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豆是好東西,可以做豆腐,豆花,豆皮,豆干,豆豉……全都是美味。
四月準備做豆腐賣。
去水井挑了兩趟水,將水缸灌滿。
泡發了一下午的黃豆,顆顆飽滿圓潤。
家里虛的虛弱的弱,于是她忽悠了一個勞動力,張大嬸。
「推磨這點小事,哪里需要工錢。鄉里鄉親,說工錢就見外了。」
張大嬸很熱情。
四月卻堅持給工錢。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活,這活得長期干下去。你要是不收工錢,我可不敢請你幫忙。」
「四月,你真要做買賣啊?」張大嬸很驚奇,還有些遲疑,「你一個姑娘家,拋頭露面不合適。」
四月弱弱道︰「大嬸,你瞧我們這一家子,我要是不想點辦法,天天坐吃山空,這家早晚得散了。」
「哎!都不容易。工錢也別給多了,一天兩個錢足矣。」
「哪那行。一天至少四個錢,這是說好的。」
說服了張大嬸,開工干活。
推石磨,煮豆漿,瀝豆渣,鹵水點豆腐。
最難的就是鹵水。
鹵水不可能憑空變出來,本村本鄉也沒有做豆腐的人家。四月只能自己制作鹵水。
她要感謝那些年,雖苦,卻讓她學會了許多許多,想敢都不敢想的知識和技能。
張大嬸守在鍋灶邊,親眼看著四月將一碗水倒入瀝過豆渣的豆漿里面,就看見散亂的豆漿逐漸成型。
「四月,你剛才倒進去的是什麼?」
「鹵水?」
「會做鹵水?」
見到四月肯定地點頭,張大嬸忍不住發問,「你怎麼會做鹵水?」
四月笑了笑,笑而不語。
張大嬸拍拍嘴,「瞧我這張嘴,不該問的不問。這是你的秘密,守著這個秘密,不怕沒錢賺。」
第一次,張大嬸感覺到這份工作應該可以長期做下去,四月說過的那些話也不是說說而已。
將豆腐放入簸箕,壓實,明兒一早就拿到鎮上販賣。
她躺床上,想著明天要做的事情。
小四小五卻偷偷鑽到她的被窩里,「姐,天黑,怕!」
兩個小機靈鬼。
「只此一次!」
小四小五連連點頭。
一人霸佔她一只胳膊,依偎在她的懷里。
小四秋葵望著她,「姐,你真厲害,什麼都懂。能教教我嗎?」
「我也想學。」小五滿囤緊隨其後。
四月揉揉兩人的腦袋,「想學什麼?」
嗯?
兩小孩想了想,異口同聲地說道︰「什麼都想學。」
四月替他們計劃了一下,「不如先學認字吧。」
「姐,你會認字嗎?」
四月點頭,「讀過幾本書。」
小四秋葵都驚呆了,讀書識字是地主家的少爺才能享受的。
再一次證明,自家三姐真的很厲害。
「姐,你是怎麼學會識字的?」小四秋葵小聲問道。
小五滿囤則很崇拜地說道︰「三姐這麼聰明,還用學嗎,看一眼就會了。」
臭小子,這麼小就知道拍馬屁,有前途。
「識字這件事啊,說來話長。你們就當是從李夫子那里偷學來的吧!」
想起了上輩子,四月的一雙眼楮被血色染紅。
父兄從軍中歸來,靠著在軍中的一份恩情,為她安排了一門怎樣看都是極好的婚事。
就是,門不當戶不對。
嫁了人,幾年後世道逐漸亂起來,她去了城里投奔夫君。
魏郡郡城,一座富裕的堅城。卻因為地處軍事要地,短短數年,遭到了數次圍攻。
最後一次,敵人率領五萬大軍包圍郡城,城內人心惶惶。
她站了出來,組織城內數萬婦孺老幼為守城的將士提供後勤。
柴火不夠,就拆門拆窗,劈桌子砍椅子,從衙門拆到大戶。
糧食不夠吃,每個人每天定額口糧,將城里所有的土地都利用起來種植莊稼。
大戶的花園,城中空閑的地方,每一寸她都踏遍了,都種上了能種的一切糧食。
