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一個人坐在山坳口,鳳兒業已離去。方才一番勾心斗角後,鳳兒終于說出了她到大遺洲的目的,與吳亙一樣,都是為了太初石。
鳳兒曾掌舵天道門,這麼些年來與戍徒打交道已久,自然對逆氣了解甚多。從陰陽佩就可看出,天道門對于逆氣的了解並不弱于一國。
天道門主之位,是裘進傳給她的。一個女人,能將那麼多的凡人、修行人、異人掌控于手中,連裘進這個前門主寧死也要為她打掩護,豈是等閑之輩。
這麼一個有想法的人,怎不會想著將這種強大的力量收于囊中。在巨大野心驅使下,鳳兒才會一路做小,混在吳亙的隊伍中。
至于鳳兒的真實修為,吳亙相信她沒有說謊,一路上刻意的表現,讓吳亙早已懷疑其實力。
這樣的人怎會真心為已所用,遲早有一天會帶來麻煩。但到底如何處置,吳亙也沒有想好,只能听听另一個人的想法了。
到了半夜時分,齊合準時而至,一如其人作風。
吳亙對于齊合就親熱多了。
齊合這個人,出身于微末,砥礪于艱難,無論什麼時候,不驕,不餒,不比,不縱,世間若是真有正人君子,他應該是最接近的。
吳亙自認難以做到如此初心如磐,但不妨礙自已尊敬這樣的人,所以在鳳兒的處置上,才會這麼猶豫不決。
伸手拍了拍身側,示意齊合坐下。
齊合先是對吳亙施了一禮,方才坐下,「吳亙,鳳兒的事,我也是方才曉的。」停頓了一下,直言不諱道︰「若是對鳳兒有什麼顧慮,我自會帶她離開。若是尚且能容的下她,我自會約束于她,定不會讓你為難。」
吳亙一怔,沒想到齊合這麼直接。你們一個個都重情重義,倒是顯得自已小人了些。這趕走也不是,留下亦不妥,如之奈何。
想了想,吳亙本想勾著齊合的肩膀說幾句體己話,可對方的身體巋然不動,只得訕訕拍了拍肩膀,將手收了回來。
「齊合啊,都是男人,咱也就直說了。鳳兒你也看出來了,可不是盞省油的燈。咱也不說兄弟手足,女人如衣的屁話。但作為一個男人,你要好好管束一下你家媳婦才好。
妻賢夫禍少,你那媳婦估計從小就是放養,野心大的很,不知道你這小身板能否壓的住。要不然,咱每天讓她抄些聖賢文章,穩一下性子。」
吳亙想起自已在神武院時,每天寫道德文章的事,覺的可以借用過來。
齊合自然知道吳亙的意思,張了幾次口方才開口,氣勢卻是比方才弱了些,「鳳兒還沒說要嫁給我,不過,平日里我定會多多勸說于她,絕不讓她肆意滋事,但抄文章就免了吧。」
吳亙點點頭,頗為同情的看了一眼齊合,「夫妻這種事吧,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蓋過東風。兄弟啊,你可不能軟蛋,一開始就要立好家規,要不然成婚之後,你可就廢了,連出來喝個花酒都不敢的。」
听著吳亙越扯越遠,齊合不免有些尷尬。吳亙這麼胡扯,已然是同意鳳兒繼續留下來,心下感激之余,只得訥訥道,「不至于的,不至于的。」
「什麼不至于,你是個敦厚性子,兄弟們要是不提點些,說不定人家鳳兒把你把玩于掌中還不知道。你不想想,今天晚上她竟然敢出來偷偷找我,把你放在哪里了,眼中可還有你。以後,但凡涉及到鳳兒的事,由你全權作主,如何?」吳亙一副自家人怒其不爭的模樣,循循善誘。
到了這個時候,齊合僅剩的一點驕傲蕩然無存,只得連連點頭,再說去自已就是眾人眼中妥妥的耙耳朵了。本來還想著與吳亙正式交涉一下,可幾句話下來,哪里是出身匪寨、見過多少家長里短的吳亙對手。
話既然已經到位,吳亙晃晃悠悠返回休息,只剩下齊合一人在風中凌亂。
讓齊合全盤負責鳳兒的事,吳亙也是沒有法子,難啊,任何一個隊伍中踫到這種刺頭的,要是直面相對,難免會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不如找個能約束的人,中間隔了一層,倒也過濾了不少矛盾。
吳亙有些洋洋得意,修為沒漲,看來自已的馭人之術倒是日見有成。
第二日,隊伍翻過山頭繼續前行。在路上,偶爾還會看到蒲公英般的光團隱匿于石間林中。看來這座山應是沌形的一個集散之地,怪不得看不到什麼活物。
六人大大方方前行,遇有敢于擋路的沌形,幾人把吳亙護在當中,自有鳳兒一通煙火招呼。
越往前走,吳亙的情形越是有些讓人擔心。肚子已經完全垂下,鼓鼓囊囊的肚皮,被細細的如蛛網般的青筋包裹著,好像一戳就會爆裂開來。
頭整天都是暈乎乎的,好像有一只夏蟬不停的在一旁鴰噪,一刻也不得停歇。吳亙知道,沌形附體的後果來了。
有一天,吳亙走著走著,撲通一聲就摔倒在地,人事不省。眾人嚇的有些失措,趕緊停下休息。等吳亙幽幽醒來,對剛才的一切都已無法記起。
再往下走,吳亙只能坐在冬青鳥背上方能前行,神智已然不清,不時自言自語,有時還會露出人的笑容。
