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仿佛發了瘋似的,隨著門洞中的穿堂風四處亂竄,肆無忌憚的吞噬著一切。
人和馬的慘叫聲,隨著火焰的舞動時高時低,遠遠听來有些失真。滾滾濃煙混雜著皮肉焦糊的味道,急劇地翻卷著,從門洞中沖了出來,覆在了城門外的騎兵身上。
不僅是門洞中,城樓下的一大片空地上,俱是燃起了大火。吳亙喪心病狂的將盞流城中桐油全部搜刮一空,混合著草木埋在了城門內外的平地上。
不僅是西城門,其他城門也是如此。一時間,程家的騎兵大亂。再厚實的盔甲,再鋒利的兵刃,也擋不住大火的炙烤。
不少人身上綴著火焰,如同一個碩大的火炬,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拼命向外跑去。
還有一些人比較聰明,眼見身後俱是人馬,根本無法跑出,便干脆沖進門洞,希冀沖破那一道火障。
因為,城里是沒有火的。堵在門洞中的雜物,在大火的摧殘下,已經開始變得支離破碎,騎兵沖過這些雜物,門洞中便飛起一片片的火星,猶如夏日水面的群蚊,不斷吸取著這些騎兵的汗水、氣血乃至生命。
畢竟是程家族中的精兵,很快有騎兵踩著自家人的血肉,沖破了這層屏障。
剛一月兌離火海,就見對面那個提刀的年輕人,一個個猛擊身前床弩的扳機,粗如小兒臂的弩弦猛然彈出。
一根根六尺多長的弩箭射出,沖入狹窄的門洞之中。在如此逼仄的環境下,弩箭的殺傷力可謂驚人。
往往一根弩箭上會串上三四人,飛舞著重重砸在後面人的身上。緊接著,白色的箭矢又在門洞中出現,繼續收割著騎兵的性命。
門洞中堆了一層一人高燒紅的盔甲和刀劍,他們的主人早已死在熊熊大火中,又形成了一層新的障礙。
吳亙冷冷看著眼前的慘狀,放下了手中的震天弓,身上衣服已被烤得焦黃,稍稍一抖便會落下一個個的碎片。
他需要保存體力,外面還有更多的人,震天弓能少用就少用。不過,此時已再沒有人敢沖進門洞這個煉獄場,騎兵們寧願忍著炙烤的痛苦也要向外逃去。
很快,城門外除了燃燒的死尸外,再也看不見一個人。吳亙輕輕躍上城牆,向著外面打量。
程家的騎兵已經重新奔回兩百步開外,僥幸沒有進入火場的人,正在幫自己的袍澤撲打著身上的火。
水火本無情,更何況是火上澆油的火。無論修為,不管尊卑,皆是化作一堆堆黑色的焦炭。
一場大火,讓程家連死帶傷一百余人。死死盯著對面的盞流城,程亮的手在發抖,眼中漸漸充血。
濃煙飄過城牆,讓牆上那個年輕人的身影有些變形,看起來就像地獄中的惡魔。
風中帶來一股古怪的味道,惡臭中帶著一絲絲煉制豬油的甜味。呼蘭浮衍駐馬于人群中,臉色漸漸變得慘白。
終于,他忍不住翻身跳下馬,蹲在地上嘔吐起來。程節面色難看,看著已經怒不可遏的程亮,悄悄向後退去。
他知道,今天的事肯定得找個替罪羊,這個倒霉蛋不可能是程亮,更不可能是呼蘭浮衍,只有他這個地位最低下的行商。
不過,程亮此時已被怒火攻心,還沒有注意到程節的小動作。此次帶兵出來,原本以為只是一次簡單的剿匪,沒想到眨眼間就丟了這麼多人的性命。
回去後,該怎麼與家主交代。這個沒用的廢物,怪不得在呼蘭家不受待見,看著身後仍在嘔吐不止的呼蘭浮衍,程亮心中咒罵道,強自壓制住想砍了其人的沖動。
