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吳亙吐著口水,摘下頭上的一根菜葉,從一堆菜下面鑽了出來。
楊正此人倒是有些手段,這才幾天,就與給莫支家送菜的店鋪打得火熱,不僅自己已經幾次入過主塢堡,畫了內部的地形圖。而且將吳亙悄悄塞到了送菜的車子里,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給送了進來。
吳亙悄悄從廚房鑽了出來,看了看天,夜色已深。回想了一下楊正所畫的地圖,以及可能關押老祖的位置,吳亙小心貓腰向前。
出了廚房院子的月亮門,走過一條長滿藤蔓的長廊,就到了主樓所在的院子。進入院子前,是一條長長的甬道,一側建有房屋,牆上還有一些瞭望孔,應是有人守在里面。
另一面則緊鄰著一處偌大的池塘,塘邊種有不少的柳樹。
再往前,楊正也無法進去,只能靠吳亙去模索了。
看了看遠處巡邏的護衛,吳亙掉頭奔向了池塘。輕盈的踩著水面,吳亙到了塘邊,躲在了一棵柳樹後面。
主樓就在不遠處,隱隱還有一些房間亮著燈。在主樓旁邊,還延伸出一些小樓與其相通,如同一個張開的懷抱。
吳亙有些發愁,這麼多樓,每處都有護衛站著,這位瘋老祖在哪里呢。而且,找到此人後,該如何處置。既然能將這位老祖束縛住,定然也有不俗的手段。
模了模身上的一個瓷罐,里面裝著楊正給的一些漿水。此物可以磨滅一些陣法,乃是神教所創,但不知道對上牧人的手段是否也有效果。
正猶豫間,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主樓前奔出,往池塘這邊而來。守在樓邊的護衛見狀,只是拱拱手,卻是絲毫不在意此人的亂跑。
這個人從池塘邊繞過,直接奔向樓後的一處小屋。
吳亙心中一動,躡手躡腳跟了上去。
等到了小屋前,借著屋前的燈光,吳亙才發現,這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身著一身白衣。
屋前的兩名守衛沖著小孩施了一禮,苦笑道︰「三少主,您又來了,要是被人發現了,又要被責罰。家主臨走前吩咐,不準你再進去,我們二人可不敢違命。」
男孩看了看樓上,小心翼翼道︰「娘親已經入定,沒人會發現的。對了,你們兩個不去茅廁嗎。」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皆是有些無語,只得囑咐男孩道︰「我們先去方便一下,三少主你早些上來,切記不要靠近老祖。」
男孩子點點頭,背書一般說道︰「放心,你們去茅房了,是我自己進去的,斷與你們無關。」
兩名護衛只得轉身離去,臨走時一名護衛不小心掉下一塊六邊的銅印。
等兩人離開,男孩興奮的撿起銅印,直接推門而入。吳亙一個閃身,已是無聲無息到了屋門口,跟著入了屋中。
走到一處石門前,男孩略略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踮起腳尖,蹣跚著將銅印塞到了門上的一處凹槽中。隨著光華亮起,石門向著兩側分開,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螺旋狀階梯蜿蜒而下。
階梯兩側的石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盞油燈,使得其中並不是十分昏暗。
男孩蹦蹦跳跳向下走去,輕快的腳步聲響起,讓原本陰森的樓梯變得生動起來。
吳亙看了看身後,小心翼翼跟了下去。看著這個天真的背影,一時間心情有些復雜。心中好像有一個小鹿在亂蹦,有一種癢癢的感覺。
男孩一路向下,等走到階梯的最後一處,稍稍站了站,回頭奇怪的看了一眼,撓撓頭走了下去。階梯盡頭處,是一處偌大的石室。四周都掛著火把,里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石室中央,從屋頂垂下兩根粗大的鐵鏈,鎖住了一人。此人是名老者,長得骨骼高大,斑白枯槁的頭發披散于胸前,身上的衣衫已是破破爛爛,正呆坐于地一動不動。
男孩小心走到此人面前,歪著頭看了半天,似是在確認著什麼。過了良久,男孩從懷中取出一個用紙包著的雞腿,慢慢一步步向前挪去,試著遞到老者的面前。
嘩啦,鐵鏈晃動的聲音響起,老者緩緩抬起頭來,眼神渾濁,迷惘的看了一眼男孩,旋即迸出一道精光。老者掙扎著向後挪去,兩條胳膊被拉得筆直,口中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鐵鏈上頓時紅光大作,紅色覆于老者的身上,如同披了一身盔甲。「嗷。」老者痛苦的掙扎,紅光沁入他的身體,如水蛭一般抽取著他的精元。
老者重重的跪在地上,頭伏于冰冷的地面。緊繃的鐵鏈松開了些,紅光也慢慢消失。
男孩有些擔憂的看了老者一眼,將雞腿輕輕放在地上,往後退去。
過了許久,老者的頭慢慢抬起了些,身體向前挪去,低頭將雞腿叼在口中。嘎 嘎 的聲音響起,老者歡快咀嚼著口中的雞腿,連骨頭也是嚼的粉碎。油汁順著嘴角流下,長長的舌頭一卷,連一絲油星也沒剩下。
男孩高興起來,邊拍著手邊跳唱道︰「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竹,楊柳兒死,踢毽子」
清脆的童音在石室中響起,連火光也似乎變得柔和起來。老者呆呆的看著男孩,渾濁的眼神漸漸清明。
「老祖,雞腿可好吃。」男孩期待的問道。
