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聲轔轔,一輛看起來並不起眼、兩側窗簾俱是放下的馬車,匆匆行駛于有些昏暗的街道上。
吳亙坐在車中,不住打量對面的中年男子。從上車開始,男子便一言不發,閉目養神。黑暗中,車子在一處看起來規制頗高的院子前停了下來。
中年男子並未下車,馬車在一處側門直接進了院子,向著後院駛去。
「下來吧。」吳亙身體一晃,中年人已經起身向車外挪去。
踩到堅實的地面上,吳亙第一件事就是四下打量,察看周圍的情形。這也是多年養成的習慣。雖然說這位大皇子並沒有惡意,但這種皇家人的心思,又豈能隨便相信。
隨著中年人穿過游廊,到了一處二層小樓前,其人從上前與兩名在此的侍衛點了點頭,便徑直帶著吳亙入了其中。
一入小樓,里面燈火亮堂,宛若白晝,到了一處書房房間,中年人躬身施禮,「大皇子,人到了。」
書案前,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正在揮毫潑墨,聞言伸手將筆放下,旁邊自有侍女遞上毛巾。
男子抬起頭,嘴角兩撇小胡子顯得其人有些老成,鬢角處儼然已有了一絲白色。
「你就是吳亙。」男子雙手負後,上下打量著吳亙,舉手投足間盡顯上位者的氣勢。
「大皇子,在下正是吳亙。」拱手施了一禮,吳亙卻是不卑不亢迎上了對方的目光。
男子微微點頭,「听說你與師妹淺畫關系甚好,倒也生的周正。」說著不待吳亙回答,沖四周的侍女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很快屋中只剩下了吳亙、中年男人和大皇子三人,吳亙的心漸漸提了起來,對方如此貴不可言的地位,深夜將自已召來,總不能是看看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師弟噓寒問暖吧。到了這種地位,密室之中豈有小事,一時之間,吳亙有些後悔來此了。
「好久沒去拜會先生了。」大皇子看著燭火,不禁悵然,「以我現在的尷尬身份,接觸多了反而會給先生帶來災禍。吳亙,我叫趙霖宸,按著先生弟子排序,是你和淺畫的師兄。」說著趙霖宸取出一副字。
吳亙上前一看,確實是朱不展的字跡,但這又能說明什麼呢,這位神秘兮兮的將自已召來,又生生認了師兄弟,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文博,拿上來。」趙霖宸招呼一聲。中年男子從書架後取出一個托盤,上面是一顆明亮的玉珠和一摞金磚。
「我知你不是練氣士,所以那些靈玉幣也就不給你了。這些你暫且收下,作為我對你和淺畫的一些心意,也算是對先生的補償吧。」趙霖宸揮揮手,示意吳亙收下。
看到這麼多的金子,吳亙的心就有些涼了,錢說實話並不是不想要,特別是星落原一行,耗費了這麼多的家底,但這錢要著可是燙手啊。想到此處,抬頭笑道,「大皇子,初次見面,無功不受祿,這里可是有什麼說道。」
趙霖宸微微皺眉,「在家里稱呼一聲師兄即可,此次尋你過來,是有事相請。」說到此處,趙霖宸看了一眼低頭站于一側的中年男子,狠了狠心還是開了口,「听聞你會巫蠱,善魘鎮,可有此事。」
吳亙長嘆一聲,不答反問,「師兄從何處得此消息。」
趙霖宸不自覺又看了一眼名叫文博的中年男子,「從何得知師弟就不要追問了,所魘鎮之人對我、對先生都有大仇,你可願幫我。」
「師兄,提供這一消息的人絕對是對你居心不良,姑且不論我會不會巫蠱之術,就是會,此術歷來是皇家大忌,這是要把你往死里坑啊。望師兄三思。」吳亙神色嚴肅,重重拱手。
「你真的不會?那為何有傳聞你以此脅迫錦春王,得了不少好處。師弟,你我初次見面,我知道你還信不過我。實話與你說吧,我欲對付的人正是趙霖清,也就是我那二弟。
此賊當年伙同榮魁對先生下手,害得先生遠走他鄉,我被幽居于此,此仇不報我心意難平。不過此賊善諂媚,蠱惑了父皇,一直得不到出手機會,這才出此下策。師弟,你若是幫了我,他日我若登上大寶,你便是我的股肱之臣。」趙霖宸上前一步,抓住了吳亙的雙手。
吳亙身上幾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卻又不好抽手,只得附于趙霖宸耳邊低聲道︰「師兄,真不是師弟不願幫你,我真不會巫蠱之術,當時實是無奈,才詐錦春王一詐的。」
趙霖宸一愣,「你此言當真。」
「當真。若是假的,天打五雷轟。」吳亙知道,必須讓趙霖宸相信自已,連賭咒的法子也使上了。
「哦。」趙霖宸放開了吳亙的手,後撤一步,雙手負後,面色多了些失望,「看來師弟還是有些謹慎啊,既然如此,今晚之事,還請師弟保密,切不可外傳。」
「請師兄放心,此事亙定不外傳。」吳亙重重頷首,「那師兄我告辭了。」
