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坐在馬車上,臉色有些陰沉。有些昏暗的車廂中,不知是身體還沒有復原,還是心境使然,讓他有些憋悶難耐。
伸手打開了車窗的簾子,冷風吹了進來,擾動了鬢角的幾根白發。看著車外匆匆而過的風景,趙長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封國錦春郡以來,自己已經在此經營足有三十年。偌大的錦春郡,說是趙國江山,倒不如說是他趙長的後花園。這些年,自己費盡心力,銖累寸積,攢下了不小的勢力,無論是世俗還是修行界,哪個不賣幾分面子。
只是這一雙兒女,卻是讓自己十分的不省心。
趙遷野心勃勃,一直想著往衛軍里摻沙子,與一幫郡中官吏關系也是不錯。
趙陵囿于其女子身份,轉而拉攏一幫異人。只是苦于無法練氣修行,這些年可是嘗試了不少法子。
這個女兒天性聰慧,頗有心計,不亞于男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不在少數。倘只論手段,趙遷還真不是其人對手。
至于張晴,就是個廢物,被自家女兒迷的五迷三道,他倆苟合之事自己並不是不知情,只是懶的管罷了。若不是看在其人源源不斷將艮山門的東西搬到王府,早就把他殺了,以正王府聲譽。
這次毒丹案,事實上趙長並不懷疑趙遷,他還沒有那麼大的膽量,此時接位對他有什麼好處,憑其心智,能玩的過京城那位嗎。
況且,如此拙劣的下毒手段,趙長更認為他是被誣陷的。之所以詰問其人,更多是為了敲打敲打,不要跳的那麼歡。
至于趙陵,這些日子一直未現身,倒是讓趙長起了疑心。這個女兒,若是有利可圖,是真的能干出這樣的事情。
馬車在大路上快速前行,頭前引路的正是發髻有些散亂的趙遷,正不斷派出自己的親衛打探消息。這些年為防備這位脾氣乖戾的妹妹,趙陵的所在他當然模的清楚。
出了觀夕城,車隊直撲城南一處名為原谷的所在。
此地正處于兩山交夾之處,有一處天然玉脈,山澗中自有溫泉流下,里面常夾雜有石丸。正所謂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原谷一年四季如春。因著此緣故,便被趙陵征了來,大興土木蓋了自己的一座私宅。
車隊到了宅邸門前,早有趙遷派來的衛兵將其團團圍住。趙長看了看緊鎖的門,一揮手,兩行身著黑衣,頭戴襆頭,面上罩著面具的人,手持各式兵器直奔院門而去。
到了門前,為首之人手一揮,寬大的鐵門應聲而開,其余人有的穿門疾行,有的越牆而入,分頭扼控各個要點。
遇有宅邸中的護衛,若是棄械投降者還好,但有抵擋之人,幾人圍攏而上,或施法術,或使兵刃,快速解決。
等到了內院,抵抗愈發激烈起來,這里有不少異人駐守。特別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光頭壯漢,正是護送趙陵前往星落原的那位,手持大斧拼死不退,倒是砍倒了不少黑衣人。
趙長在高成和趙遷的護衛下走了進來,高成大聲道︰「王爺在此,速速放下手中兵器。」
那些尚在抵抗的人面面相覷,紛紛扔掉手中兵器,有些驚惶的看著趙長,不知發生了何事。那名壯漢撓撓頭,也是扔下了斧子,一坐在地上,任由黑衣人綁縛。
高成上前推開內院的門,在小院正中修建有一座形如塔的高屋,六角六邊,通體潔白。高屋四周擺放著三十六個雕塑,皆是一男一女相擁,成歡喜像。
上前推開高屋的門,高成只是看了一眼便尷尬轉頭,不敢再視。趙長走到門口,頓時氣的雙眼通紅。
屋中只有一層,一入其中便覺著靈氣四溢。四周皆綴著美玉,屋子正中做了個六邊高台,高台四周放有六個立柱,每個柱子都放有一塊
拳頭大的靈玉。
靈玉呈紫色,四周隱有霧氣氤氳。這正是修行人夢寐以求的瑤玉,此玉平日里極少現世,沒想到在此地竟然有六塊。
高台上,一縷日光透過屋頂照下。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高台上,有一男一女幾無半縷,正昏睡不起。女子輕軟垂雲般的秀發鋪在高台上,身材綽約,明艷照人,像極了畫中仕女。
「來人,給這兩個不知羞恥的人披上衣裳。」趙長手哆嗦著,點指著屋內,拂袖掉頭而出。
很快有人送來衣服,給兩人穿上。這兩人正是趙陵和張晴,不知何故,竟然在此一睡不醒。
趙長雙手負後站于院中,頜下白須微微顫動,雙目通紅,已是憤懣到極致。
「父王,趙陵她」
「閉嘴。」趙遷方一開口,就被趙長喝止,「高成,將翁主喚醒,傳令下去,今天的事不準外泄。若是讓我听到一點風聲,今天在場的人都要誅殺。叫其他人出去,你與趙遷留下即可。」
