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霽臉上毫無畏懼,徑自向著鐵尸走去,一只手向前伸出,眼中俱是憐意。從小在荒陵長大,別人眼里猙獰無比的鐵尸,在她眼里卻是平常不過。
「夕照。」吳亙眼見二人接近,情急之下揮刀斬向鐵尸後背,斷不能讓他傷了初霽。
寒風蕭瑟,一道悲涼的氣息在台上蔓延開來。
嗚咽聲中,山川慟情,草木悲噎,好似對英雄落幕的慨嘆,就連天空也被灰黑色的雲遮了起來。本是廝殺于沙場的悍卒,被人煉制為如此怪物,死後都不得安寧。
悲哉,憤哉。
斷刀畫了一道圓弧,罩住了鐵尸。鐵尸微微一滯,並沒有回身格擋,生生以背受了這一刀。
嚓,鐵尸背後裂開了一道口子,干涸的肉身露出,猶如老松虯皮。吳亙這一刀,竟然無法將其斬斷。
吳亙一擊得手,奮力縱躍,擋在初霽面前,生恐鐵尸傷了她。
鐵尸卻僵在原地不動,空洞的雙眼,死死看著吳亙身後的初霽。風大了起來,吹過高台,吹的眾人衣袖獵獵作響。
「回去吧,別打了。」初霽有些憐愛的看著鐵尸,柔聲勸道。
兩行褐水,靜靜從鐵尸眼中流出。鐵尸仰天大叫,干涸的口中卻是發不出一絲聲音。
羅元兵有些驚駭,這具鐵尸竟然有不再听從自己指揮的征兆,趕緊搖動手中的鈴鐺。鈴聲如魔音般傳來,鐵尸漸漸平靜下來,緩緩轉頭看向初霽,身體向前邁了一步,卻又艱難退回。
初霽不顧吳亙阻攔,從其身後走了出來,走到距鐵尸不到一步的距離,伸出自己的小手指,似乎想輕觸其臉。
吳亙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實在是被初霽的舉動給嚇壞了,隨時準備出手相助。
鐵尸身體微微顫抖,輕輕後退一步,可最終還是停了下來。伴隨著急促的鈴鐺聲,身體如篩糠一般抖動,抗拒著鈴鐺的指令。
羅元兵的臉上滲出了汗珠,這具鐵尸是自己年輕時從星落原上一處沙漠中得來,歷經這麼多年軀體竟然沒有腐壞。帶回來後仔細炮制這麼多年,煉成了銅臂鐵骨,無論對上武者還是練氣士,都可以克制,可謂是自己的一大助力.c
錦春王正是看上了自己的這一本領,方才重金招募到府中。可今天不知為何如此邪門,方才那悲涼的刀意過後,又蹦出來個小丫頭,鐵尸竟然失去了控制。行此尸道本就有傷天和,一個不慎就會招致反噬,怎不讓其揪心。
初霽的手指終是觸到了鐵尸的額頭,鐵尸緩緩單膝跪下,右手拄刀,左手握拳放于胸口,頭顱緩緩垂下,就如忠貞的將士叩見主帥一般。
一柱白色的陽光從雲層間隙間射出,聖潔的光輝罩在初霽和鐵尸身上,四周飛舞著點點金輝,耀得讓人眼楮發花。
一個眼神純淨的小女孩,身體微微前傾,神情認真的注視著眼前丑陋的鐵尸。
猙獰可怕的鐵尸,卻如做錯事的小孩般,跪倒在女孩面前祈求原諒。
金色的光點從光柱中升起,讓這原本有些違和的場景,沐浴上了聖潔的氣息。
目睹此景,吳亙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意。英勇將士,終是找回了自己的本心。
「魂兮歸去。」初霽喃喃道。
鐵尸緩緩起身,退後一步,留戀的看了一眼初霽,忽然轉頭死死盯住了羅元兵。
修煉多年,羅元兵從未遇到過如此情形,眼中滿是驚駭之色,不由的連連後退。
鐵尸的步子漸漸快了起來,最後竟是跑了起來,直直沖著羅元兵而去。
「是守墓人,救命啊。」羅元兵一聲慘呼,掉頭就跑。四周的人還未從方才的情景中回過神來,驟然遇此變化,皆是瞠目結舌。
很快,羅元兵便被鐵尸追上,一刀砍倒在地。鐵尸騎在其人身上,竟是舍棄了刀不用,一口撕裂了其喉嚨,鮮血從其嘴邊滴下,猶如惡魔現世。一拳拳砸在羅元兵頭上,其人很快便失了動靜。
直到此時,在場的人才反應過來。俱是有些手段的人,有的施火,有的放劍,一時間法術紛飛,法器亂舞,鐵尸一聲不吭的承受著這一切攻擊。
終于,羅元兵的頭被捶扁,鐵尸再也承受不住攻擊,轟然倒在羅元兵的身上,身上燃起熊熊大火。
四周彌漫著焦臭的氣味,久久不能散去。
初霽眼中涌出淚花,抱著吳亙低低啜泣。依稀間,一個武將的身影在空中出現,看了初霽一眼,慢慢消散而去。
高台上一片安靜,趙長的臉都要被氣的青了,這個羅元兵自己是有大用的,那尸兵……卻不想今日平白隕于此處。
剛想揮手叫人將吳亙拿下,可看到台下一幫軍卒憤然神色,再看看伏在吳亙身上的初霽,眼神不由一動,「此事純屬意外,來人,將人抬下去,好生安葬。」
一幫人走上前來,卻是不知道怎麼收拾,地上只有殘破的盔甲和一堆飛灰,竟然分不出是鐵尸的還是羅元兵的,只能一起收攏了事。
做完這一切,場中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吳亙身上。從開始的不以為然,到連戰兩局皆勝,不由讓眾人心生忌憚。特別是羅元兵的死,更是讓大家意識到,這種切磋,是真可能死人的。
