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長山中,遠處的漲海送來了濕氣,化作了宛似輕煙的薄霧,凝成了草尖樹梢的露珠。連早起的鳥兒都懶得振翅,希冀日頭早些升起,好將自己身上的羽毛曬干。
一只趴在石頭上的四腳蛇,忽然猛的竄入了高草中。
山野中匆匆走來兩人,步履匆忙,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楊正抹了一把臉,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露水還是汗水。「吳亙,應該就是前面了。此處最為寬闊,方才容得下四家人馬。」
吳亙看了一眼前方不遠處的一個盆地,點了點頭,「不錯,這地方草木最為稀疏,應是安營扎寨的好地方,咱們就在這里潛伏吧。」
二人打量了一下四周地形,向著最近的一座山峰走去,那里正好可以俯瞰整個盆地,卻又不易被人所察覺。
自從哈豹帶來了四家狩獵的消息,吳亙便當即決定趕到此處。這四個家族是始興村周圍最大的四股勢力,若想在此地有所發展,這四家是絕對繞不開的。
吳亙也並不想著能取代某一家,只不過想著近距觀察一下,看能不能搭上哪一家,以後做事也能順遂些。
盆地外的大路上,呼呼啦啦來了一隊人馬,旌旗招展,車馬轔轔,擁著中間的一輛寬大馬車。馬車旁一名旗手背著的紅色大旗上,莫支二字十分醒目。
莫支家是白嶺行省佐衡路的一個不大不小家族,祖上被授封千戶之職。這些年來,借著牧人與
神教戰事平息後,衡門港日益繁榮的機會,家族壯大不少,與其他安思、百里、齊等家族的距離又拉開了些。
莫支誠坐在馬車中,雙目緊閉,臉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紅。在其身前,有一名雙手被軟繩綁著的人族女子正跪伏于地。
莫支誠的右手放在女子頭頂,手背上青筋突暴,鼓鼓涌動。女子的身體不停顫抖,臉色漸漸變得蒼白,最後終于支持不住歪倒在一旁。
「廢物。」莫支誠將眼楮睜開,輕蔑的看了一眼女子,接過身旁侍女遞過來的白色絲巾,輕輕擦了擦手,「帶下去吧。」
車外的一名護衛答應一聲,將已經昏迷的女子拖出了馬車,顯然已是見怪不怪。
莫支誠看了看手心,自言自語道︰「家里的這些無尾羊,已是越來越不中用了,精元愈發不純。」
身旁的侍女遞上清茶,又輕輕替其錘起了背,「公子,這次家中不是又買了幾個無尾羊嗎,為何不用他們。」
莫支誠淺淺呷了一口茶,便將茶盞放在了面前的桌上,「這幾個啊,還舍不得用,這可是父親費了好大力從黑塔老爺那里討來。先用這些存貨,等狩獵開始的時候,再用那幾只新羊。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感覺身上有些燥熱,莫支誠示意侍女將窗簾打開,看著窗外的風景發起呆來。
莫支誠才二十歲,長相柔美,只不過這些年沉緬于酒色,身體被掏空不少,以至于時時
有兩個黑眼圈。
這次四家共同狩獵,乃是牧人的習俗,每年都要舉行一次。只不過,這次的狩獵尤為重要了一些,因為涉及到各個家族的很大一筆收成。
這些年,由于衡門港日漸繁華,作為白領行省領主的呼蘭家族從中獲利頗豐,每年近四成的收入來自于此,而且還有逐年增加的趨勢。
眼見著呼蘭家族日進斗金,難免引來屬下大小家族的眼熱。為了安撫人心,呼蘭家族便將一部分外圍的收益轉讓于各大家族,但海路的直接收益仍是牢牢掌控在自家手中。
這次莫支等四個家族爭奪的,就是衡門港海運水手和海獸的糧食供應權,別看這相較于海路的收益不值一提,但放在各個中小家族中,那也是一筆不可小視的財富。
但這供應權給誰家呢,各家都是爭執不下。于是,四家的頂頭上司,授封萬戶之職的黑塔家族便提出,讓四個臨近衡門的家族,以狩獵的方式決出。
只不過,參與狩獵的都是各家子嗣,家主是不允許參加的,這也免得萬一出現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直接引發各家大戰。
狩獵是牧人的傳統,多少年來早已形成了固定的規矩。參加狩獵之人,除了家族子嗣本人要直接參加外,還要看每家最後總的獵獲。
至于如何評判,黑塔家族也會派人過來監督評判,但凡有作弊的,當場就會取消資格,而且三年不準再參加。這在牧
人看來,可是無比恥辱的事,所以很多情況下,這種狩獵比試還是公平的。
莫支誠自己也是清楚,這麼些年沉迷于酒綠燈紅,自己的修為與其他家族的子弟相比,並無優勢可言。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勤補丹藥外,還有就是用萃噬之法吸食了不少的人族精元。家里豢養的人族已經死去七人,皆是由于精元流失過多而亡。
為了能盡快補足修為,這次可是一口氣帶了六只無尾羊出來,隨時準備補充。
