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咸平三年,黃河決口,始于鄆州王陵埽,途經開封,自東注入東平湖,除那城東埠子村外,其他地方都淹了。」一位老漁民對高泰雲道。
高泰雲找了周圍打听,這梁山泊附近,是否有高地。他需要尋找一處地方,做個旅商歇腳茶亭,讓弟子就近監控這梁山泊。
最開始,高泰雲準備選擇在壽張縣。那縣城西北竹口鎮算是高地,鎮里有座兩層木樓,是遠近聞名的「獅子樓」,可那木樓七十七年前發生過命案。
傳聞,藥商趙氏女子美貌,被本地大戶西門慶看上,直接謀財奪色。那女子洞房花燭夜時,火燒宅子自盡。後來,為了鎮上的風水,本地眾人出錢,修了這兩層木樓。
高泰雲問了本地人,是否有賣木樓,但宅主居然要價極高。他只好帶著弟子,沿著梁山水泊,向南而行。
行得十余里地,在鄆州西南方向,到了盤鉤村外,見得一座觀音塔。塔荒廢了,有七層,視野極好。
上得那塔,可西望梁山泊,東眺開封方向「棘山寺」,北望黃河,南俯巨野澤,是處好地方。
在觀音塔左側不遠,高泰雲選得處高地,方圓數十丈,尋至本地豪紳,買下了這塊地皮。
眾弟子和工匠動手,一日間,搭起了個小竹樓,兩層高,茅草蘆葦覆頂,旁邊還弄了幾個茶棚,供行人歇腳避雨。
後面荒塔太久沒人打掃,也讓人整理了一番。把周邊密蒿蘆葦割了幾條路,寬丈余。東邊在梁山泊邊修了個小棧橋,南邊路通向兩里外的盤鉤村里,路北接通鄆州官道。
在小竹樓外,立根竹竿,掛起「松鶴樓」的招子,此處算是梁山泊外附近。平整出一大片空場地,托漁民告知梁山泊的人,約觀音塔旁「松鶴樓」會面。
派弟子到壽張縣,找得兩名廚師和火工,安排了幾名呂氏的伙計做小二,又置辦了桌台。
竹樓前面,挖了個大池子放水,買了很多尾活魚丟進去,在此處售賣滇茶和呂氏的瓷器酒水。
次日,一通鞭炮響起,眾弟子開心的忙活,在此處燒火烤魚。請盤鉤村眾多漁民,來一起慶賀開業,免費吃魚,好不熱鬧。
七八年後,此處茶樓,幾經擴建成兩層木樓,樓上是酒樓,樓下是百貨客棧,附近成了集市。金兵南下時期,是他在中原最重要的情報點之一。
後來金國南下,統治中原時期,鄆城被黃河決口淹沒。此處茶樓救活不少難民,縣城府衙更是直接搬在此處,周邊盤鉤村沿觀音塔砌牆,被築城置縣。
正午時分,梁山水泊岸邊,停來五艘漁船。一名佩劍的華服青年,帶著數十名粗壯漢子下了船。他旁邊是三名女子,一同向觀音塔走來。
觀音塔那邊,不時飄來一陣炒菜香味和酒香。奔著香氣尋去,轉過塔身,只見老大一座新竹樓伴塔而立。
那竹樓外,布招上寫著「松鶴樓」三個大字,招牌並不是年深月久的樣子,反而像是剛制作的,三個金字卻是閃爍發光。
陣陣酒香肉氣,從竹樓中噴出來,廚子刀勺聲和跑堂吆喝聲響成一片,路邊有很多少年練劍,底樓不少漁民在水池邊。
這竹樓外,還有幾處歇腳茶棚。茶棚對面路邊上,拴著有一些矮馬。一些孩童不時從村子里出來,提著魚到竹樓,交給一些穿著八卦黑袍的少年。
佩劍的華服青年,上得樓來,跑堂伙計過來招呼。他要了一壺酒,叫跑堂配四色酒菜,在竹樓邊欄桿桌台,同隨行女子坐下,兩名丫鬟侍立在女子旁。
又招呼隨行眾人,進了旁邊幾個茶棚歇腳,讓小二送些烤魚和酒菜過去,讓眾漢自行堪飲。
不多久,只見外邊路上,近百名八卦玄服少年,簇擁著一名紫袍佩劍少年,正過來竹樓。只見他步法健勇,劍柄嵌一顆紅色寶石,目若朗星,猿臂虎腰,上得樓來。
「在下天南玄門凌雲子,請問這位公子,是否梁山泊赤霞莊而來?」紫袍少年正是高泰雲,听聞梁山泊過來一些粗豪漢子,估計領頭的是樓上此人。
「在下江南慕容復,幸會幸會!」華服青年站起來道。
「慕容復?」高泰雲愣了一下,這實在是個意料之外的事情,這慕容復又是從哪兒鑽出來的。
慕容家族在大宋,算是聲威顯赫,文臣武將輩出,慕容延釗和宋太祖是結拜兄弟啊,北宋官員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家族的人。
遠的不說,趙佶的寵臣慕容彥逢,那也是朝中有名的文臣。其堂弟慕容伯才也是文官,是同邵伯溫相熟的洛陽耆英,三年前才去世。
當初,他專門問過邵伯溫,是否听聞有慕容博和慕容復此兩人。要知道,邵伯溫的盆友圈,文人居多,武將也不少,可還真沒听過啥江南慕容世家。
「那這位是?」高泰雲側頭看了一下,旁邊坐著位蒙粉紗女子,黃衫玉帶,身形窈窕,其身後站著的兩名女子,有個是他前日認識的阿碧。
「這是表妹王語嫣,旁邊的是侍女阿碧和幽草!」慕容復伸手介紹。
「慕容公子,我玄門只是紅塵修行,並非江湖中人,失了禮數還請勿怪!」和眼前這人比起來,高泰雲不認為自己是混江湖飯吃的。
「凌雲掌教說笑了,數月前,你了開山門,已是佛門和道門公認的武林中人!」慕容復感覺好笑,這少年是個奇葩,不知道在被武林高手追殺嗎?
