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莫支等家明爭暗斗,吳亙將薛信和鐘耒帶回了始興村。本著人盡其用的原則,安排薛信負責村民的訓練,而鐘耒仍從事了老本行,教這些村民耕作之事。
原本想著讓薛信領兵,自己和楊正能偷個懶。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出現了,哈豹等人並不認可薛信,對一個陌生人族統領牧人頗為抵觸。
其實這得怪吳亙,人族在昆天洲本就受歧視,貿貿然來一個人就要領著人家練兵,任誰心里都很難轉過這個彎來。
想當初,吳亙和楊正又打又嚇,才壓服了這些普通的村民。加上後來幾次打劫所得甚豐,方將村民的心徹底收攏了過來。
無可奈何之下,吳亙只得將哈大等幾個村中有頭有臉的人召集在一起,明令由薛信負責統兵一事,剩下的老弱病殘除了打獵之外,全部跟著鐘耒耕種。
經過這一番耳提面命,始興村的村民方才勉強听從薛信的命令,每日練兵不止。
吳亙發現,薛信帶兵極為嚴謹,進退合變,皆有章法。不得不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天賦,薛信雖只是一個屯長出身,手下只有三十余人,但儼然有一種大將風範。
這一日,吳亙正在教導哈鷹與卓克搭手,二人年紀相仿,自然談得來,平日里也喜歡聚在一起。忽然,村後的山上傳來了爭吵聲。
因為村子狹小,無處練兵,吳亙便在村後的山上開闢了演武場,供日常操練使用。
吳亙踩著山石,幾步躍到了演武場,等落到山頂,卻發現是哈豹與薛信在對峙。
原來,二人因為練兵的事吵了起來。哈豹歷來有些桀驁,這些日子雖然在吳亙的強令下勉強听從薛信的命令,但心里委實有些不服。
吳亙看了看演武場邊的大旗,心頭陡然火起。
這面大旗是吳亙專門命人制作,只要立在場邊,就等同戰時,無論進退都得听領兵之人的號令。即使是錯的命令,也得不折不扣執行。
可哈豹今天不知為何,竟然當眾與薛信對吵起來。吳亙陰沉著臉,走到了哈豹面前。
「演武場上的規矩可明白。」吳亙站到了哈豹的面前,面沉似水。
哈豹臉現驚惶之色,趕緊解釋道︰「寨主,自是曉得,只是薛統領讓我等負甲執兵,還要背上百斤石料,半個時辰內奔行五十里。我尚且能成,但普通村民實屬難以承受。要知道,這里是大山,不是平地。」
到了始興村,吳亙就又想圓自己寨主的夢想,所以平日里村中人俱是稱呼其為寨主。
吳寨主一听,哈豹說得也在理,雖然對于自己來說這等行軍如同兒戲。但對于普通人而言,即使是牧人體健,如此行軍強度也是有些強人所難。
薛信上前一步,拱手道︰「寨主,並不是我用兵苛刻,實在是咱們人少,不能以大軍行軍度之。
而且這些村民修為一般,又沒有戰馬輔助,若是想戰能戰,只能以快取勝。出其不意,游而擊之,騰挪間尋找戰機,方有取勝可能。若不然,被人家死死綴上,想跑都跑不掉。」
沉思了片刻,吳亙重重點頭。確實是,論單兵,肯定與各個家族無法相比。論數量,更是無法比擬。論裝備,現在這些人手頭的兵器還是剛搶回來胡亂拼湊的。
實際上,薛信為始興村打造了一條與正規軍隊截然不同的發展路子,那就是跑,利用自己人少精干的優勢,穿插于敵陣,疲敵擾敵亂敵,一點點讓敵軍失血削弱,再尋求勝機。
想通了其中關節,吳亙心中暗定,陰森的看了一眼在場的人,「我曾有言,入了演武場,大旗一豎,當是戰時,務必听從統領之命。哈豹,你明知軍令如山,還膽敢違抗,今天若不罰你,恐怕下次還有此等事情發生。哈山。」
哈山嚇的一個激靈,知道吳亙動了真怒,趕緊走上前,「寨主,哈豹也是為了」
