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海復述完陳涯的話,底下不知道是誰滴咕了一句︰
「這也太狂了……」
這話聲音雖小,但一說出口,就引起了廣泛認可。
「有一說一,確實狂。」
「是啊,別說他是遲尺,就算他是天涯,說這話也……」
「感覺像是斗氣斗輸了才會說的氣話。」
肖楚楚低頭看了看資料,道︰「根據我們的資料顯示,距離遲尺離開華語樂壇的時間節點,華語音樂市場增長勢頭強勁,專輯年銷售額提升了35%,特別是數字專輯,實現了從無到有,從有到成為主流的蝶變……」
江心海听完,只是笑了笑,不說話。
坐在現場的人尚且收斂,彈幕就完全不留情面了。
「現在7年了吧,離了遲尺的樂壇如何呢?想听他的評價。」
「華語樂壇市場越來越壯大,歌少不可怕,缺誰誰尷尬。」
「遲尺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你不寫歌有別人寫,听誰不是听!」
論壇上,也有人為這事吵得不可開交,水出了好幾百樓。
「遲尺不在的樂壇的確失去了很多色彩,可並沒有到一下子退步好多年的地步。」
「我看了一下遲尺的所有專輯銷量,他在的時候,都不能說穩贏天涯,憑什麼敢這麼裝逼?」
「感覺江心海有點強行為了黑英子而黑的地步,當初遲尺活躍的那幾年,英子沉寂了好久,直到最近才復出,感覺就好像她是因為嫉妒英子現在的口碑,才突然把髒水往英子身上潑,可你也要英子能接得住啊?」
……江心海並沒有听到如此多山呼海嘯般而來的負面評論。可她能猜到。
白皙的手臂放在桌上,她看著低頭交頭接耳,時不時抬起頭用窺伺眼神掃過她臉的那些人們。
有一瞬間,她好像回到了數年之前,刀狼在紅館的那次告別演唱會上,她和遲尺兩個人面對著散場的人潮,孤獨逆行的樣子。
確實如陳涯所說,英子那些人,從來就沒資格當他的對手。
他也從來沒有輸給那些人過。
如果說,他離開華國的時候,多少有些心態低迷,那絕對不是因為輸給了某個歌手。
一定是因為,他們沒能贏過資本。
……
月華如練,將長街照得生寒。
和其他很多歌迷一樣,陳涯和江心海在現場等了很久。
大家都想弄清楚,刀狼所說的「離開歌壇」到底是永久還是暫時。
可是刀狼退場後,再也沒有回來的意思,等到地鐵末班車時間越來越臨近,現場的人越來越少。
終于,一條姍姍來遲的短信出現在陳涯手機上︰
「對不起,涯哥,我逃跑了,我是個逃兵。
演唱會很成功,可能是我人生中發揮最好的一次,我的嗓子扛住了4個小時的拉練。
可我的人終究沒有扛過去流言蜚語。
對不起,涯哥,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我辜負了你的期待。
我希望你和心海能奮戰在樂壇上,你一定能帶領她將英子殺得人仰馬翻。
可是,我沒有辦法陪你一起征戰了。
對不起。」
……看完,陳涯默然無語地合上了手機。
因為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他反倒沒有多大反應了。
「剛才說了要加歌,但一張專輯太多歌也塞不進去,再加上時間太緊了,加兩首就是極限了。」
江心海搖了搖頭,道︰「不用管我的考試了,考試哪怕掛科,也要陪你干這一票。」
陳涯盯了她一眼︰「不是你考試的問題。是我的創作家資格證快過期了。」
要發行音樂,其中很關鍵一個環節就是送審。
一張專輯十幾首歌,要仔細摳,審上個十天半個月的,錯過了音樂節或者金曲獎等大型活動,黃花菜都涼了。
有創作家資格證就不一樣,有證書送審的時候可以進入綠色通道,優先審理。
這種證書往往個人辦不下來,都是單位或公司集體提交。
陳涯之前那張是公司給辦的,他現在被冷藏,再去找公司續,肯定沒那麼方便了。
他有點憂心忡忡地對江心海說︰
「我就是擔心你撐不下來,10首歌都要練好,這個時間已經很極限了,再加兩首,你撐不撐得住?」
江心海翻著白眼盯著他︰
「還問我撐不撐得住,我還擔心你靈感枯竭寫不出來咧!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你有自信就好。」
陳涯掰著手指頭,開始點數︰
「《紅豆》《傳奇》《匆匆那年》《因為愛情》這幾首是攻堅神曲,是用來一舉奠定你地位的,傳唱度可能稍微偏差,但水準抖出來了,你身上的‘童星’的標簽肯定是沒了。
「然後是《至少還有你》《後來》《听海》《歐若拉》,這四首是王炸,就主打一個傳唱度,要火遍大街小巷,包攬全國KTV,鋪天蓋地全是你。
「《遇見》則是這張專輯的深度,你要把情感爆發力唱出來,選這首歌主打,考量就在這里。」
「然後是《容易受傷的女人》,這首算是我退一步的保底,現在的市場誰也不敢說十拿九穩,這種老派風格的粵語歌,說不定意外地能打入中老年市場,所以還是要留它一首。」
他看著江心海︰「你有沒有發現,這張專輯深度不夠?其實還可以再多加一點深度。」
「所以深度到底是什麼?」
合作到現在,江心海覺得每一首都很好听。她感覺不出來深度。
陳涯想了想,從褲兜里掏出筆,掀開自己的衣服,在衣襟處寫下兩個字︰
勇氣。
江心海歪頭,她還以為這是陳涯在給自己打氣。
「第十一首歌——」陳涯說,「名字叫勇氣。」
