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默默坐在車中,斷刀橫放于膝蓋上,雙目微閉。
原本喧囂的扶黎大街上,由于這些日子的風波,此時顯的十分安靜,只有得得的馬蹄聲傳來。
車子是廷尉府的,這次加裝了車圍,沒有像章庚平日里那麼囂張,不屑于用這一層木頭來給自已提供私密和安全。
章庚給了吳亙一個無法抗拒的條件,以淺畫娘親賈問筠的死因來換取他的出手,殺了榮魁。
借刀殺人,意味著這把刀隨時會有被棄的風險。一旦將來事發,一切都是刀的責任,與借刀人卻是無關的。
看了看身前的斷刀,吳亙嘴角泛起一絲譏嘲。這朝廷還真與磨刀門有些相似,給些甜頭,終是要這把刀去殺人的。
但那又如何,吳亙與章庚提了兩個條件。一個是此事過後,不得再擾自已,只要自已能平平安安與朱淺畫呆在一起,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另一個則是殺了趙陵,為了自已,也為了向起。
章庚卻是有些為難,第一個條件好說,只要吳亙老實些,沒有誰會願意搭理他。第二個則是有些為難,因為宗正府突然到大獄中提人,將趙陵給接走了,具體去了哪里章庚也不清楚。
吳亙不由暗嘆,以趙陵的性子,恐怕又找到了絕處逢生的法子。只不過,連長公主都入了歸元宗,幾位皇子都幽禁于府中,她趙陵一個翁主又怎會逃得過懲戒,這次代價估計會很大。
榮魁已從大獄中被放出,由于長公主的府邸被沒收,只得關在城南的一處小院中。
這里本就是平民混居之地,巷陌縱橫復雜,城中地下的勢力多在此地謀生,苦力、暗娼、乞丐、小偷等等,城里最黑暗的一面都能在這里找著。常有尸首在暗溝中被發現,死幾個人自不會引人注意。
車子輕輕一頓停了下來,吳亙將一卷卷宗收好放入懷中,這是章庚給自已的一封密檔。提刀緩緩走下車子,吳亙沖著車夫點了點頭。
面前是一處雜亂的巷子,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臊味。街道上髒亂不堪,摻雜著人畜的方便之物。
看了一下四周,吳亙走向一座小院,輕輕敲了敲門。
過了許久,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個頭發花白、面容憔悴的男人打開了門。
看到吳亙,男人不由面帶嘲弄,「我還以為是個不起眼的街頭混混,或是醉酒的惡棍,不小心闖入門來,殺死這里的住客。沒想到來的卻是你,看來你也不太聰明啊。」
吳亙歪頭看著驟然老了不少的榮魁,謙和的笑笑,「讓你見笑了,都是局中人,明知是坑,也得乖乖跳下去。怎麼,不請我進去坐一坐,還是我就在門前一刀將你了斷。」
「進來吧,誰的刀都是刀,于我而言都是一樣的。」榮魁趿拉著鞋向里走去,走了兩步卻又回頭囑咐,「替我把門關上,免得被好事者看到,又要多殺幾人滅口。謝謝。」
吳亙順從的把門關上,跟著榮魁來到了屋中。屋中擺設很簡單,一桌一床,桌上燭火昏暗,顯的四下暗影憧憧。
「就不請你喝茶了,要動手就快些。我知道,長公主一走,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趙燁這個人看著寬宏,實則極為暴戾,我一個外人,竟然參和了人家立嫡之事,以其人的性子,定不會容我再活在世上。」榮魁坐在桌旁,看著燭火幽幽道來。
「只不過,做這種事,最好找個死士來干,事後殺了也無大礙。你來此行凶,就不怕廷尉府的人埋伏在外面。等你一出門就蜂擁而上,擒了砍頭。」
吳亙將刀輕輕放在桌子上,坐在了另一側,眼楮直直盯著屋中暗處,「他們不會的,投鼠忌器嘛,他們不想讓扶黎城今夜血流成河。」燭火的光線到了他身邊,好像也不願意多停留,以至于身前一片黑暗。
「你變了,我能感覺的出來。」榮魁感慨道,「其實你我都是同樣的人,從最底層一步步崛起,最終步入貴人的行列。可成了貴人才發現,驟然進入這個圈子,人家根本沒把你當回事,只是把你當作了暴發戶般的存在。
沒辦法啊,我這才丟了面皮,丟了人性,一步步鑽營,趨炎附勢,狗苟蠅營,甚至將自已嫁了兩次,這樣的人是不是很無恥。」榮魁轉頭看向吳亙,臉上掛著慘笑。
「路都是自已選的,世人只看結果而已,過程不值一提。事成了,無恥亦會變為隱忍,鑽營卻是成了上進。
你太心急了些,人家說十世之澤,你才一世,就走到了許多人的前面,還妄想著再進一步,不是取死之道是什麼。沒有這次朋黨的事,下次還有別的罪名,遲早而已。」吳亙絲毫不為所動,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只是死死盯著角落的黑暗,仿佛那里藏著無數金銀。