「嗯。」吳亙眼神陰沉的掃了哈山一眼,把對方的下半截話硬生生給堵了回去,「念哈豹初犯,此次杖責四十,下次如有人再犯,形同此石,斷不輕饒。」
說著吳亙拔出斷刀,一刀斬向山邊一塊巨岩。岩石一分為二,轟隆隆向著山下落去。
看著不斷滾落的山石,所有的村民都是面色蒼白,滿臉敬畏,偷偷瞥著如殺神一般的吳亙。
哈山咬咬牙,帶了兩個村民,將哈豹按倒在地, 里啪啦打了起來。
吳亙大馬金刀坐在一旁,身後站著卓克和哈鷹,閉目監督行刑,「若是舍不得出力,可要本寨主親自施刑。」輕浮的杖擊聲頓時變得沉重起來。
正行刑間,楊正爬上山來。
狩獵事後,與安思等家族的聯系便由楊正負責,這些日子他帶人去外面打探情報,看樣子是有所獲。
「吳亙,衡門港新來了一批被劫掠的人族,準備近日轉運往黑塔家。據安思家的說,這些人途中會歇腳于莫支家的一處莊園。听說,莫支家已經被黑塔家允許,介入了販賣人族的行當。」楊正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哈豹,低聲道。
吳亙眉毛一挑,「沿途可有什麼險峻地形,那處莊園情形如何。」
楊正從懷中掏出一張地圖,上面大略畫著衡門港和周邊的地形,「由于此次轉運人多,所行的是大路。這一路上,村莊甚多,並沒有什麼好的伏擊地點。倒是這莊園,地處偏僻,人煙稀少。要不然,這些人也不會在此歇息了。」
吳亙用手在圖上大略量了一下,模著下巴道︰「若是行軍趕路,莊園距此多遠?」
「約莫四百里,若是想在此伏擊,過兩日就得出發。」楊正低聲建議道。
吳亙想了想,手指重重點在地圖上莊園的位置,「可以,關鍵是莊園中有多少人,戰力如何,有多少物資。我們若是出手,將人劫了回來,光靠始興村的這些儲備,可是養不活這些人的。
只能寄希望于莊園中有足夠多的儲備,對了,告訴安思家,那衡門港糧食供應的一成收益轉成我們這些人馬的糧食、武器。」
楊正點了點頭,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這麼多張嘴要吃要喝,可不是一件輕松事。「此處莊園應是存了不少的物資,要不然押運的隊伍也不會專門選了此處歇息。」
正在此時,哈山走了過來,拱手道︰「寨主,用完刑了。」
吳亙起身走到哈豹面前,俯首叱責道︰「哈豹,你可知道錯了。」
哈豹費力抬起頭,「小的知錯了。」
「錯在哪里。」
「不遵軍令,臨陣抗命。」
「不錯,今天我在此再次聲明,從今以後,你等不再是獵戶,不再是任人欺凌的賤民,而是一名勇士,一名不懼頑敵的虎賁。」吳亙緩緩走在演武場中,沖著場上的村民大聲道。
「要想你們的後代堂堂正正行走于世間,而不是如老鼠般躲在此地,那就拿血去拼,拿刀去爭,以命搏勝,勝天半子。」
吳亙走到一半,猛然轉頭,「哈豹,抓緊養傷,過些日子我們要做一筆大買賣。此次出擊,以薛信為統領,哈豹為副統領,帶領在場的人沖鋒殺敵。」接著又對哈山道︰「哈山負責領著剩下的村民,往回搬東西。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眾人皆是大聲以對,面上難掩興奮之色。就連剛挨了一頓打的哈豹也是勉力站了起來,神色激動。
吳亙屋中,楊正與吳亙相對而坐,突然嗤笑道︰「如今你倒是對馭人之道純熟了許多,今天對哈豹又打又拉,挨了一頓板子,反而是對你更加敬服于心,佩服佩服。」
吳亙白了他一眼,身體懶懶往後一躺,「你以為我想這樣,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能少一事則少一事,向來懈怠慣了。若不是趕鴨子上架,哪里願意多操心這些事。
