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軍在軍中是有些特殊的存在,職位不高,但因著能常侍長官身側,出謀劃策,草擬文書,端茶倒水,加之又各管一攤,所以升遷的機會也相對多些。
如林若實,一入校尉府就負責諜報一事,其實這是個肥差,一年過手的經費不知有多少。
能到此處,無不是人精之類的存在。上要奉迎長官,下要統籌各部,就是一些低階軍官,也要到此歷練一番,接下來的路才好走些。
吳亙走到屋前,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屋中是一排排整齊的桌椅,樣式俱是一樣。有數人正在桌前飲茶閑談,看到有人進來,幾人戛然而止,略有疑惑的打量著吳亙。
一個長有短須、面色有些白皙的人抬起眼皮,笑吟吟道︰「這位兄弟,到此可是有事。」
吳亙趕緊上前遞上文書,「我叫吳亙,奉命到此報到,請問需與誰交接。」
那人隨意看了看,轉頭向著一名稍稍年長的人說道︰「老曹,此人就是前些日子與大夏國對決的勇士,不妨先放你那,先做些主記之事如何。」
姓曹的人看了一眼吳亙,不耐煩道,「我這里皆是文書往來,他一個廝殺漢能干什麼,莫給我添亂。」
「老曹,也不是讓他起步就上手,不妨先往各個衙門跑跑腿,熟悉一下,到時再作定奪。」短須之人倒是毫不生氣,語氣柔和商量道。
「行吧行吧,就讓他跟著我吧。那個叫什麼吳的,坐在我桌旁。」姓曹之人好像吃了一只蒼蠅,隨手指了指自己對面。
「呵呵,這位兄弟,你就暫且隨著曹參軍吧。我姓畢,叫畢華,稱我畢參軍即可。以後大家都在此共事,有什麼盡管言說。」
畢參軍一臉和煦,起身將吳亙領到曹姓參軍面前,「這是老曹,曹近仁,以後你二人當多親近些。」
畢華倒是頗為熱情,幫著吳亙領取了日常所用之物,辦理文書交割,安排了住所,忙的是跑前跑後,脖領都被汗水打濕。
反觀那個什麼曹近仁,坐于桌前一動不動,似是對吳亙的到來無動于衷。
吳亙坐在桌前,桌上擺了筆墨紙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無人搭理他,他也不好與他人搭訕,連屋中其他二人姓甚名誰也不知道。屋中靜悄悄一片,除了偶有人出去傳遞公文,其余時間只有翻紙和書寫的聲音。
看著日頭一點點西斜,吳亙正自無聊至極點時,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腦袋伸進來四下打量。
「呦呵,這不是孫少府嗎,怎的有空到此,是不是這個月的俸祿要漲上一漲。」畢華見到此人,開口打趣道。
「畢參軍,您著實說笑了,這俸祿之事只有校尉大人方能定奪,我倒是想為哥哥們多發一些,可位卑言輕,這不是床底下躲雷公,沒用嗎。」
來人倒也不拘謹,笑嘻嘻同畢方插科打諢,「我是尋我哥哥來著,听說他今天方到此地。」
吳亙正在夢枕黃梁,聞听驟然驚醒,抬頭一看,眼楮不由一亮,此人不是他人,正是自己未來的賬房先生孫宏啊。熬了半天,終于見到相識之人,不由的心中喜悅,站起身來。
「吳大哥。」孫宏驚喜的叫出聲,快步走到吳亙面前,「來之前也不早些說,讓兄弟也好有個準備。」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的過來了,我也是今日方到,連你的門檻多高還不清楚,怎麼尋你?」吳亙也是十分高興,孫宏個頭又長了一些,頭上的那一縷白發漸黑,顯然這些日子過的不錯。
「走走走,晚上我請哥哥在城中好好搓一頓,多日不見,吳大哥竟是又健碩了不少。」說著就拉著吳亙向外走去,走到畢華身前時,「畢參軍,我與吳亙先走一步,您老是不是一起樂呵一下。」
「去去,你二人盡管去,兄弟重逢,拉著我干甚。此地有我在即可,盡可放心。」畢華笑容滿面,連連催促二人。
這麼長時間不見,吳亙發現孫宏倒是圓滑了不少。
等出了門,孫宏摟住吳亙的肩膀,「吳兄,听說你大戰大夏國,漲了我趙國不少威風,實在是可喜可賀。現在你可是軍中楷模,校尉大人說了,讓我等皆要向你學習。」
吳亙一臉愁苦,「什麼楷模,原本想著到了城中,別有一番天地,沒曾想做了一天的泥塑,可是愁煞我了。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呆在撫冥關做我的山大王為好。」
「呵呵呵,我就知道,這種枯坐于衙府的日子,肯定是不適合你。忍忍吧,畢竟此地挨著長官,以吳兄你的實力,不日定當能夠主事一方,成一番事業。」孫宏目含笑意,拍拍吳亙的肩膀勸解道。
二人邊走邊聊,吳亙此時才知道,方才參事房中,以畢華為主,相當于是個牽頭的。此人是校尉府中老人,為人倒是不錯,對誰都是和煦如春,上上下下人緣極好。
至于那個曹近仁,資歷實質上比畢華更老些,因著性子有些古怪,所以不太受長官待見,干了這麼多年仍是個參軍,上也不是,下也不成,所以就一直在此蹉跎韶華。