「拿我的槍來。」看著城門附近火焰漸熄,程亮一聲斷喝,自有兩名親兵抬著他的槍走到身側。
這支槍槍身通體烏黑,上有金色的水紋,槍頭足有兩尺。由于槍身頗重,平日里需以專門的馬馱槍。
轉頭看了看已薄西山的夕陽,程亮知道,在天黑前只能再沖鋒一次。若是拿下對手也就罷了,若是拿不下,天黑混戰更容易傷了自家的人。
而且對手只有一人,很容易趁亂逃月兌,所以這一次出擊,他決定親自沖殺。
「與我沖。」程亮一聲令下,自己率先催動馬兒,向著城門奔去。身後,除了受傷的和照顧傷員的人,都緊隨其後沖鋒。
吳亙站在城牆上,神色漠然,冷冷盯著沖在最前面的程亮。城樓下,卓克等人已經趕了過來,驅使一幫看熱鬧的人,往仍炙熱難耐的門洞中扔了不少的雜物,幾乎將整個門洞給堵死。
很快,程亮便到了距城牆只有三十步的位置。槍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從馬上飛起。
鋒利的槍尖擠開空氣,露出點點寒光,如一條長龍直刺城牆上的吳亙。
吳亙亦是從牆頭上躍起,雙手持刀,身後向後彎曲,猶如一張待射的弓,向著程亮沖去。
程亮的槍一丈有三,而吳亙的斷刀不過三尺有余,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如此撞上似乎有些不智。
眼見二人即將相遇,吳亙身體卻是陡然一轉,錯開了長槍,斷刀改劈為拖,刀鋒與槍桿摩擦出一溜火花,貼著槍桿向程亮斬去。
程亮冷哼一聲,握著槍把的右手輕輕扭動,槍身頓時旋轉起來。槍頭處的紅纓也隨之轉動,一溜紅色的火球迸射而出,轟隆隆砸向吳亙。
雙臂交叉護住自己的要害,吳亙身形疾退,兩只袖子已被燒得蕩然無存。
等眼前火焰散去,卻見程亮已經追了過來,長槍猛刺,一道白光從槍尖射出,直指吳亙的面門。
吳亙心中暗凜,此人的長槍古怪頗多,且擅長遠擊,實是難以防備。自己若是不能近身攻擊,受斷刀所限,不免會一直處于下風。
暗提一口氣,吳亙身體猛的一扭,幾乎是硬生生拐了個直線,避開了迎面而來的白光。
白光遠遠射出,恰好擊在西城門上。一聲巨響過後,望樓塌了一半。好強的力道,吳亙暗吸一口冷氣,卻是不敢再貿然接近。
伸手取下震天弓,左手抓弦,牙齒咬住弓弦猛得一拉,白色的箭矢直奔對手。
程亮已見識過這把怪弓的厲害,自是不敢怠慢,長槍一撥,將箭矢擊向一旁。
空中出現了一團璀璨的亮光,程亮只覺著手碗一陣酸麻,心中不由暗驚。
怪不得會殺了自家那麼多人,此箭果然不凡。而且對面這個賊首,身形也太快了些吧,在空中轉折自如,自己竟然完全無法跟上。
忽然,眼前一亮,又有一支箭矢飛了過來,在身邊炸響。接著又是第二支、第三支。
空中,程亮左格右擋,終是護住了周身。只不過,接二連三的爆炸,讓自己的氣血有些漂浮。
若不能想法子反擊,對手就是這麼耗也會將自己給生生耗死。正琢磨著如何應對時,又有一支箭飛來。
沒完了啊,對手這無賴的手段讓程亮頗為氣惱。槍尖急蕩,將面前的箭矢撥開。
一道刺眼的閃亮過後,程亮不由眨了眨眼。正準備落回地面再想他策,眼前驟然出現了吳亙的身影,雙手高高舉刀,正向著自己的頭部砍來。
這麼快,什麼時候來的,程亮不由大吃一驚,雙手將長槍橫在頭頂,接下了對方勢大力沉的一擊。
