再襲荒冢嶺,形勢不對趕緊扯乎,本寨主絕不死戰。

張遠走後,只剩下吳亙和水從月守在此地。經此一戰,大夏國並未再派人來攻打,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倒是害的吳亙在烽燧上連住了十幾日。

水從月又入了一次鬼蜮,此次倒是小心許多,身體沒有大礙。兩次鬼蜮之行,于水從月這種習武有成的人而言,可謂收獲頗多。只要一有閑暇,就在山中苦練。練至酣處,長戟所到之處,亂石橫飛,地上溝壑縱橫。

「往這砍,對對,就是這。」這一日,吳亙拉著水從月到了山腳下,本著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的原則,想借用其神力,在山坡上平整出一塊平地。以後來荒冢嶺的人越來越多,吳亙決定在山腳下再建一處院子。

水從月臉帶霜意,悶聲舞動長戟,一塊塊碩大的山石被劈開。每塊石頭斷面平整光滑,如同量好了一般。

好歹自己也是貴人,竟被吳亙拉來做這些低賤的石匠活。若不是這些日子吳亙總是自言自語什麼伙食費,這種羞辱人的事斷然不會答應。出來日久,身上的盤纏已是不多,虎落平日被犬欺,一文錢也能難死英雄漢啊。

不錯,水從月真打算在此長住一段時間,只因這鬼蜮對其誘惑太大。鬼蜮中的那些殘魂所用乃是古武之術,很多都已失傳,相互借鑒之下,對自己大有裨益,所以厚著臉皮住了下來。

二人正在孜孜不倦開山破石,遠處來了一隊人馬,護送著三輛大車。仔細一看,領頭的卻是沙杵。

看到吳亙,沙杵大笑著上前,「吳亙,升官了,哥哥與你將這些賞賜押送了過來。」

細一問才知道,金曲長對這次荒冢嶺大捷極為高興,這是近年來趙國對上大夏難得的全勝,所以金松親自前往定遠城請功。原本以為,封賞很快就會下來,可等了近一個月,通令才送達營中。

吳亙由伍長升為什長,所率之人由五人升為十人,但仍是虛職,要想有人,自己招去,軍中不負擔錢糧。

「就這些。」吳亙有些詫異,本想著此次能不能干個都伯,也就是副屯長之類的,卻不想只升了個什長。旁邊的水從月聞听,也是眉頭一皺。

沙杵頗為理解的拍拍其肩膀,「張屯長覺著無顏見你,才派我前來。不過呢,財物賞賜倒是不少。喏,那車上都是。你小子可是發財了,不行,得好好請我喝上一頓。」

吳亙原本有些郁郁,聞听此言,心情好了許多,「自無不可,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定當徹夜痛飲,不醉不歸。」

沙杵有些畏懼的向山上看了一眼,「算了吧,你那院子,嘖嘖,邪門的很,我還是在山下露營吧。原本以為是以訛傳訛,但上次張屯長住了一晚,渾身不自在,我可不想被鬼魅糾纏。

也就是你,能鎮的住,別的人還真不敢住在上面。這位姑」沙杵早已注意到水從月,憋了半天,按捺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因著水從月叮囑過張遠,不得提起自己的事情,所以沙杵並不知其中內情。

「姑固然是不能告訴你。」吳亙嚇的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捂住了沙杵的臭嘴,若是水從月動怒,一戟將其劈了乍辦,「這位的存在是軍中機密,萬不可亂傳,不信你回去問張屯長。」

「哦哦。」沙杵露出古怪的笑容,意味深長的看了吳亙一眼。水從月悶哼一聲,一振衣袖,掉頭上山而去。

看著其背影,沙杵擠擠眼,「可以啊,這藏嬌之事也屬機密。」

吳亙長出一口氣,「沙老哥啊,我方才可是險險救了你一命。那可是貴人,你言語唐突之下得罪了他,還想不想活啊。」

「真的?」沙杵瞪大了眼,身體有些哆嗦,哭喪著臉道︰「兄弟你一定要替我美言幾句,得罪貴人,我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無妨,我自會轉圜,倒是你要叮囑兄弟們,不得走漏了風聲。」吳亙說著努努嘴,指了指沙杵身後一群痴漢。

「一定一定。」沙杵受驚之下,匆匆指揮人卸下東西,連留宿的事也不提,逃一般的跑了。

看著地上一人多高的賞賜,吳亙一臉苦相,不用說了,搬東西的事只能指望自己了。今天沙杵這張嘴無遮無攔,又把水從月得罪了。

費力將賞賜搬運上山,打開一看,吳亙渾身疲乏一掃而空。這次官職雖然升的不高,賞賜卻是不少。僅銀子就賞賜了五百兩,還有綢緞、酒水之類。

吳亙不由的眉開眼笑,窮了十幾年,今天終于發財了。

沙杵走後五天,吳亙正在山腳搭建新的院子,遠處一騎急急奔來,待近了一看,還是沙杵。

吳亙笑嘻嘻走上前,「跑的如此火急火燎,怎的,我屯長的任命下來了。」

沙杵翻身下馬,面色有些難看,欲言又止。

「怎麼了,可是有事發生。」吳亙笑容消失,心頭涌上一種不妙的感覺。

猶豫半天,沙杵開口道︰「是有件事情,來之前張屯長交待了,你听了萬不可沖動。」

「說,什麼事。」吳亙有些急了。

「你先答應不可急躁。」

「嗦,再不說我把你捆在山上院子里關三天。」

「行,那我說,莫信被大夏軍抓走了。張屯長念你與他相處日久,所以才讓我通報一聲。」

「啊,為何會被抓走,人是死是活,軍中可派人救援。」吳亙有些吃驚。

「暫無消息,此事有些棘手,曲長他們還在商議。」

「這還商議什麼,人命關天的事情。」吳亙抓住沙杵的肩膀搖晃道,忽然停了下來,「莫非軍中不想派人救援,就因他是個庶人。」

沙杵臉色難看,半晌才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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