似是回應男孩的問話,嘩啦嘩啦,鐵鏈歡快的抖動起來。老者的眼神靈動了一些,溫馨看著蹦蹦跳跳的男孩。
忽然,鐵鏈的聲音戛然而止,老者抬起頭,看著男孩的身後。
吳亙從階梯口慢慢走了出來,小心走到了男孩的身旁,看著那個在鐵鏈束縛下的老者。
「你是誰啊。」清脆的聲音響起。
低頭一看,男孩正好奇的盯著自己。吳亙的心不自覺猛跳了一下,心中再次升起異樣的感覺。
大大的眼楮中閃爍著光亮,如同一潭清澈的湖,綴了星星的倒影。這是一雙沒有沾染紅塵的眼楮,干淨的讓人心疼,純潔得讓人心悸,一時間,竟讓吳亙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方才在暗處看到老者的情形,原本吳亙想的是以這名男孩為質。因為一旦將這名老者放開,吳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制得住對方。只能借其偶爾流露出來的舐犢之情,抓一名人質在手,防止對方暴起傷害自己。
可看到男孩的一瞬間,吳亙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微笑著問道︰「你是誰啊,為什麼大晚上不睡覺,讓你娘親知道了可是要打的。」
男孩兩手放在背後,手指絞在一起,撅著嘴道︰「娘親在修煉,她不會管我的。爹爹在打仗,也不會管我的。我叫莫支璧,你是新來的嗎,我為什麼沒有見過你啊。」
吳亙伸出自己的左手,準備撫模一下男孩的頭。
忽然,男孩指著吳亙的手心,「那是什麼。」
吳亙抬手一看,正是手心中的黑色圓環,不由尷尬笑了笑,「沒什麼,不過是一些墨漬罷了。」
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模了過去。手指剛觸到吳亙的手,便如模著燒紅的烙鐵一般, 退了兩步坐在地上。
面色蒼白得嚇人,面色驚恐道,「你騙人,那不是墨,我看到了無盡的黑暗,還有一個大大的棺材。」
吳亙神色陡變,臉色十分難看,趕緊把左手收了回來。手心處,黑色的圓環似乎是活了一般,慢慢旋轉起來。揉了揉眼再看時,圓環已經停止不動。吳亙確信,方才自己絕不是眼花。
一直以來,吳亙總懷疑著這死氣的出處,沒想到今天在這里,在莫支家的地下石室里,竟然被一個男孩給看了出來。
剛想上前詢問,男孩嚇得手腳並用往後挪了幾步,眼中有兩行細細的血淚流下,如兩條蜿蜒的土龍,死死盯著吳亙。
嘩啦,鐵鏈的聲音大了起來。「無尾人。」老者含糊不清的低吼著,身體不斷顫抖,氣勢陡漲,以至于逼仄的石室中起了一陣怪風。
看了看自己的身後,那條偽裝的尾巴仍在,吳亙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老者看穿。手握緊了斷刀的刀柄,防止對方掙月兌鐵鏈。
「離他遠些。」老者如一只蓄勢的老虎,作勢要撲向吳亙。隨著其動作,老者面孔上浮現出一絲猙獰,月復部不斷起伏,如雞爪般的雙手微張,掌心處同現了一個漩渦,漩渦越轉越快,放出淡淡的幽光。
吳亙感覺,自己身上的血氣正不受控制的奔涌,似要月兌體而去。連神魂也一陣悸動,魂火不斷跳躍,竟有離魂的趨勢。
牧人的萃噬術,吳亙心中暗道,趕緊運轉起金身,竭力遏制氣血的外逸。
老者悶喝一聲,雙手猛的向前一伸,手上的幽光愈盛。吳亙的身體被一道強大的吸力所裹脅,不自覺向前滑去。
可隨著老者動作,鐵鏈上的紅光再起,貪婪的鑽入其身體,剛剛升起的氣勢頓時萎靡下來,其人痛苦的趴在地上哀嚎。
忽然,老者的臉急劇抽搐起來,五官挪移,身體不斷顫抖。
「放了我吧。」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從老者口中傳出。其人驚惶的看著四周,無論是神情舉止還有聲音,都與方才大不一樣,口中不斷喃喃,「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吳亙驚詫得看著眼前一幕,老者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與方才迥然不同。吳亙確信,老者不是裝的,就好像是被人奪舍附體了一般。
「哈。」老者喘著粗氣,惡狠狠看向倒在地上的男孩,「莫支家的,死死死。」
「老祖又要犯病了。」男孩顧不得擦去臉上的血淚,驚恐地連連倒退,一直退到牆邊方才停止。
吳亙上前一步,站在了老者與男孩的中間,將男孩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正在此時,老者身體一個激靈,臉部有些扭曲,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其口中傳出,「奴家命苦啊。」
說著站起身,竟然在原地扭動身子,柔媚起舞。口中咿咿呀呀哼唱,凌亂的頭發隨身形扭動而飛舞,顧盼生姿,身態妖妍,極盡嫵媚之能。
看著翹著蘭花指翩翩起舞的老者,吳亙心頭一陣惡寒,一個蒼老憔悴的男子做出如此姿態,如此違和的情景就這麼出現在自己眼前。驚訝之下,吳亙不由後退了兩步。
很快,老者又換了一個形態。一個、兩個吳亙數了數,到最後,老者接連變換了二十四種聲音,也就意味著,眼前的這具軀體,換了二十四個人。
靠在牆邊的男孩臉色難看,手猶豫著向前伸出,定了定,還是緊緊抓住了吳亙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