咚咚咚,就像有一把大錘砸在槍桿之上,一錘又一錘,勁道也是越來越大。
程亮用精鐵打造、又摻雜了不少秘金的槍桿,竟然被一把輕飄飄的斷刀硬生生給砸彎,槍身上出現了一個明顯的豁口。
嗖,程亮終是沒有抵擋住吳亙的重擊,長槍月兌手飛出,遠遠的落于地上。
吳亙見狀大喜,對方失了兵器,自己斷刀的短板不存,這下子倒是好打了。
心念一動,斷刀改斬為勒,掠向對方的脖頸。就在此時,程亮身上起了一層灰白色的煙霧,如一層盔甲般覆在了周身。
煙霧如有實質,斷刀進入其中,就如砍到一堆漁網般虛不受力。而且,吳亙感覺這煙霧似乎有一股吸力,斷刀竟然有被其夾住的架勢。
不好,這是程亮的勢場,沒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勢場化作盔甲的形態。
吳亙心中焦急,雙手大力抓緊刀把,想把斷刀從灰霧中拔出。程亮獰笑著,一拳擊向吳亙的面門。
二人如此近的距離,如何能夠避得開,吳亙只得松開斷刀,雙臂交叉于面前,擋下這致命的一擊。
煙霧中出現了一個人形模樣,看其眉眼,與程亮倒是頗為相似。人影繞到了程亮的背後,手里還抓著吳亙的斷刀,就好似程亮背了一個人一樣。
原來就是此物控制住了自己的刀,吳亙心中暗忖。身體急速從空中落下,雙臂仍然護在身前。
而程亮則緊隨其後,左右開弓不停轟擊。二人一路從空中打到地面,快接地時,吳亙拼力催動摶風銘紋,身體在電光火石間,與程亮稍稍錯開了一個身位,重重落在地上。
旁邊,灰塵四起,碎石亂飛,卻是程亮一時收不住勢,竟然是直接陷入土中,以于地面上出現了一個人形的凹坑。
忍著身上的劇痛,吳亙雙手按地翻身而起,跳到凹坑上方一拳又一拳砸下。
轉瞬間,二人攻守異位,換成了吳亙在攻擊。堅硬的地面上,以二人為中心,隨著吳亙拳落,地面亦在不斷起伏,方圓十丈之內的土地出現了一塊塊的龜裂。
啊,一陣如野獸般的嚎叫聲從凹坑中傳出,寒光閃爍,一個與程亮頗似、只是面色有灰暗的人影從坑中跳出,手持斷刀向吳亙襲來。
武魄,吳亙心中暗叫,雙腳一點地,身形急速向後掠去。人影不依不饒,拎著刀緊追在後。
只不過斷刀在其手中,舞動起來總是有些別扭,每次斬向吳亙時斷刀總會岔開一點點距離。
吳亙默默盯著向自己撲來的人影,與對手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很快,一人一影遠離了方才的凹坑。
「還不回來。」吳亙忽然大吼一聲。隨著他的聲音,人影手中的斷刀急速顫抖起來,黑色的刀身變得熾熱,人影終于把持不住,斷刀從其手中月兌出。
就是此時,吳亙一個箭步上前,身體一伏,已是到了人影身後。順手接住尚未落地的斷刀,手腕一擰,斷刀斜劈在人影背後。
一陣尖利的嘯叫過後,幾乎被斬斷的人影一陣蠕動,身體重新復原,只不過更加黯淡了些,掉頭就欲往程亮的方向跑去。
傷其十指,何如斷其一指。武魄雖然看起來並無實質,但其實是由人身血氣組成,只要滅了武魄,作為本體的程亮必然也會身受重創。
吳亙如何肯放過這樣的機會,身形一轉,已是擋在了武魄的身前,黑色的刀芒吞吐,一刀將人影斬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