布匹不夠用,就自己種麻,紡紗織布。
大夫不夠用,她就和城中婦女們一起跟著大夫學習簡單的是護理知識,盡量減少傷兵的死亡。
到了後期,城中青壯大量死亡,女人們也開始上城牆守城。
燒金汁,投石塊。
拆了大戶家的花園地基,將一塊塊石板挖出來填補城牆空缺。
整整一整年,他們成功守城十二個月,卻始終沒能得到支援。沒有一粒糧食的支援,也沒有一個士兵的支援,就連武器也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
整整一年時間,靠著一城百姓,終究是城破。
對于敵人來說,這一場攻城戰他們損失慘重。所以,當城破後,開始了慘無人道的屠城。
她猶記得,她提著刀廝殺的場景。
那個道士,那個教會她許多知識,總愛說些奇奇怪怪的話的年輕的假道士,哇哇大叫著被人一刀斬斷了頭顱。
她替半師半友的假道士報了仇,緊接著,數支長槍捅入她的身體,臨死之前,她盯著那個騎著高頭大馬,居高臨下的敵軍將領。
她忘不了那張臉。
眼中的血色逐漸褪去。
守城之戰還未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摟緊了小四小五,「早點睡。明兒一早隨我去鎮上擺攤。」
……
天還沒亮,四月就醒了。
兩個小家伙睡相很差,一個滾到了她的腳底。一個橫躺著,四仰八叉。
她小心翼翼起床,洗漱干淨,前往四大爺家。
袁四爺,村里的富戶,住著村里唯一一棟青磚瓦房。她從袁四爺家租了一輛騾車,一天兩個錢,還要負責騾子的伙食。
從村里到鎮上十幾里地,帶著貨物,最好還是用騾車運輸,省時省力。
只要多賺點錢,這點本錢就回來了。
豆腐都裝在籮筐里面,然後將籮筐架在騾子身上,叫上小四小五一起出發。
出發的時候,東邊正在吐魚肚白。
勤快的人已經在田里面干活。懶惰的人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騾子不怎麼听話,四月急得額頭冒汗。
「騾子不是那麼趕的,我來幫你。」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來,回頭一看是同村的小子,孫安。
孫安木著一張臉,他接過繩子,鞭子一揮,騾子噠噠噠小跑起來。
四月急忙跟上,「謝謝啊!」
「嗯!」
孫安不擅言辭,都不敢拿正眼看四月,只敢偷看。
四月主動說道︰「我去鎮上賣豆腐,你去做什麼?」
「幫人蓋房子。」
四月想起來了,孫安是個手藝人,他不僅會蓋房子,他還會木工活。
後來這人怎麼樣了?
她有些記不清楚。
幾年後,村里遭遇了兵災,亂兵一把火燒毀了村子,燒毀了鎮子。
方圓十里八鄉淪為了白地,好多人都死了,活著的人都出去逃荒。
莊稼地里面沒有了莊稼,全是荒草。村里沒有了人煙,淪為野獸的撒歡場。
唯一慶幸的是,家里人被她提前接到城里居住,躲過一截。
四月猛吸一口氣,心都是涼的。
片刻之後,她對孫安說道︰「你手藝那麼好,有沒有想過去郡城,去州府,甚至去京城做活。可以掙到更多的錢。」
孫安搖頭,「在村里挺好。你不喜歡村里嗎?」
村里太弱了,沒有城牆。亂世一來,所有人都將淪為豬狗。
去城里,有城牆守護。
「我?我以後肯定會離開村里。」四月如此說道。
孫安聞言,神情有些黯然。
兩人沉默著來到鎮子。
四月要請孫安吃早飯,孫安說什麼也不答應,放下騾子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