這些年,宇文校尉到任後,不滿于前任做法,接連越級提拔了一些年青人。這些人姑且稱為少壯派吧,無形中與老人劃了界線。所以,校尉府中氣氛有些微妙,曹近仁對吳亙有些看法也實屬正常。
快走到大門口時,孫宏面色有些猶豫,低聲道︰「吳兄,今晚宴請其實另有其人,我原本不知道你今日前來,是此人通報于我方才知道的。」
「嗯?何人。」吳亙有些詫異,自己在定遠城並無什麼熟人。
「林若實。」孫宏面色有些凝重,「上次他被從廂軍中趕回後,校尉府實質上也有些人想著借機把他趕走。不過,不知何故,宇文校尉並未過于責罰,只是換了個位置,參與兵曹之事。
此人從廂軍回來後,一改以往孤傲,倒是作派溫和起來,無論與老人還是新進年輕人,都相處敦睦。不僅校尉府,與郡府中人也多有來往。吳兄初來乍到,還是要隱忍些,勿與其直接沖突。」
吳亙听了面無表情,林若實能做到這種程度,實在不足為奇。這種人所圖甚大,做事可謂無所不用其極。自己與莫信辛辛苦苦,又扮慘,又起謠,又栽贓,趁著其根基淺,糾集營中眾人之力方才將其趕走。
如今在這定遠城中,此人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善于鑽營,倒是大展身手的好地方。
「我曉得了,視情而定吧,只要他不惹我,也犯不著踫這坨屎。」吳亙對林若實觀感實在是有些差,但確如孫宏所說,犯不著處處給自己樹敵。
二人剛走出大門,門口處已然站了一人,眉目含笑,長身肅立,正是林若實。
看到吳亙出來,林若實上前一步拱手道︰「歡迎吳兄弟高升,若實在此久等了。都是走過往生路的人,今天倉促備了些酒席,還請能夠賞光。」
孫宏有些緊張,看了吳亙一眼,生怕他說出什麼難听的話,讓對方下不了台。
「哎呦,這不是若實兄弟嗎,好久不見,著實想死哥哥了。」吳亙大笑著上前,緊緊抱住了對方肩膀,「一別多日,若實兄弟倒是越發風姿瀟灑了。」
林若實身體一僵,面色有些微妙,不動聲色將身體抽出,「吳兄此次大戰大夏國,力挫強敵,威名可謂如雷貫耳,這軍中楷模的稱號,定遠城上上下下可是人人皆知。今日履任新職,就由我們一起走過往生路的人,共為楷模賀。」
「好說,好說,你看剛剛到這,就讓兄弟破費,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來來來,今晚須得大醉方休。」吳亙將手拿下,卻又學那宇文校尉,順勢抓住了對方的手。
林若實忍著一身雞皮疙瘩,言笑晏晏,「那是自然,廂軍清苦,既然到了城中,今天不妨讓吳兄見見這定遠城十丈軟紅。」
看著兩人如多年未見的兄弟般親昵,孫宏心中涌起一陣惡寒,兩個都不是什麼好鳥,都是喜歡暗搓搓遞刀子的人。若是和好了還好,若是明爭暗斗起來,這定遠城說不得又得來一陣淒風苦雨。
三人邊走邊談,出了城西往東而去。穿過城中心的鐘鼓樓,前方漸漸喧鬧起來,燈紅酒綠,人來人往。
一路走過,酒肆、紅樓、勾欄林立,街上人醉意燻燻,皆是尋花覓柳、金迷紙醉之輩。
三人在一家名為蘭香班的所在停了下來。待到了其中,里面人流攢動,中間是一個巨大的舞台,舞台兩側則是一個個的雅間,足有三層之高。
台上有幾名肌膚雪白、身材曼妙的女子,臉上蒙著面紗,赤足上套著銀釧兒,正緩緩起舞。水袖甩將開來,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似有無數花瓣飄飄蕩蕩的凌空落下,飄搖曳曳,可謂美不勝收。
三人走入一間屋子,早有幾人等在其中。
吳亙打量了一下,這些人果然有些面熟,應該都是走過往生路的人。看到林若實進來,這些人紛紛起身施禮。看來,林若實確實拉攏了不少人,儼然是這群人的首領。
等幾人坐下,很快有小廝送上四碟干果,四碟小菜,擺上酒壺,殷勤的替幾人拭去鞋上灰土。林若實拇指一彈,一塊碎銀子飛出,落于小廝手中。小廝滿臉諂笑,躬身倒退而出。
林若實介紹了幾人,又鄭重引薦了吳亙,便徑自坐于主位,請吳亙坐于自己右首。
「諸位。」林若實咳嗽一聲,「今日吳亙兄弟到此,實在是我等榮耀。想必與大夏國大戰一事大家也都听說了吧。
這一戰,吳兄弟單刀赴會,力克強敵,可謂為我廂軍大大漲了臉面,大家都與有榮焉。今日,吳兄弟大駕到此,若實略備薄酒,讓我們共為吳兄弟慶功。」
屋中一哄而起,皆是舉杯。紛紛上前找吳亙喝酒,轉眼間便一壺酒下肚。
正在此時,小廝又走了進來,往桌上擺上熱菜,「諸位大爺,前酒已畢。酒菜已上,本店唱曲頗為出名,可還要听個小曲兒。」
林若實微微一笑,「可,若不然何來十丈軟紅。」
「得 。」小廝高興的出去。每次客人點曲,他都是會有些分成。
不一會兒,一個十五六歲、身穿綠衫的年輕女子,抱著琵琶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