「哈哈哈哈,請!」慕容復伸手,請高泰雲也坐下了。
「如此,就多有得罪了!不知慕容公子尋我何事?」高泰雲也是納悶,自己不認識這個家伙啊。
「那好,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前日有莊中兄弟說,玄門在打探赤霞莊?」慕容復目視著他。
「不錯,我沿途事多。本意是想去詢問那梁山泊,是否有地方暫住。誰知已有人居住,所以需要另尋他出!」高泰雲實話相告。
「赤霞莊因黃河水災,落梁山泊靠水為生多年。如果凌雲掌教有何難處,也可以說一下,或許慕容家族能幫上一二!」慕容復笑眯眯的說。
「暫時倒沒啥麻煩,閣下盛情,請滿飲此杯!」高泰雲舉杯示意,他不想同這家伙有瓜葛,萬一真是造反那家父子,那就有些麻煩。
「請!」慕容復也一飲而盡!
「稟師尊,有人相約弟子比試武藝!」樓下上來一位少年,佩鐵劍穿卦袍,是高泰雲親傳弟子蒙術。
「嗯,那去比試十來招劍法吧!慕容兄弟,我們也在樓上可以看看?」高泰雲看向慕容復,這小子安排人來試探的?
高泰雲對弟子要求嚴格,除非他特許或者危急性命,在弟子沒有能力自保之前,不允許弟子擅自使用北冥神功,蓋因此功法天怒人怨,有傷天和。
竹樓外空地上,少年蒙術拔出來鐵劍,對手是名手持判官筆的儒衫中年文士,兩人在場中游走不定。突然,文士的判官筆迅疾出手,筆尖極速罩向蒙術頭部五處穴位。
「此為我赤霞山莊的莊主公治乾,精擅二十四路家傳判官筆法!」慕容復指著那中年文士道。
「我諸多弟子,習劍月余,公治莊主親自指點,也是好的。如此機會難得,希望他們能有所領悟!慕容公子,這是我立派昆吾劍法三十六式。」高泰雲遞過一本劍譜。
這本劍譜爛大街了,他只是讓眾弟子當做基礎劍法,修行還是要提升金丹術為主,他並不認為普通劍招是不傳之秘,用劍之人靈活運用才是正理。
「喔?凌雲真人氣度非凡!」慕容復也驚奇這少年掌教,接過那本劍譜翻閱了一下。他慕容世家典籍過萬,歷代擅長戰陣武術,秘籍也收藏不少,這本劍法不出奇。
「這部劍法送慕容公子品評,還請多指教一番!」高泰雲是真希望慕容復指點,說出關于這部劍法的評價,讓他有所領悟。
「這劍法大開大闔,氣象森嚴,是部不可多得的絕技。我表妹平日也讀典籍,你可給她看一下。」慕容復覺得,這掌教是開玩笑,讓樓下那小孩子把劍法耍著玩,看著可以,可殺傷力不大。
「喔?那就多謝小姐,幫忙多加指導。」高泰雲轉頭行禮,他倒是忘記,這旁邊王家之女,難道真是部行走的萬能百科秘籍?