可當下沒辦法,我們手頭只有這些人,只能把他們牢牢抓在手中,以後再慢慢想辦法吧。」
「吳亙,我們在此是不是著墨太多了,以你我二人的身手,自如行走于昆天洲還是沒有問題的,在這窮山溝里贅耗時日是不是有些因小失大了。」楊正臉色嚴肅了些,正色問道,此疑惑已憋在心里多日,今日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吳亙坐直了身子,直視楊正,「你說我二人到昆天洲所為何事。」
楊正一愣,有些模不著頭腦,「不就是要攪動牧人與神教開戰嗎。」
吳亙走到窗前,幽幽嘆道,「楊正,你不覺著僅憑我二人做成此事,有些荒謬嗎。磨刀門中有那麼多好手,為何不到此處,偏偏選了我們兩個不入流的小人物,說明他們對此次謀劃也沒有信心。
兩洲之戰,動輒百萬人馬,沒有絕對的利益,誰會拎著腦袋干這種有可能亡族滅國的事。我們兩個算什麼東西,能攪動天下風雲。」
楊正有些警惕起來,起身走到吳亙身旁,「那你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不做了,就在昆天洲當個土寨主?」
「做,當然做,只不過如何做,做到何種程度,卻是要好好思量。」吳亙輕輕拍著石頭窗台。
「要想讓牧人與神教再起紛爭,只能是以利誘之,以害驅之。」眼見楊正還想開口,吳亙擺了擺手,接著解釋道,「以利誘之,無非是天遠洲豐饒的物產,牧人恐怕早就對此眼饞已久。但全面攻佔天元洲亦是不可能,牧人也不傻。
那我們就從海上開始,鼓動牧人派出小規模的戰船,襲擾天元洲沿海,等嘗到了甜頭,就會有更多的牧人參與其中,等參加的人多了,想收也收不住了。
至于以害驅之,那就簡單了,可以告訴牧人,神教有向北洲發展的趨勢。等其擁有兩洲之力,昆天洲如何能敵。正好借機勸其阻斷天元洲與北洲的海路。
這樣的話,神教無法快速滲透,北洲也不會全部倒向神教,倒是與磨刀門的意圖相合。
可是,做這一切,于我們又有什麼切身好處呢,最大的果子還是要被磨刀門所摘走。所以,我想擁有一支屬于自已的力量,一支只听從我們命令的力量,即使磨刀門最後反目,也不至于落個一場空。
在這個世界上,能真正靠得住的就只有自已。
而想在昆天洲攪動風雲,讓牧人、讓登天殿重視起我們,也必須得擁有一支力量。這正是我從海上一路埋下伏筆,又在衡門港苦心經營的原因。」
「可未必要這麼多的人,這種一點點積攢實力的路數太復雜了。若是你我二人修為提上去了,就如縱橫家一般,四下游走,游說牧人。
有不听話的,如古之豪俠般以力強之,豈不是更為暢快,為何要在此與這些凡人糾結。」楊正眉頭緊皺,繼續問道。
吳亙看了看自已的手,微微搖頭,「沒有實力的游說只能是水中浮萍,隨波逐流。況且,修為提上去亦不是易事,難不成我二人還要久居于昆天洲。
至于做什麼豪俠,我與水從月曾游歷朱卷國,四處除惡扶弱,可改變了什麼嗎,世風依舊。
經此一事,我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俠。不是匹夫,獨善其身。不是強匪,恃強凌人。不是蟊賊,竊天之運。
真正的俠,當開渠引流、率馬以驥,帶領天下人做些革故鼎新事。世間的事還需要世間的人去做,僅憑一兩個獨夫如何能成。」
听了一番言語,楊正看著吳亙有些瘦削的側臉,心頭不免有些異樣,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