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好閉了一下眼,試圖緩解谷中閃電所帶來的刺痛。無處不在的熱浪,讓她感覺自己就像蒸籠中的魚兒,每時每刻都在痛苦煎熬。
此時的谷中,雲蒸霞蔚,紅雲如浪般翻騰。一條碩大的金龍,飛騰于雲霧之中,身體高高蜷起,怒目著被其纏絞的吳亙。
吳亙雙目突出,面上青筋一條條暴起。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閃爍,這是身體的勢場正與這條巨龍相抗,死死護著自己的人身。
木白默默看著陣中的一切,負于身後的左手,此時虛握成拳,正微微顫動。沒想到吳亙的韌性竟然如此強悍,三層的天爐陣法也無法將其降伏,這是怎樣的一個怪胎。
金龍的身體被一點點擠開,陣法四周的三座山峰 里啪啦不停落下山石,木白冷哼一聲,左手用力一握。
空中的金龍仰頭長嘯,身體驟然收緊,一點點向里勒去。陣中,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吳亙的身體也在慢慢變得細長。
忽然,金龍的身上燃起熊熊大火,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火苗跳躍著,吳亙的身體變得酥軟。頭微微上仰,嘴巴大張,就好像一只瀕死的癩蛤蟆。
強大的壓力下,吳亙的勢場一點點向里收縮。不知過了多久,在木白想要撤了陣法時,終于,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悶響,附于吳亙身側的勢場退縮回人身。
谷中安靜下來,雷消,雲隱,只有灼灼的紅光仍在跳動。金龍看著業已失去意識的吳亙,眼中頗為人性化的流露出一絲不屑。
木白輕輕搖頭,虛握的左手剛要松開,忽然臉色一變。
腳邊,一塊碎石滴溜溜滾落,在地面跳動起來。很快,所有的碎石都步其後塵,有節奏的上下跳躍,似是在歡迎著什麼的到來。
咚咚,天爐陣中傳來沉悶而有力的響聲,如春日驚雷,如沙場戰鼓,響徹于寂靜的山谷。
吳亙的心髒重新跳動起來,連帶著身上的金龍也隨之不停顫抖。
一道黑氣從吳亙的左手滲出,如毒蛇般縈繞于胳膊上,就好像帶了一個黑色的手鐲。接著,更多的黑氣冒了出來,一條條,一縷縷,交橫綢繆,附著于吳亙的頭上、腿上,漸至覆了全身。
忽然,吳亙的身體動了一下,黑色的眼楮慢慢睜開,露出了兩座深淵,歪著頭看向高高盤踞在身前的金龍。
金龍似乎感覺到了一絲不安,身體開始游動。此情此景有些滑稽,一個是身形巨大的金龍,一個是還沒有龍爪大的人族,怎麼看都是人族處于弱勢。
但奇怪的是,金龍在懼怕這個小小的人兒,頭不斷晃動著,試圖從吳亙的身體上月兌開。
吳亙的嘴角向兩側高高拉起,形成了一個怪異的弧度,似笑非笑,就這麼詭異的盯著金龍。如墨的瞳中,卻看不出任何感情。
大笑聲中,吳亙的身體急速暴漲,肚月復高高鼓起,形如大月復便便的中年男人。
金龍的身體緊繃,就好似拉面師傅手中的面條,被擠得越來越細。終于,金龍再也支撐不住這股強大的壓力,被猛的彈開,身體在陣法中翻滾著,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形。
「他這是怎麼了。」陣法外,妤好失聲叫道。
木白卻沒有回答,死死盯著空中的吳亙,神情忽而惶恐,忽而疑惑,忽而激動,藏在身後的左手也在微微顫抖。
忽然,吳亙的身體在原處消失,再現時已是到了金龍的頭上,身體已經恢復了原樣。臉上帶著古怪的笑意,抓住了金龍的兩支角。
不顧金龍的掙扎,吳亙雙手用力一掰,並無實質的兩支角被生生拔下,化作兩團蓬松的火星,消失于陣法之中。
震耳欲聾的龍吟聲響起,響徹了整個山谷。君山上,有無數的鳥兒從林中飛出,驚慌失措的四下亂飛。
「吳亙。」木白大聲喝道。
吳亙回頭看了他一眼,舌頭滑過嘴唇,一只手緩慢而堅定的插入了金龍身體,一串火花如鐵水般從金龍身體中淌下。
不顧金龍的掙扎,吳亙用雙腿緊緊夾住龍身,雙手插入金龍的身體。一聲悶哼,巨大的龍軀竟然被撕得裂開,如瀑般的火花從天而降,整個山谷中俱是濃煙滾滾,火花飛濺。
金龍自然不想落得分為兩半的下場,竭力扭轉失了角的龍頭,對著站在自家身上、正孜孜不倦剝皮抽筋的吳亙,吐了一口白色大火,中間夾雜著一絲淡淡的紫色。
火焰無視吳亙身上的衣物,直接沖入吳亙的身體,炙烤著他的髒腑,焚燒著他的骨殖。