「凌雲真人客氣了!」那女郎雙眼如同一汪秋水,把高泰雲的眼神定住。他從沒近距離見過蒙紗的古代女子,那輕紗如煙似霧,帶著如此水靈的眼楮。
「嗯哼!」那女子被高泰雲的眼神看著,紅霞飛起。旁邊丫鬟暗道這少年不知禮數,直接咳嗽一聲。
「失禮了,剛才看著小姐,心中想起一個熟悉的人,走神了。」高泰雲掩飾道。
「小姐,這道士讓婢女記起來了,就是在汴京城門口那個呆子!」旁邊那個丫鬟低頭,在王語嫣耳邊悄然說話,王語嫣不動聲色點頭。
殊不知,高泰雲自中秋偶得玄陰之,後來重陽獲得玄陽真,平日精修苦練,是以知覺敏銳,他更擅懂唇語,丫鬟說的話被他听個明白。
「此女子在汴京城見過我?」高泰雲內心稍微推敲,心頭很納悶,半響才記起那是在城門茶鋪的事。
竹樓外,比斗很快結束,高泰雲的親傳弟子蒙術,走到第九招,敗在公治乾判官筆下。高泰雲知道有差距,沒想到是差這麼遠。
雖然弟子年少,習劍三月,但也看出這慕容世家,果然有實力,他不知道的是,公冶乾已經給了面子,直到第九招,才擊落蒙術的鐵劍。
蒙術收了劍,垂著頭進來,估計是怕高泰雲責罰。但高泰雲只是含笑看著他,點了點頭,讓他心頭放松下來。
「那赤霞莊主功力深厚,威震武林多年,你修習劍法才數月,以後多勤加修煉就是,去招呼師弟們進食吧。」高泰雲安慰他弟子一聲。
「喏!」蒙術心頭大好,轉身行了出去。
「慕容公子,多謝指點我派弟子劍術,請!」高泰雲含笑端酒請飲,這免費上門陪練,哪兒找這麼好的機會。
「請!」慕容復家教甚嚴,還是最近幾月前才開始飲酒。今日見得這少年掌教,覺得有緣,就放開心來多喝了幾杯。
「慕容公子,其實我也不知道怎的,見到你,就想起自己所經歷的!」高泰雲故意勾起話頭。
「喔?凌雲真人這是?」慕容復也覺得高泰雲的話奇怪。
「想你慕容家族,曾是天潢貴冑,世事變幻,同我天南高氏何其相似?」高泰雲眼楮盯著慕容復道。
這句話,確實讓慕容復失神,頓時回想著他自己,幼喪父母,年少習兵法韜略,背記史書,通閱五經。
沒人陪伴,星相琴棋書畫,各門派劍法拳經,不要命的朝著腦袋里灌,那時的他慕容復,和眼前亡命天涯的高泰雲一樣,只是個未加冠的少年啊。
「哈哈哈哈,如今四海升平,竹樓附近是親信之人,何不暢飲個痛快?」才喝幾杯而已,慕容復沒有醉。只不過高泰雲的話,確實讓他想起了一些往事,頓覺親近。
「好,慕容公子,為這萬里山河,四海升平之世,喝!」高泰雲和慕容復踫杯,是一杯就見底,兩人看喝酒就知道,俱是豪爽少年。
「來,為這白雲蒼駒,你我在這水泊相逢,喝!」高泰雲焉兒壞,這就是他在使壞了。小樣兒,劍法武藝現在不如你,順手灌醉你倒是可以吧。
「來,為慕容家族的文成武就,享赫赫威名,喝!」高泰雲給兩人湛滿酒,反手又是一杯。慕容復平日算是英雄豪杰,可沒怎麼上酒桌拼酒,哪里有見過這樣的勸酒陣勢。
「好!慕容公子果然是豪爽信約之人,來,喝!」高泰雲前世談業務,各類馬屁也隨手有,酒文化不就是勸酒混臉熟嘛。
慕容復的來意,他已模清楚。為了以後少個敵人,得喝個糊涂。以後就算為敵,也能給玄門弟子留個退路。
「來,為這今日能同慕容公子痛快干杯,喝!」高泰雲找慕容復喝酒,每提一杯,就來一句不同樣的。
高泰雲口里巴拉巴拉,對開封、巴蜀和大理的風土人情東聊西侃,對慕容復眾人噓寒問暖,就連旁邊三個女子,對這少年也看得目瞪口呆。
樓下喧鬧的聲音停頓片刻,那些漢子和眾位少年,遠遠听聞高泰雲不斷請酒的聲音。過了半響,樓外都吆五喝六,更加熱鬧起來。
日頭西落,喝著喝著,都爬在了桌子下。
兩個少年不斷地踫杯,
喝!
踫杯!
喝!
杯有酒無酒,踫杯!
空著杯子,也喝!
站著踫杯,喝!
坐著踫杯,喝!
趴著踫杯,喝!
……
縱然慕容復家學功力深厚,高泰雲玄門真奇奧,也扛不住酒多。同其他眾多武林人一樣,多少心懷江湖夢的英雄豪杰,終究是倒在酒壇邊上。
三個女子看著倒地的兩人,花顏相顧失色,同時莞爾一笑。自慕容復的雙親去世後,她們從沒見慕容復的笑容,能如今天這般陽光燦然。
很多年之後,慕容復和高泰雲再想起這段少年時光,已是處于生死相搏的敵對狀態,噓吁不曾後悔松鶴竹樓那場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