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坐在單獨為自己而設的營帳中,默默調息。兩日前,已然來到廂軍大營,靜待對戰之時到來。
宇文校尉對此事極為重視,專門命人安排了住所,連一應吃食都是專供。吳亙的營帳旁時時都有人值守,以防大夏國細作使用一些手段。這年頭,防人之心是斷不可無的。
打量一下四周,吳亙自嘲的笑笑,自己在廂軍中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得到如此待遇,堪比曲長。
營帳的門被打開,一個小卒進來稟報道︰「伍長,時辰已到,我們出發吧。」
吳亙伸了個懶腰,「好,前面帶路。」
雙方「切磋」的地方在野狐嶺以南五里,那里地勢平坦,不易設伏。雙方各設了一座碩大營帳,以供各自校尉及一應曲長、屯長們歇息。
營帳前是一塊草地,已被雙方梳篦子一般掃了多少遍,就怕著對方下黑手。
到了營帳,一向自矜的宇文校尉親自起身,執手交待,「此戰事關國威,事關朝廷臉面,還望吳伍長能全力以赴,不辱廂軍威名。」
吳亙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受著對方緊握的手帶來的不適,心中暗誹,事關的是你的臉面罷,臉上卻是一副堅毅之色,「亙當拼死而戰,定不負大人厚望。」
「好,我廂軍諸輩若都是吳伍長這等健兒,區區大夏又有何懼。」宇文校尉說著,眼楮瞟了一眼四周或坐或站的曲長、屯長們。這次對戰,他特意將其他兩個大營的曲長一並叫來,不可謂不重視。
雖然金松建言,需得留有兩個曲長在營中警戒,防範大夏國隨時襲擊,卻被宇文校尉鄙夷為思慮過甚。
雙方戰鼓擂動,吳亙整了整衣服,騎馬出營向大夏國方向趕去。
對面,甘興披掛整齊,持 沖了出來,二人在距五十步的時候停下,相互打量著對方。按著雙方商量的規矩,此次切磋,不拘手段,不限時間,最後站著的人為贏家。
甘興看著還有些稚氣未月兌的吳亙,朗聲道︰「小子,戰陣之前刀槍無眼,不如你早些認輸,也好過殞命于此。」當日吳亙負責攔射零散之敵,甘興對其印象並不深刻。
「甘屯長,有句老話說的好,莫欺少年窮。今日你我各為其主,生死已不由自己操控。不如以武者的身份,來一場堂堂正正的對決。」吳亙拱拱手道。
略一思索,甘興大笑道︰「好,就以武者身份來,好久沒有與人如此打過架了。」
「不妨把甲冑撤去,此等身外物,穿在身上豈不有辱武者尊嚴。」吳亙再次提議道。
「可。這樣才爽快,只不過小子,沒了甲冑護體,我的拳腳可是不饒人。」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二人竟然當場下馬,月兌起了身上沉重的甲冑。
兩邊陣營看到二人奇怪舉動,皆是議論紛紛,不知道這兩人在弄哪出。
吳亙將外甲卸下,又月兌下沉重的玲瓏甲。玲瓏甲落到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有點東西。」甘興目睹這一切,笑笑不以為然。
吳亙晃了晃頭頸,活動一體,不經意間,向一側走了十幾步。
「听說你是個伍長,本屯長就不以大欺小了,你先出手吧。」甘興有些索然無味,原本想著能與當日蹂躪自己的貴人再次交手,所以才不顧傷勢請命。卻不曾來了這麼一個小家伙,看來趙國無人矣。
吳亙站在一處土堆上,打量了一下四周,兩側都是兵卒林立,旌旗招展,中間空了好大一片空地。
擂鼓聲再次響起,這是各自主將催促出戰的信號。
「那我就佔些便宜了。」吳亙露出潔白的牙齒,看了看日頭。
「出手便是。」甘興有些不耐煩,用手遮擋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陽光。今天風和日麗,陽光明媚,卻是要 下見血,實在是有些不舒服。
正感慨間,耀眼的日光下,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轉瞬變大,迅速到了自己面前。