吳亙身上的黑氣蠕動起來,如無數的蛛絲隨風晃動,前赴後繼向著白火落下。火焰遇到黑絲,就如遇到水般,頓時減弱了不少。但與此同時,黑絲也被消耗了一些,原本黑漆漆的吳亙,露出了斑駁的本色。
正在狂暴撕扯龍身的吳亙,動作忽然停了一停,眼中有了一絲清明。不顧白焰的肆虐,吳亙掰住龍首,讓整個身體都沐浴于火中。
金龍掙扎得更為激烈,火焰不要命的噴出,與此同時,吳亙身上的黑絲也活躍了起來,一面抵擋火焰對吳亙人身的傷害,一面分出一部分附著到了金龍身上,如無數條黑蛇,從龍頭迅速向著其全身蔓延。
這麼一來,吳亙身體上的黑絲更少了一些,眼中的黑色也褪去了不少。隨著其一聲大吼,碩大的龍首竟然被分成兩半。
從龍身上飛出一個雞蛋大小的三色火球,滴溜溜轉動著向外逃逸而去。眼見其就要逃出陣外,吳亙縱身躍起,張嘴一吸,火球正好沒入了口中。
轟的一聲,吳亙的身體火光大作,騰騰火焰燎空,七竅之處皆有火焰噴出,恍若遠古火神轉世。
這些火焰與身上的黑線彼此對沖,不斷消融,以致于吳亙身上的黑線斑駁疏離,再難以籠罩全身。
但從二者的對峙看,黑線明顯更勝一籌,幾度撲殺之下,火焰節節敗退,黑線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眼見情勢不妙,吳亙立于火台上,扎了個馬步,雙拳掌心向上伸出,怒吼一聲道︰「開。」
有一粒光從丹田位置現出,初如螢螢,漸如燭火,到最後竟似月輪。光十分純淨,就如正午的陽光一般無垢無穢,清澈剔透,刺穿了吳亙的身體,如劍般射向四方。
在這片血紅的山谷中,吳亙如一個神靈般,矗立于石台上,光線和黑絲彼此交織,將人世間的純潔和黑暗同時匯聚于一身。
吳亙痛苦的嘶吼中,竭力將光刺向那些蠢蠢欲動的黑線。方才在金龍的纏絞下,重壓之下失了意識,在人身世界面臨被摧垮的情況下,死氣不催自動,竟然主動出來與火焰對抗。一番摧枯拉朽的攻勢之下,死氣控制了吳亙的全身。
幸虧金龍的那團三色火焰,稍稍壓制了死氣的肆虐,讓吳亙得了一絲緩沖。
可到了此時,死氣已佔據了人身的大部,僅憑自身之力已無法將其驅退。驚急之下,吳亙忽然發現,因為死氣與三色火的廝殺,竟然將層層裹于其中的光明之心給露出一角。
也只有光明之心純淨的晞光,可以與死氣相抗衡。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冒險以光明經與其溝通。
此經自從朱淺畫處得來後,吳亙並沒有過多修煉,今天也是趕鴨子上架,勉為其難試上一試。
不知是不是光明之心被死氣拘束太久的緣故,稍稍溝通,光明之心竟然有了回應,無盡的晞光源源不斷涌出,以吳亙的人身為戰場,向著死氣發起了猛烈沖鋒。
三色火早已被消耗殆盡,它不過是天爐陣的陣意而已,對于一般人來說可謂威能強大,但對于死氣和晞光來說,猶如螢火對皓月。
石台上,吳亙雙腿顫栗,渾身如篩糠般抖動。死氣和光明之心的較量,不可避免的波及到吳亙。這兩股強大的力量你來我往,吳亙的人身已經漸漸難以承受二者交戰。
此時的吳亙,一半身子黑氣繚繞,一半身子光芒大作,中間有一條彎曲的弧線,就好像把一個人分成了兩半。
台下的木白看著這一切,向來平靜如水的臉上驟起波瀾,嘴張了幾下卻沒有出聲。雙眼死死盯著吳亙,似是在思索著什麼。
台上卻又起了變化,黑氣佔了上風,瘋狂向著光明之心進攻。吳亙心中不免升起一絲絕望,他已經感覺到,隨著黑氣的猖獗,自己的氣血在快速流失,若再不抑制二者,恐怕今天就得油盡燈枯于此。
定了定心神,吳亙雙目緊閉,一方面拼命壓制死氣的蔓延,另一方面小心翼翼溝通光明之心,放出更多的晞光,但又不能放得太多,把自己人身燒毀。這就好似挑著擔子走獨木橋一樣,稍有不慎就可能失去平衡。
伸開自己的左手,掌心處的黑色圓環正在緩緩轉動。每轉動一圈,身體中的死氣便高漲一波。吳亙深吸一口氣,正要冒險再次多放出些晞光。忽然听得一聲低叱。
木白雙手快速翻飛,身上冒出陣陣白氣,一個巨大的金色鎮字出現在其身前。隨手一指,鎮字飛到吳亙頭頂,圍繞著其旋轉起來。
隨著字符轉動,有絲絲金光落下,進入吳亙的人身,將人身中的死氣漸漸逼退。
鎮字緩緩落下,慢慢融入吳亙的身體。死氣終于被壓制不見,而光明之心也安靜下來。
「收。」木白手一揮,空中的九面旗紛紛飛回其手中,只不過這些旗子有些黯淡,上面還有一些孔洞,看來這個法器有段時間是別想再用了。
谷中終于恢復正常,木白幾步走到吳亙身前。看著因筋疲力盡而昏睡過去的吳亙,面色復雜。
「妤好,你暫且出去,沒有為師的允許,不得入此山中。」木白的口氣很嚴厲。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