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家的日子是安寧的,得益于水從月的身份,繼而在浣江城也是愜意的。
春天是淅淅瀝瀝的絲雨,興沖沖奔向浣江城。吳亙帶著初霽,撐著兩把油紙傘,徜徉于雕著小獅子的石橋邊,漫步于雨水浸潤的青石路上。
伴著一槳一槳的搖曳,烏篷船邊飄來咿咿呀呀、酥到骨子里的南曲。吳亙伸手往嘴里塞了一塊麥芽糖,瞟了一眼倚著窗戶、靜靜看著岸上景致的初霽,一絲淡淡的哀愁氤氳開來。
還有幾天,吳亙就要離開浣江城,同行的還有武寞和水從月。水從月是鐵了心要出去恣意瀟灑一回,連水潯劍的戒尺也阻止不了他。
離別將至,這幾天,吳亙每天都要帶著初霽在城中各處游耍。可初霽始終是神情怏怏,稚女敕的臉上多了些幽怨,少了些天真。
畢竟還是年紀小了些,從星落原走來,離開了爺爺的庇護,一路兜兜轉轉,吳亙就成了其心中的支柱。眼下這根支柱也要走了,心情郁郁自是難免。
前些日子,吳亙偷偷把陰陽合參法要交給了初霽。自己不能練氣修行,若初霽背靠水家資源,能將其揣摩出來,亦可為戍徒添一助力。
與趙國不同,朱卷國真正的練氣大家多是家族傳承,厲害的人物都隱藏于各大家族之中。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門派,說實話,只是一些無法進入家族體系的修行人,無奈之下的抱團之舉。
水家是練氣大家,初霽留在此地,以其驚人資質,加上有水從月的保證,前途可謂一片光明。
吳亙本身還是個少年,一路顛沛,居無定所,初霽跟著他只能是平白受罪,能有個安身之所對其才是正道。至于小姑娘心中的幽怨,只能等她再大些,方能明白吳亙的苦心。
船身震動了一下,卻是已到岸邊。吳亙拉著初霽走上跳板,向著水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二人俱是默默無言。吳亙想著講些笑話,緩解一下這種悶悶的氣氛。張了張口,實在沒有這種心境,只得緊緊拉住了初霽的小手。
一把大傘、一把小傘,一高一低兩個身影,漸漸融入細雨菲菲中。
臨到門口時,初霽忽然抬頭,「哥哥,要回來看我啊。」
吳亙面色溫柔,「一定。」
「拉鉤嗎。」
「拉鉤。」
「拉鉤上吊,一千年不許變。哈哈……咯咯……」
吳亙在屋中收拾著行李,腳步顯的十分沉重。
自打算繼續打劫,不,繼續游歷朱卷國以來,武寞嫌棄其人修為低劣,倘跑起路來,實在是個累贅,便授了一門神行術的法門給他。
初始之時,要吳亙在水面快速前行而不沉沒,等稍稍有些起色,便在身上加上重物,最後要在水上如履平地,滴水不沾身方可小成。再大成些,就要踏空而行,自如騰挪于空。
為了跑路順當,吳亙這些日子被武寞折騰的痛不欲生。水家旁邊的湖上,經常看著一個瘦削老頭,拎著個雞毛撢子,不停抽打著前面在水中撲騰的少年。
一天下來,吳亙滿頭是包,渾身上下都是條條血痕。
疼,雞毛撢子可是無數人年少時的夢魘。吳亙因為是個孤兒,從小未享受過如此雷霆雨露,這次倒是足足補上了這一課。
起身出了屋子,初霽已經等在門口,身後跟了兩個侍女。
三人三馬,緩緩走出了水家大門,只有初霽和家中管家僕人之類相送。水潯劍自不會管自家逆子,只要不死在外面就成。
吳亙摩挲著手中的鐵箭,看著上面稍顯簡略的花紋,喜不自勝。
這七只鐵箭是水家幫著打造,上次畫有血靈符的鐵箭在與高成對戰時已經全部遺失,以武寞這個憊賴性
子,自不會耐著性子去幫他撿回。
水家實力雄厚,打造這樣的鐵箭自然是輕而易舉。歷經這麼長時間,吳亙對血靈符也有了些感悟。畢竟此符是虯真人匆匆而就,所慮尚不太周全,過于繁復,難以大量推開。
在初霽的幫助下,吳亙多次試驗,終是將這符簡化了些。在選用材質時,水家大管家提供了多種選擇,皆是世間難見的材質,吳亙偏偏挑選了最便宜的隕鐵。
血靈符若是想大規模用于武夫,成本必須得控制,否則這辛苦得來的血靈符只能用于少數人,又有何用。
數次調整血靈符,終于將其成功畫在隕鐵上。威力不僅不減,且成本大大降低。若是真有什麼戰事,也可大量裝備于凡人。
此舉惹得武寞整天揶揄吳亙就是撿破爛的命。人家修行,哪個不是什麼珍稀什麼來,不計成本,不慮得失,生恐少了一分威力。到了吳亙這里,倒是反了過來,竟撿便宜貨。
最後,水從月實在看不下去了,讓管家用最貴重的庾金打造了七支長箭,隨手扔給吳亙,愛要不要,水家丟不起這個人。
十數日後,朱卷國一處無名山崗上,吳亙三人打量著遠處一座青山,衣袂被風吹起,多了些肅殺的味道。
三人都戴了一個面具,原本吳亙與武寞分戴黑白色,在水從月過來後,不由分說將白色面具搶了過去,吳亙只得選了個紅臉。