「嗯?啊!」甘興大吃一驚,如何不知道,是對方殺到了自己面前。何時拔刀的,何時起身的,怎的如此快,難不成就在方才自己走神的時候,甘興心中有些發懵。
是的了,方才這小子背向太陽,刺眼的陽光正好妨礙了自己的視線。而且故意站了個高坡,借著下沖之力,更是加快了來速。
一瞬間,甘興腦子里轉過了無數個想法。作為一名廝殺多年的邊軍,自然知道,方才是自己大意了。這個看起來有些稚女敕的少年,在出手之前,已經把握了當下最好的天時地利。
行事老辣,好似積年的老手。
下意識舉起手中的 護在身前,一道巨力傳來,甘興連連後退,雙腳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印跡。
直到此時,甘興方才看清對方的臉。這張臉仍是如此無邪,嘴邊掛著一抹茸毛,干淨的笑容仍殘留在臉上。
甘興忽然有些惱怒起來,如此人畜無害的一張臉,怎麼長在這麼一個心思縝密、出手狠辣的人身上,竟把自己也哄騙了過去。
吳亙雙手持刀,身體在空中仍保持著前沖的姿勢。這一擊,就已用上了三重斬。
方才自己暗中佔據了諸多優勢,就是想一擊制敵。沙場廝殺,不是擂台打拳,你來我往。能一招殺敵,絕不能使用兩式,否則,戰場情況瞬息萬變,一個小的變數就可能攻守易位。
可是沒想到自己蓄謀一擊,對手雖然有些狼狽,但仍是穩穩的接下了。眼見再進亦無功,吳亙借著對方反擊之力,身體向後翻轉,倒地轉了一個圈,斷刀貼著地面向對方小腿削去。
吳亙知道以自己的實力,與對方無法久戰,所以在戰前,才誘使甘興月兌去甲冑。如此一來,雖然自己也增加了危險,但與此同時,只要能命中對方一次就贏了。否則,你來我往打上十幾回合,最後撐不下來的倒是自己。
「好賊子,好陰險。」甘興身體後仰急退,此時重心已失,雙腳已無法借力。情急之下,身體如鱷魚般翻滾,硬是在空中轉了幾圈,勉強躲過了這一擊。
剛要手扶地起身,吳亙不待對方喘息,身體貼著地面,用斷刀直直沖著其月復部刺來。這一式用刀之人很少使用,因為刀與劍不一樣,前端有弧,難以刺實。
只不過,吳亙的刀本就是斷刀,刀尖倒是直直向外,用這一招也無可厚非。
甘興此時已是狼狽不堪,一招失,招招失,處處被動,疲于應付。只能用左手鋼 虛虛一擋,撥開斷刀來勢,身體再度翻滾,險險避開致命一擊。
可是倉促間左手難以發力,鋼 月兌手而飛。身體落定後,甘興看也不看,右手單 向後一掄,一道勁氣發出。
吳亙趕緊閃身躲避,借著這一機會,甘興終于站穩了身形。
這一切看起來冗長,實則只是幾息時間。鼓聲尚未停歇,兩方的人還未反應過來,宇文校尉的茶杯仍停在嘴邊,二人已經停手。
眾人驚愕的看著場中情形,遠些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好俊的身手。」翟臨松開了握著刀柄的手,方才吳亙一出擊,自己就下意識把刀抓在手中。
甘興面色陰楮不定,看了看被打到遠處的鋼 ,「好小子,倒是我小覷了你,險被你得手。不過,也就到此為止吧。」
氣極之下,甘興大喝一聲,持單 向著吳亙撲來,一掃之間,一道弧形氣浪斬過。
眼見對方攻勢甚猛,吳亙一掃方才銳勢,竟然掉頭就跑。
甘興一怔,原本以為對方會接下自己一擊,借著這一沖勁,後招就可綿綿而上。可沒想到吳亙這麼不要臉,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處,讓人難受不已。
「是男人就別跑。」甘興無奈之下,只得在後面緊緊追趕。
吳亙回頭扮了個鬼臉,「我尚未加冠,不算男人。」腳下卻是不停,如風車一般捯飭,一溜煙向遠處跑去。
甘興簡直七竅生煙,還有如此不要臉的,眾目睽睽之下,打了就跑,好歹也是當伍長的人了。
二人一逃一追,轉眼間沿著空地跑了一圈。
翟臨噗嗤一笑,好一個狡猾的小子。今天這一戰,這個小子五分手段,五分實力,倒是耍的甘興團團轉。只不過心中並不擔心,甘興的實力自己還是清楚的,只要追上對手,拿下不成問題。
場邊的人鼓噪起來,噓聲四起,皆是不齒吳亙的行為。