「是。」高成躬身而退,揮手讓院中的人退去,起身仔細探察趙陵情況。還好,趙陵身體並無大恙,只是靈氣沖激,身體難以承受昏死過去。
高成慢慢疏導趙陵體內靈氣,忽然眉頭一動,按說趙陵並不能練氣修行,可是今日探查,其體內已有了聚氣的征兆,那也就意味著其人已踏入了修行門檻。
轉頭看看屋內設置,心下恍然,這定是用了什麼陣法,以強力催動,硬生生打通趙陵氣竅,連通氣海。
此舉十分凶險,若是沒有人在旁護持,稍有差池便是經脈寸斷而亡。而且即使有護持之人,以瑤玉作媒,此法仍是極難成功,要不然天下通過此法踏入修行路的人多了,定是二人用了什麼秘法。
可天道有公,凡是秘法必有益損,斷然不是這麼容易之事。
想到此處,高成探了一下張晴的脈門,眉頭一皺,此人體內靈氣雜亂無序,顯然已是傷了根基,以後再修行也不會有多高的成就,嚴重些,甚至修為還會倒退。
高成嘆了口氣,張晴的練氣資質其實很不錯,要不然也不會從小被作為內門弟子。如今竟然廢了,可惜可惜。
調理好趙陵體中靈氣,其人終于悠悠醒來,看了一眼四周,眼神有些迷惘。
「翁主醒了。」高成走到趙長背後,低聲稟報道。
「叫她過來。」趙長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幾個字。
不一會兒,趙陵款款走到趙長身後,斂衽施禮,「父王。」
「啪。」一聲脆響,趙長狠狠一巴掌甩在趙陵臉上,「你還有臉叫我父王,不知廉恥的***。」
趙陵重重摔倒在地,如墨長發披散在臉上。
過了半刻,趙陵上身趴了起來,轉頭看向趙長,嘴角還帶著一絲血漬,呵呵笑道︰「父王,我是不知廉恥,但你可曾忘了嗎。
這廉恥,為你換來多少京中***相助,才對你私蓄兵馬的事在御前壓下。
這廉恥,為你換來多少異人相助,才有了統領一郡修行界的資本。
這廉恥,為你換來多少丹藥典籍,才讓你修行與日俱進。」
趙陵慘笑著站起身,走到趙長面前,毫不畏懼的直視對方,「父王,我知你野心甚大,一心想著坐上皇位,一心想著長生不死,一心想著統領各洲。
所以,你讓趙遷那個廢物掌握軍隊,讓我踏足修行界,以助你一臂之力。可是父王別忘了,我是個連練氣門檻都無法踏入的廢人,就連趙嫣那個***也敢借此恥笑于我,我哪來的底氣幫你統領修行之人。
此次在問天宗,得了個雙修的法門,倒是可能讓我跨過此門檻。此法需找一個男修,耗其本元助我。但找誰呢
,也只有張晴,只有他肯自絕前路,助我渡過此劫。
父王,你看到女兒不顧廉恥,傷了您的顏面,可是你又何嘗知道我心中的苦楚,何嘗助我一助。今日你殺到此處,恐怕又是趙遷這個廢物告的密吧,不過是想敗壞我的名聲,以在您面前爭寵。不錯,我趙陵是偷人了,但我光明正大的偷人。如今,我已可以修行,再不懼那些流言。父王你看。」
趙陵說著從頭上扯下兩根頭發,放于掌上,頭發無風自動,慢慢飛了起來,相互纏繞,翩翩起舞,如蝴蝶般悱惻纏綿。
趙陵雙眼放光,盯著飛舞頭發,如孩童般欣喜,「父王,好美啊。」嘴角的血滴下,血淚盈襟,斑斑點點,如紅梅欲燃,淒婉哀怨。
趙長仰天長嘆了一口氣,幾次開口欲言,卻又咽了下去,「怪父王無能,以後以後與那張晴還是斷了來往吧。這毒丹案就此打住,我也沒有心氣再去深究了。」說著轉身緩步向著門口走去,腰身顯的有些佝僂。新
趙陵扔掉手中的頭發,臉上哀怨之色頓消,冷冷看了一眼趙遷,「父王,什麼毒丹案」
回往觀夕城的路上,趙長滿臉陰郁,對坐在車轅上的高成冷冷說道︰「絕了張晴的人事,斷了他的舌根。」
高成有些猶豫,低聲道︰「王爺,這張晴是艮山門的人,還是您的外甥,如此一來,恐怕艮山門再不與我同心,況且,還有翁主那」
趙長冷哼一聲,「我既然扶的起一個艮山門,就能扶的起第二個。況且,張晴不過是個長老的子嗣,還有門主呢。
再者,我能留下他一條小命,已是看顧了艮山門的面子。回去後,趙遷和趙陵都幽閉起來,閉門思過,真以為一個個翅膀都硬了。」
高成額頭滲出冷汗,「小人遵命。」
車隊一回到王府,趙遷和趙陵隨即被關于冷屋中不得出門,一日三餐俱是殘羹冷炙,嚴禁踏出屋門一步。
王府中,吳亙的院門響起了敲門聲,正在啃著雞腿的吳亙一個激靈,三步並作兩步跳到床上,暗自逆行氣血,對著初霽點點頭。
初霽收拾了一下,抹了一把臉,使勁揉了揉,讓眼楮紅了些,又吐了些唾沫抹在眼角,方才出去打開院門。
來的人是趙陵的侍女,只說听聞吳亙尚未痊愈,特意過來看望。
吳亙臉色蠟黃,顫顫巍巍從被子中伸出一只手,「謝謝翁主垂愛,小的已經好了不少,過些日子也就能下地了,到時一定前去向翁主報到。」
侍女不疑有他,轉身出院門而去。
吳亙剛想起床,又傳來敲門的聲音。還有完沒完了,憤憤然間又重重躺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