這里是飛雲門的一處精鐵礦所在,飛雲門是三人欲打劫的第三個門派,其余兩個都在朱卷國南方。這次突然殺入北疆,正是為了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飛雲門作為朱卷國一個不小的門派,門人足有五百余人,勢力範圍囊括了多半個郡。若不是朱卷國皇室暗地干涉,說不得早吞了郡中別的門派一家獨大。
這個門派坐擁兩座精鐵礦,原本有此地利,養活這五百人倒也不成問題。可是這些年飛雲門一心想著霸佔一郡,不斷吸納門眾,使得門中用度便有些緊張起來。
挖礦掘洞的都是凡人,修行人誰會干此等低下活計。為了降低成本,飛雲門四處搜捕失地的流民、農戶,有時候一些豪強也會向其低價出賣一些不知從何種渠道捕來的人。
飛雲門對這些礦工極為苛刻,一入礦中便被關了起來,再無出頭之日。挖礦本就是辛苦活,洞中又危險重重,加上飛雲門一心圖利,只給微博食物,使得礦工死亡率極高,對新的礦工需求也是永無止境。
由此倒是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飛雲門所在郡看不到一個乞丐、流民。該郡守竟然也向朝廷上奏,自稱為無乞郡。當然無乞了,都在飛雲門的礦洞中呢。如此一來,于飛雲門于官府俱是有利,雙方皆大歡喜。
這些年來,飛雲門為了拓展財源,竟然又做起了止雨祈晴、驅邪鎮鬼的營生,大賣符,大肆斂財。漸漸的,便把官府和其他門派不放在眼里。只不過由于其勢力,他人不敢置喙罷了。
吳亙等人挑中的就是飛雲門其中一處鐵礦,準備洗劫此處。原本按著武寞的想法,直接打上其宗門就是,卻被吳亙斷然拒絕.c
宗門之地,乃是一派根本所在,肯定是防護最為嚴密的地方。三人再怎麼能打,又怎能敵的過有地利加持的幾百人,自不能做此愚蠢之事。
吳亙給出的法子就是分而殲之,具體來說就是先毀其外圍,一點點讓飛雲門失血。
飛雲門不會看著自家這些財源枯竭,定會派人來守衛,三人正好可以借機滅殺援兵。最終,飛雲門本宗的力量會降至一個低點,那時才可決定是否進入宗門。
至于說在此期間,其他門派或是官府會不會出手干涉。這些天游走郡中各地,吳亙他們也發現,事實上最希望飛雲門倒霉的就是上述二者。飛雲門壯大的
太快了,已經破壞了原有的格局,打破了既有的平衡。
在這個世界上,無論山上山下都是有規矩的,雖然有些規矩不見諸于文字,但大家都會不約而同遵守,也就是所謂的約定成俗。
眼下飛雲門仗著勢大,卻是成了規矩破壞者,急需有人制裁。所以吳亙等人出手,不僅不會引發他人阻攔,還會得到若明若暗的相助,這也是當初斟酌再三,吳亙才選擇飛雲門的原因。
回到鐵礦外,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需要有一人先潛入探察地形。
吳亙看向武寞,武寞三角眼一瞪,「若是對方有厲害人物,還需我全力應對,此等小事就不必找我了吧。」
轉頭看向持棍的水從月,不錯,現在水從月將大戟換成了一根鐵棍,畢竟那只戟著實是有些顯眼,讓有心人看到,不免會給水家帶來麻煩。
水從月哼了一聲,理都不理吳亙。
哀嘆一聲,吳亙只得換了一身襤褸衣衫,準備親自去往礦中一探。人家寨子中的搬舵先生只要發號施令即可,自己卻還得親自上手做探子之類的髒活,著實是混的有些慘。
把臉上的面具按了按,趁著夜色,吳亙沒有經過路口,而是從入口處的一處小山悄悄潛入了礦場。
一入礦場,迎面撲來一股惡臭。原本以為來到了晚上會安靜些,卻沒想到四處皆是火把。仍有礦工口中咬著油燈,不斷在礦洞口進進出出。
原來這個礦是晝夜不歇,可見飛雲門一年從中獲利多少。由于別的人也不敢到此地滋事,礦場的守衛稀松的讓人吃驚,也不知飛雲門的那些人到了哪里。
一隊隊形如走尸的礦工不斷搬運著剛挖出的礦石,身後還有一名監工。按著武寞教的望氣之法,此人倒不是什麼修行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不過就是生的凶惡些罷了。
監工揮舞著鐵絲編成的鞭子,口中罵罵咧咧,不斷向行動遲緩的礦工身上招呼。
忽然有個礦工倒下,監工上去惡狠狠踹了一腳,地上的人毫無反應,拿手在其鼻前試了一試,卻是已經死去。監工氣的又連踹兩腳,隨手招來兩名礦工,吩咐將地上的尸首丟到一處大坑之中。
待那兩人走後,吳亙貓腰走到坑前,向里一看,不由的捂住了鼻子。坑中俱是死尸,層層疊疊,有的已經腐爛多日,原來這彌漫于礦場的臭味就是由此而來。看這坑的大小,坑中至少扔了幾百具尸體。
吳亙面色冷峻,緩緩倒退著離開,躲在暗處死死盯著仍在大呼小叫的那名監工。
過了一會,那名監工估模是鬧肚子,走到一個暗處蹲了下來。剛想痛快一番,身後忽然出現了一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