水從月等人俱是有些憂慮,這支隊伍,雖然吳亙平日里說話也沒幾個听,但沒了他還真不行。
一旦他倒下了,隊伍說不得就會散了。這並不是危言聳听,上次五人從命族逃月兌後,在面對榮奚時,隊伍中明顯就多了些雜音。
這段時間以來,齊合對鳳兒的敲打也多了起來,不準講一些怪話,更不準隨意發脾氣。看到平日里驕橫的鳳兒一臉委屈媳婦模樣,寶象心中樂開了花,果然一物降一物,鳳兒如此桀驁,就得齊合這樣方正的人才能壓的住。
離了沼澤,前方地平線上隱隱出現了一溜黑色,那是綿亙不知多少里的大山。這片群山青黑交加,再往上看,峰頂覆了一層白色,儼然是積年不化的冰雪。
看著在冬青鳥背上沉睡不醒的吳亙,眾人都是有些擔憂,以他這樣的身子,能不能挺過如此嚴寒。
隊伍一停下,吳亙便從昏睡中醒來,詢問了駐足的原因。
「要不要換個方向,避開遠處大山。」水從月坐在吳亙身邊,面有憂色。
看了看幾人,吳亙搖搖頭,「還是繼續往南為好,不能停,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們還是要抓緊趕路。」
其實為什麼一直往南,吳亙並沒有與眾人細說。當初在命族中,與那長尾人身的女子雕像意識勾連時,吳亙曾無意中獲得一個信息,那就是在大遺洲的極南處,多有神異,連意識的主人也對那處頗有忌憚。
至于何種神異,一道神魂印記哪里能承載那麼多信息,在沒有明確方向的情況下,只有往南去尋那虛無縹緲的太初石。
寶象有些憂慮,遞給吳亙最後一壺黃湯泉水,「你這身子行不,若是在登山時突然臨產,天寒地凍的,即使你挺的下來,我那大佷子怎麼受的了。」
「咳咳……」吳亙被嗆的咳嗽起來,這個寶象,什麼時候都在解釋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既然已經決定前行,眾人並沒有再詢問什麼,護著吳亙匆匆向著遠山走去。
越往前走,四下越發有些荒涼,成片的草木不見,只有一些不太高的小樹,頑強的扎根于石縫中。
等走到山下,眾人抬頭仰望,縱然已經見過不少大山險川,也不由有些感慨。
大山很高,如虎牙桀立,突兀森郁于荒野。越往上走,草木越發稀疏,多有青色的岩
石露在外面。
從登山開始,吳亙醒來的次數就越來越少,面目蒼白,身體不時抽搐。縱然如此,除了偶爾鳳兒會抱怨幾句,卻沒有一個人覺著嫌棄。
相反,一路之上,最好的食物都是優先提供給吳亙,晚上最好的住宿位置也留給其人。所謂兄弟,就是當你遇有倒懸之危時,不離不棄,默默替你擋下風雨。
只是大家心里也都知道,吳亙被沌形附身,若是不能很好解決,恐怕再也無法回到趙國。在大遺洲尚有制約沌形的辦法,若是被其流竄到他洲,那人間豈不又是一場浩劫。
兄弟一場,好好陪他走完這段還曾是「人」的歲月就是了,至于將來變成何種模樣,只要不危害人間,還是要保住性命的
越往上爬,四周愈發寒冷。巨大的山脈重重疊疊,雪山氣勢磅礡,白雪皚皚,寒意徹骨。
行走于山間,紛飛的雪花翩翩聯聯,鋪天蓋地。風追逐著雪在飛速盤旋,淒厲呼嘯,如同萬千巨獸怒吼。
六人一步一滑艱難向上跋涉,身後的腳印很快就被飛雪覆蓋,人身之上熱氣凝結,形成了一層冰凌,如同穿了一件盔甲。
入夜,眾人歇息在一處背風之地。到了半夜時分,風漸漸停了下來,四下靜謐潔淨,天空一輪明月如盤。
帳篷中,吳亙忽然清醒過來,掙扎著爬起身。正在一旁打盹的寶象瞬間醒轉,驚喜莫名,「吳亙,你終于醒了。你不知道,這些日子可把我嚇死了,就怕你一睡就醒不過來了。」說著說著眼圈紅了起來。
「大伙嘴里不說,可心里都已下了決心。若是你再醒不來或是變成什麼怪物,就不準備往前走了,準備原路返回,咱回趙國,咱回家,去他娘的太初石。」
看著寶象有些憔悴的面孔,吳亙咧嘴笑笑,「把大伙都叫過來吧,我有些事交待一下。」
寶象一把抱住吳亙,大聲號哭,「不至于,還不到留遺言的時候。放心,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會護著你。即使你變成什麼怪物,我也會陪你留在大遺洲,哪怕咱走上十年百年,總會找到解除沌形的法子。」
吳亙心中感動,臉被寶象的鐵臂勒的通紅,只得使勁拍了拍其肩膀,「我會不會變成怪物不知道,但再不放開,恐怕真要當場死在這里了。」
「哦哦。」寶象後知後覺的松開手,原本想著說些笑話,可看到吳亙一臉紅暈,卻是悲從心起,捂著臉出了帳篷。
不一會兒,水從月等人都匆匆來到帳篷中,一下子把這個小小的帳篷擠的嚴嚴實實。
帳篷中氣氛凝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隱有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