吳亙卻毫不羞愧,邊跑邊調整呼吸,方才那一擊,真氣用盡,若想回氣,還得再跑上一段時間。
甘興實在有些煩躁,這小子如同狡兔,左轉右折,滑不溜秋。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著,手中的 胡亂揮舞,一道道勁氣襲出。
足足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兩邊的鼓噪聲漸弱,雙方士卒都有些不耐煩,今日可是對戰,不是看你二人賽跑來著。
甘興此時羞憤交加,被一個小崽子耍的亂轉,今天即使贏了,臉面也不好看。自己好歹也是一個屯長,與一個少年對打還遲遲拿不下來,手下幾百號人,可都在那里看著呢。
前方是一道高坡,吳亙的速度稍緩。甘興拼盡全力斬出一 ,勁風襲出,足有十丈寬,封住了吳亙左右的去路,看你這小子往何處逃。
忽然,吳亙沖上高坡,直直跑了上去,身體高高躍起向後翻轉,與甘興的距離迅速縮短,轉眼間到了其頭頂。雙手執刀,借著下墜之勢,一招立劈,如鷂鷹捕食般惡狠狠向著甘興斬來。
刀刃處發出嗡嗡厲嘯,直欲擇人而噬。
仰頭看著從天而降的吳亙,甘興不免有些心驚。此時正是換氣的空當,前氣已竭,後氣未續。對方把握戰機的嗅覺實在是好,全然不似初出茅廬的少年。
電光火石間,甘興舉起鋼 ,不顧身體受傷,強提一口氣,勉力迎上。方才刀 相交時已經察覺,少年刀法詭異,一式之中內含多斬。但只要頂住這三板斧攻勢,以自己的實力徐徐提氣,應是能應付的下來。
可剛與刀相接,甘興就知道糟了,對方這一式十分干脆,就是一斬,力量卻是方才十倍不止。猝不及防之下,刀鋒壓下 勢,連 帶刀砸在身上。
喀嚓一聲,甘興的右手手腕在巨力之下折斷,胸前出現了一道可怕的刀傷。若不是有鋼 擋了一下,說不得此時已經當場被斬成兩半。
甘興發指眥裂,沒曾想今日竟然栽在這個少年手上。羞憤交加之下,不顧右手傷勢,左拳重重一擊打在吳亙臉上。平日里善使雙 ,甘興的左手力道全不遜于右手。
驟受重擊,吳亙的頭被打的向上高高揚起,與身體扭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一溜鮮血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灑落在草地上。身體向一側倒下,手中的刀也被甩了出去。
來不及撿起刀,吳亙滿臉是血咆哮著撲了上來,將甘興死死壓在身下。抓住對手未受傷的左臂,用力擊下。
甘興只覺著顱骨一陣巨痛,耳邊嗡嗡作響,方才對戰時刀鋒傳來的連擊感覺又再次現。原來這是少年的心法使然,與刀並不相關。
右臂骨頭折斷,甘興失了一半戰力,只能勉力用左臂格擋。吳亙雙腿纏住對方腰身,左右開弓,拳如雨下,此時斷不能讓對方緩過氣來,否則積累的優勢將蕩然無存。
甘興臉上已經模糊一片,鮮血將眼楮遮擋,目不視物。絕境之下,甘興用力抬頭,狠狠與吳豆的腦袋撞在一起。
猛然遭受重擊,吳亙眼前滿是金花。情急之下,依葫蘆畫樣,不顧疼痛也是一記頭槌砸下。
二人如街頭混混般,身體絞在一起,頭頂,拳打,牙咬,肘擊,全然沒有半分武者風範,在地上翻來滾去。
甘興傷了一臂,畢竟是有些吃虧,所以遭受的打擊也更多些。隨著時間拖長,傷勢漸比吳亙重了起來。
場上,二人一言不發,只是憑借本能攻擊,身上都已是皮開肉綻,但誰也不肯停手,撐下來,就是勝者。
空地兩邊,雙方的人都是目瞪口呆,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遠比沙場廝殺來的震憾。四下安靜下來,鼓聲、喧嘩聲、馬兒蹄子的刨地聲,俱是消失不見,只有骨氣與骨頭砰砰相撞的聲音傳來。
這哪里是什麼切磋,這是搏命,是兩個男人之間以命為賭注的對決。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血腥味飄過空地,覆蓋了兩側的人馬,肅殺的氣氛讓人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