「沒想到,你活的那麼通透,我經營這麼久,才恍然悟出這個道理。」榮魁慨然長嘆。
「放心,沒有這次的事,你不會悟出的。身處局中,又怎能看到局外,列鼎而食,又怎會注意到身後刀斧加身。對了,你也是貧寒出身,為什麼如此反對我的先生,給庶人些出路不好嗎。」吳亙忽然轉頭。
榮魁意味深長的看了吳亙一眼,「投名狀而已,不這麼做,他們豈能容我。」
「還有什麼要說的嘛。」吳亙抓起了桌上的斷刀。
「沒什麼可說的了,我以一死換另一子平安,已是心滿意足。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看你一路走來也是不易,既然沒有陷入太深,不妨早些月兌局而去。
你留在這里,朱不展,還有你那小嬌娘朱淺畫反而更加危險。在沒有掀桌子的實力前,一個人終是斗不過那一群人的,況且那個人還有一言決人生死的權力。」
吳亙沉默半晌,方點點頭道︰「謝謝。對了,當年我師娘的死你可曾插手。」
榮魁搖搖頭,「你師娘是神教中人,神教在他洲勢力頗大,不好殺的。況且,殺了她于我何益,我自然不會參與其中,你應該去找對神教不滿,或是忌憚神教勢力,不想讓它滲入趙國的人。」
吳亙點了點頭,印證了心中猜想,伸手從袖中取出半截玉簪,放在了榮魁面前,「識得此物吧,用它了斷吧,也算是償了一段夙怨。」
榮魁拿起玉簪,臉色復雜,「她怎麼樣了,被你殺了?」
「沒有,走了,離開了趙國,世上再無桃葉娘娘。」吳亙站起身,將刀抱在懷中,冷冷看著榮魁。
「走了好,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她,幾次動了殺心,想絕了後患,卻終是下不了手。罷了,就算對她的補償吧。」榮魁說著,雙手反持半截玉簪,撲哧一聲刺入自已的喉嚨之中。
撲通,榮魁從椅子上滾下,痛苦的在地上翻滾。血水夾雜著氣泡從口中流出,喉嚨中發出 的聲音。玉簪太短,卻是不能驟然取了其性命。
榮魁在地上掙扎著,眼中露出祈求之色,一只手伸向吳亙,口中喃喃低語。
吳亙將身子俯了下去,側耳細听,「救我救我。」聲音十分微弱。
搖了搖頭,吳亙嘆了口氣,「好。」將手放在了榮魁的心口處,暗力催動,其人的心髒被震碎,登時氣絕。看著面容扭曲的榮魁,吳亙拿起桌上的蠟燭,「終是舍不得死,只不過走到如此境地,誰能救你。」說著將蠟燭放到了床上。
走出院門,吳亙輕輕將門關上。
馬車依然候在門口,吳亙上了車,輕輕敲了敲車廂,車子慢慢向前駛去,漸漸融入了夜色之中。身後的小院中,卻是燃起了火苗。
曦山下,吳亙正在打量著翠綠的山峰,山明水秀,風光旖旎,上面隱有樓閣飛檐,看來榮魁在此經營已久,倒真是一處清秀的所在。
此時,這座峰連同山腳下的莊園,都已劃入吳亙的名下。章庚站在吳亙身側,「怎麼樣,這買賣做的可劃算。」
吳亙失笑道,「好大一個饅頭,倒是把我的嘴堵的嚴嚴實實。」伸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遠遠拋了出去,「不錯,我很滿意,多謝大人成全。若是你將來落難,不妨到我這里避上一避。」
章庚嗤笑道,「酷吏自然少有好下場,不過你也未必能落的安生,敢以重器威脅皇家,哪個能有好下場。」說到此處,章庚聲音低了些,「錦春王趙長到了京城。」
吳亙眼神一動,「哦,他舍得他在觀夕城的家業,跑到京城豈不是自去爪牙,任人宰割。」
「哈哈哈。」章庚仰天大笑,「他不來成嗎,你知道趙陵為何從獄中放了出來,我也是方才得知。她舉報自家父親謀反,各種謀劃布置交待的一清二楚。
皇上讓國師、宗正府和衛將軍一起,連夜發兵,打了其人一個措手不及,未傷一兵一卒就將其拿下。這錦春王不是自已來的,是被檻車送來的,一同來的還有其子。
我倒是听說,錦春王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還扇了自已幾個大嘴巴,說自已鬼迷了心竅,願意放棄王位和封地,只求一活。」
「那位同意嗎。」吳亙也是起了好奇之心,沒想到趙陵如此心狠,竟然連自家的爹爹也給賣了。
「同意,為什麼不同意。別忘了,趙國還有十幾個有封地的王爺在外,兔死狐悲之下,不免會有不敬之舉。
皇上皇恩浩蕩,不僅免了錦春王的死罪,還在京城賜了一套宅子,就是原先長公主的府邸。讓趙長閑來無事,進宮與老太後多聊聊天。
年紀大了嘛,就應干些老人該干的活。朝廷不養閑人,還給了他一份俸祿,不干些活怎麼成。」章庚陰陽怪氣,對錦春王的鄙夷顯而易見。
吳亙撓了撓頭,這趙陵既然活了過來,那以後的麻煩事還不少。
「對了,神教要來了。」章庚突然開口,「听說是大夏國派一名皇子專門護送到扶黎城。」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