「罷了,你走吧。」趙霖宸百無聊賴的擺擺手,卻是又回到案前作起畫來。
吳亙趕緊退出屋子,身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看了看夜空,星辰如棋,如有一張無形大網向自已罩來。
名叫文博的中年男子跟了出來,臉色有些陰沉,「走。」帶頭向前走去。
等到了馬車旁,攏著手對吳亙低聲道︰「別亂看,別亂說,好自為之。」說完便轉身而去。
吳亙眯眼瞅了一眼對方的背影,模了模手腕,轉身便上了馬車。車子行走于院中,吳亙總有一種如芒刺背的感覺,這座院子中應是布有什麼陣法,如一頭巨獸蹲伏于暗中,對著四周虎視眈眈。
等回到客棧中,吳亙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連連搖頭。這位便宜師兄倒真是市儈,不辦事不給錢。
看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吳亙沉思良久,看來是有人對自已出手了。這種背後的手段最是惡心,殺人不見血,身陷其中,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這趙霖宸看來也是個成不了大事的蠢蛋,如此犯忌諱的事,怎麼能尋自已一個素未謀面的「師弟」,就不怕自已吐露出去。難不成吳亙頭皮一麻,看來這些日子要小心了。
第二日,吳亙直接去尋了蹇行,這老家伙終于肯見自己了。等見了面,吳亙一把抓住其人的手,哭喪著臉道︰「國師啊,你要救我啊。」
蹇行欲拔出手,卻被吳亙死死抓著不放,只得嘆氣道︰「又闖什麼禍了。」
吳亙趕緊將趙霖宸尋自已的事說了一遍,這老家伙是京城中除朱不展外唯一能信任的人,這是內人,不算外傳。
听了吳亙的陳述,蹇行一臉嚴肅,「這個蠢貨,他真是在找死啊。難怪當年因青魚案被人拉了下來。」
「青魚案是什麼。」吳亙好奇問道。按著趙霖宸所說,要不是此案,朱不展就不會到定遠城,自已與朱淺畫還真不一定認識。
蹇行看著吳亙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沉吟片刻方釋然道︰「既然你在京城混,還是知道一些事吧。」
原來,青魚案正應在這位趙霖宸身上。當年,這位大皇子因是嫡長子,可是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那位。只不過當今皇上趙燁一直遲遲定不下決心,所以才耽擱下來。
朱不展當時任趙霖宸侍讀,二者自是感情深厚。後來,趙霖宸加冠,關于將其立為太子的呼聲更是此起彼伏,身邊也聚攏了一批朝中官吏。
但當今皇上就是不表態,幾次朝會下來均是議而不決。值此關鍵時刻,趙燁偶感風寒。為表小心,趙霖宸便親自打了一條青魚,烹飪好後獻給父皇。
這原是月兌衣喂蚊、臥冰求鯉的好事,趙燁甚感欣慰,正要用膳之時,忽然太後養的一只貓兒躥出,卻是一口將魚叼走,眾內侍和宮女宦官追趕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只貓兒優哉游哉在屋頂將魚吃下。
原本這只是一場意外,只不過是可惜了大皇子的一片小心,加上貓兒又是太後所豢養,也就不了了之。可這只貓吃下魚兒後過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忽然上躥下跳,叫聲淒慘,竟是當場口吐烏血而亡。一查貓尸,乃是中毒而亡。
這麼一來,此事就不僅僅是意外的問題了,而是有人謀刺皇上的大案了。趙燁聞听此訊大怒,責令張常侍帶人細查。
可那條青魚的骨刺早已不知被這只貓兒給拋到何處,連盛魚兒的盤子也被洗的干干淨淨,竟是無物可查。到最後,就成了一樁無頭案,也無法斷定魚中是否有毒。
至此,趙霖宸失了聖心,被幽閉于府中,隨時面臨可能廢為庶人的危險。值此為難之機,只有少部分官員上書為趙霖宸辯解,朱不展便是其中最為堅決的一位。
可趙燁盛怒之下,如何能忍,但凡是上書的官員貶的貶,罷的罷。不過有意思的是,這些官員的貴人身份卻是一個不失。但趙霖宸經此一遭,可謂聲望大損,多年閉府不出,雖然一應用度不缺,可與囚禁無異。
所以,朱不展才到了定遠城。只不過當時朱淺畫尚且年幼,只能等其安定好了,再由其母賈問筠帶著一同前往。
可就在動身前,賈問筠忽然暴斃于府中,等蹇行趕到時,早已氣絕多時,只是在院後的一處柴房中,發現了酣睡的朱淺畫。
考慮到朱淺畫再送到定遠城,亦可能有危險,蹇行征得朱不展同意後,便將朱淺畫送到了歸元宗趙真處,由其撫養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