第三場誰上呢,大家都是低頭不語,犯不著為了一塊棘玉而把性命丟在此地。
趙長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若是無人應戰,今天這個群賢會真是貽笑大方,硬生生被一個武夫打的抬不起頭來。
正在此時,趙陵忽然轉頭對身旁的女子道,「妹妹,听說此次群賢會,你也帶了不少好手過來,不如請一人出來與吳亙一戰如何,也好讓大家見識見識他郡的風采。」
原本老神在在、坐山觀虎斗的趙嫣一愣,心中把趙陵罵了千百遍,你家請來的人打不過一介武夫,便要扯上我。
贏了還好說,若是輸了,損名聲的就是我,而得勝的還是你錦春王手下,反正不吃虧。這個騷狐狸,從小到大就比來比去,不把我拉下水定然不甘心。
心里雖然不情願,但臉上還是淺笑嫣嫣,「姐姐,我清河郡地貧人稀,哪里能與大郡相比。帶的幾個人皆是本領低微,上不了什麼台面的。姐姐不妨另擇賢能,比過這第三場。」
趙陵親昵抓住趙嫣的手,「妹妹過謙了,我可听說,你的手下一入觀夕城,就將兩個欺壓婦孺的修行人輕松拿下,其人本領自是了得。妹妹無需敝帚自珍,兩郡交流一番,也是取長補短嘛。你看,我父王對此也是頗為贊同呢。」
趙嫣抬頭一看,只見錦春王正面帶微笑,沖著自己微微頷首,心中不禁哀嘆,今天這破事怕是躲不過了,只得勉強道︰「也罷,不如就讓呂柯上場一試。不過呢,法術凶險,刀劍無眼,不如這第三場就比拳腳吧。」
趙嫣也是存了小心思,眼見吳亙刀與箭皆是威脅甚重,倒不如去了他的助力。若論拳腳,這呂柯也是不遜于他人,要知道,在其轉為練氣士之前,呂柯一直是以拳腳見長。
「可,正應如此。」趙陵自無不可,今天這吳亙拂了自己父親的面子,倒是要好生教訓一頓方好。
既然你與那呂柯相識,哼哼,那就讓你二人相爭。那呂柯也是,顯擺什麼見識,竟然告訴了吳亙靈石的秘密,正好一把收拾了,來個一箭雙雕。
「呂柯,你上場去與此人一戰,不帶刀劍,只論拳腳。」趙嫣起身指著吳亙道。
吳亙與呂柯皆是一愣,怎麼這第三場輪到兩人對戰了。吳亙看向台
上,趙陵抬著下巴,一臉挑釁的看著自己。心中頓時明白,又是這女人耍的手段。如此一來,豈不是讓自己難做人。
眼見趙嫣親自指派,呂柯無奈取上的竹劍,走到場中拱手道︰「吳兄弟,得罪了。」
吳亙搖頭笑道︰「呂兄,寄人籬下,食人之祿,終是沒有法子的。」
呂柯點點頭,「清河郡有山名巘崎,我的拳法就名巘拳,今日只出一式,還請兄弟指教。」
「好,我的拳腳無名,卻是取法于多位前輩,今日正好借呂兄威勢,好好打磨一番。」
「請。」
「請。」
呂柯卷起衣袖,扎了一個馬步,左手掌心內陷向前伸出,右手成拳收于腰際,身體一抖,一身拳意盎然可見。身體淵渟岳峙,猶如一座山岳巍然而立,一種厚重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吳亙眼楮微眯,呂柯果然不凡,舉手之間皆掛著拳意。
深吸了一口氣,吳亙右腿後撤一步,雙手隨意擺了個拳架,看著毫無氣勢可言,連方才與人相爭的銳勢也收了回去。山風到了其身邊,竟然也小了些,再不敢在其面前鴰噪。
呂柯瞳孔一縮,對方的拳意竟然凝縮到了如此程度嗎。听說世間有種拳法,招式拙樸,神意內斂,只有出手之時,才鋒芒畢露,銳不要當,所謂的大巧不工、大象無形,講的正是這種拳意。
二人同時起步,兩個身影高高躍起,如兩只巨鷹,擋住了雲層中泄下的日光。
只不過,兩人給人的觀感卻是絕然不同。
呂柯如一座山岳,轟隆隆向前平推,所過之處,皆是被撞為齏粉。而吳亙則氣勢不彰,殺意不顯。
不過,與吳亙面對面的呂柯斷然不會這麼認為,在他眼中,吳亙如一把開山鐵錘,直直向著自己砸來。鐵錘雖小,亦可鑿山。
「五重斬。」吳亙心中低呼一聲。在與水從月臨別一戰時,已是能使出化一斬的招式,亦即第四斬。這麼長時間以來,練拳不輟,厚積薄發之下,終是練出了第五斬。
原本一直想模仿趙嬤嬤那鎮壓一切的拳意,可與林若實相爭時,卻是被生生打回原形,一招落敗。果然,無論多麼高明的拳法,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痛定思痛之下,吳亙還是放棄了趙嬤嬤的拳意,繼而在攻字上下功夫。今日與呂柯一戰,倒是可以一試修煉成果。
天空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兩個身影終于撞在一起。眾人都被嚇的一個哆嗦,就連台上的桌子,也是被震的抖了一抖。
一方是山岳,一方是重錘,不知山堅還是錘重。
狂風吹來,灰塵四起,遮蔽住了眾人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