看了看遠處的連綿群山,莫支誠有些心煩意亂,一想到自己還要親自上馬挽弓,就對牧人的這個規矩怨言頗多。
比比詩詞歌賦不好嗎,朝飲木蘭墮露,夕餐秋菊落英,風姿翩翩,個儻出塵,這才是貴人應該干的事。這人族縱有百般不好,唯獨這一點卻強上牧人不知多少。
「齊家可是齊玥過來?」看著遠處的一隊人馬,齊字大旗獵獵作響,莫支誠忽然轉頭問道。
「正是齊玥齊少主。」侍女趕緊答道。自家少爺對齊家獨女齊玥可是一直心存暗慕,幾次想著提親,卻都被齊家以齊玥年紀尚幼為由給推月兌了。
莫支誠一下子來了興趣,齊玥不僅生得貌美,更為關鍵的是,齊家這一代只有她這麼一個獨女,若是能將其迎入門中,那莫支家的勢力恐怕會更上一層樓,說不得與黑塔萬戶大人那里,也能爭取到更多的東西。
「走,迎上去看看。」莫支
誠整理了一下衣服,興沖沖下令道。
雙方越走越近,很快就交匯于十字路口。由于人多路窄,兩隊人馬已難以同時前行。
「齊玥妹妹,別來無恙。」莫支誠將頭探出,熱情的向著對面馬上的一個女子打著招呼。
少女身體修長,長著一張瓜子臉,睫長眼大,皮膚白晰,容貌甚是秀麗,只是眉毛濃了些,使得其人多了些英氣。
看到莫支誠那張帶著黑眼圈的臉,齊玥莫名生起一陣厭惡。這個浪蕩子幾次三番派人到家中試探,要不是忌憚莫支家的勢力,早就把他給按到土里生蟲去了。
「莫支公子,既未見,何來別。這路是你先走,還是我先過。」齊玥指了指面前的路,不軟不硬頂了對方一句。
莫支誠倒不氣惱,嘩的一下打開折扇,「這里塵灰甚多,有傷肌膚,不如齊妹妹到車上來,你我二人一同前往獵場,也好談一談如何對付百里家和安思家。」
齊玥嗤笑道︰」「莫支誠,難不成離了馬車你連路都不會走,如此這般的話,那我倒是有信心贏過你了。」
「齊玥,你也有些太高看自已了。」莫支誠笑眯眯道︰「你齊家放棄了萃噬無尾羊,反而是種那什麼靈植,實力又會比我高出多少。
以人為食,本就是我們牧人先祖留下的祖訓,你們卻去學那羊兒吃草。草中精元又怎抵得過人,如此舍大求小,修為豈能快速精進。
說實話,其他家族
我是不放在眼里的,齊玥你我聯手,此次狩獵哪有什麼懸念。若是我們兩家合流,家族再進一步也不是不
可能。」
齊玥臉色陡變,冷笑道︰「听說莫支公子在家中蓄有美婢數十余人,鶯鶯燕燕,花團錦簇,如此豪奢,我齊家可高攀不上。」說完,其人一催身下馬兒,率先前行。隨從見狀趕緊跟上,卻是把莫支家的人馬堵在了身後。
莫支誠臉色有些僵硬,坐回了車中,眼底閃過一絲怨毒,「騎馬,哼哼,遲早有一天,會將你騎在身下。到時候,你齊家的一切都得乖乖落到我手中。」
轉頭看向侍女,「再去找一只無尾羊來,我就不信吃肉的比不過吃草的。」
一日後,四個家族都齊聚于營地,各佔了四個角安營扎寨。四家中,莫支家最為勢大,自然佔據了最好的位置。安思家居次,與各家距離不遠不近,好似與誰都不親近。
百里家和齊家則是挨在一起,這兩家家族勢力最弱,天然有些親近,頗有抱團取暖的味道。
莫支家營地中,專門闢了一塊空地,停著六輛檻車,里面關著一個個的人族,旁邊有持刀護衛看著。
這些都是從北洲和天元洲劫掠而來的人族,供莫支誠此行修煉所用。
無尾羊在昆天洲屬于重要的資源,通常都把持在行省領主和各路的萬戶手中,其他小家族不得隨意染指。若是想獲得無尾羊,須得向領主和萬戶家族申
領,倘敢于私自藏匿,相應的處罰也是極重。
每次迎客島來了新的無尾羊,領主和各個萬戶家族自會提前看好自已想要的貨,相互商量好如何分配,免得惡意抬價或是所得的無尾羊與已家的需求不符。
而百里家和齊家卻是已經摒棄了如此修煉方式,一家以靈植為生,萃噬靈植中的精華,而百里家則是參照了人族的修煉方式,家中長于煉丹。正好齊家可以提供相應的靈植,所以兩家走動的更多一些,關系自然密切。
不久之後,黑塔家的人來到了此地,來人乃是一名管事,帶著四五名護衛來到了營地。
莫支誠、安思遠、齊玥和百里家此次來人百里蘇,紛紛出營相迎。別看來的只是黑塔家一個家奴,無官無職,但人家可是黑塔萬戶的體已人,說不得一句話就可能讓自家家族吃不了兜著走,四人自不會怠慢。
管事是個略有佝僂的老者,面色和煦,笑眯眯看著躬身施禮的四人,「幾位快快請起,白音只是老爺手下的奴才,奉命過來監督此次狩獵之事,實在受不得幾位少主如此禮遇。」
說著名為白音的管家沖著四人團團拱手,姿態放的很低。
等一番客氣後,白音探詢的看著四人,「長話短說,那咱就講講這次狩獵的規矩。按照慣例,每家各出二十人,由少主帶隊,就在這附近山中狩獵,最後根據獵物多少評出成績優劣。當然了,少
主須得親自出手,所得獵物佔成績的六成,整個家族其他人所獲佔四成。
如莫支家少主獵了十只獵物,最後算六只,其他手下獵了二十只,最後算八只,可听明白了。」
四人紛紛頷首,這是兼顧了家族實力和少主能力,倒也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