「勇氣?」江心海腦海里浮現起揮舞著拳頭的剛強男人在那里唱歌。
「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陳涯哼了哼,江心海听在耳朵里,意外地覺得很抓耳。
「這真的是你臨時想的嗎?」江心海問。
現場想歌張開就唱,這是陳涯的神奇之處,江心海已經習慣了。
陳涯沒有回答她,而是開口道︰「第十二首……」
帶一點絲絲涼意的風從兩人之間吹過,陳涯眼楮中明光一閃,在衣襟下繼續寫到︰
「《隱形的翅膀》。」
江心海懵里懵懂地看著這幾個字,有些不明所以。
她還不知道,在多年之後,這幾個簡單的字,引起了多大的軒然大波。
在十年後的《詩意的生活》的發布會上,本來群情洶洶,對陳涯一副聲討之勢的媒體,在听到這首歌的名字後,突然啞然失語起來。
《隱形的翅膀》。
這首歌在《遇見》專輯中,就江心海自己的喜好而言,它並排不上第一位。
論旋律,它不如《後來》《傳奇》抓耳;
論傳唱度,它又沒有《遇見》《至少還有你》好唱;
論歌詞,它又沒有《紅豆》《匆匆那年》雋永清新。
在陳涯寫下《隱形的翅膀》的歌詞時,江心海差點以為,這首歌是陳涯寫給他自己的。
「每一次都在徘回孤單中堅強,
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
帶我飛飛過絕望……」
她覺得,陳涯經過刀狼事件後,受到了深深的打擊,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所以他才寫出這樣簡單、明了、直抒胸臆的歌詞。
後來,她也逐漸喜歡上了這首歌,孤獨地走在濱海大學校園里,穿行在教室和食堂之間時,她偶爾也會下意識地哼起這首歌。
她不知道的是,《遇見》這張專輯橫空出世後,那些情歌走進千家萬戶和KTV,而這首沒有任何愛情,只有孤獨心聲的歌曲,走進了大小校園。
它和其他十一首情歌格格不入截然不同——它是一首勵志歌曲。
整個華語樂壇都沒幾首的那種好听的勵志歌曲。
第二年,首都大學的校長在迎新會上,當場操著五音不全的腔調,獻唱了這首《隱形的翅膀》,給學生們鼓舞打氣。
在大大小小的校園,課間廣播會不約而同地飄揚起這首歌,無數辛辛學子都將這首歌在耳朵里磨出了繭子。
然而在挑燈夜戰的無數個夜晚,他們會偶爾想起這首歌,稍微打起精神。
那些苦苦復讀的人、為了工作熬夜的人、快要堅持不下去而感到迷茫的人,在他們人生的低谷,他們會一次次想起這首華語樂壇為數不多的勵志歌曲之一。
5年前,龍田大地震。
搜救人員在黑暗中,在大雨滂沱的泥濘中,在廢墟之上,一點點破開碎石、搬走雜物。
這時,在已經被困十多個小時的地底下,突然傳來微弱的歌聲。
那是一個瘦弱的童聲在哼唱,聲音溫柔而堅定。
消防官兵們擦干臉上的汗和淚水,問道︰小朋友,你在唱什麼歌啊?
廢墟下方,那個微弱的聲音馬上回答道︰「《隱形的翅膀》……」
這個小朋友從廢墟下方獲救時,蒙著眼楮的她出現在電視機屏幕上,無數觀眾都跟著落淚了。
她的家人已經都不在了。而那時她抱著雙腿,孤獨地躺在狹窄的縫隙里,哼唱著《隱形的翅膀》。
一個月後,當時已經澹出歌壇一段時間的江心海趕到龍田,登台開始她的義演會。
在《隱形的翅膀》的歌聲響起時,她幾度哽咽,一邊唱一邊哭,眼淚在臉上縱橫。
她把話筒遞向觀眾席,現場立刻整齊劃一地響起萬人大合唱。
「我終于看到所有夢想都開花,
追逐的年輕歌聲多嘹亮,
我終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里會有風就飛多遠吧!」
歌聲結束後,現場響起雷動的掌聲。
既是給江心海的,也是給他們自己的。
在這次國殤中,無數家庭破滅、親朋流離。
是這首歌在黑暗中鼓舞了人們。
江心海從此也又新得到一個名號「廢墟中的女神」,還因此得到領導人的專門接見。
第二年,首都的高考語文試卷上,最後一道作文題是︰
一首歌中唱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給我希望;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向遠方。請以「我有一雙隱形的翅膀」為題,寫一篇作文。要求︰一自選角度,自行立意。除詩歌外,文體不限。三不少于800字。
由此,《隱形的翅膀》成為第一首登上高考試卷的歌曲。
在無數應屆考生的吸氣和動容中,筆尖紛紛落下,在紙上留下了自己心目中的隱形的翅膀。
當年的滿分考卷結尾語,也給那些記憶和那些故事劃下一個幕中的句點——
「……因為,他們有一雙隱形的翅膀,名為‘堅強’。」
……當年,春節聯歡晚會,江心海登上舞台,再次獻唱了《隱形的翅膀》。
唱完後,長達一分鐘的雷動掌聲,破了春晚現場事故歷史,是工作人員拼命揮手,才能讓時間表對上,順利接上下一個節目。
在發布會上,江心海說完陳涯添加的兩首歌後,剛才還在質疑的人,瞬間不說話了。
江心海的話,突然給他們提了個醒——
原來當年那首堪比第三國歌的歌曲,就是江心海出道那張專輯上的啊。
原來那首歌是遲尺寫的。
原來江心海的江湖地位,是在這兒來的。
對不起,不好意思,我們想起來了。
……也難怪江心海滿打滿算只正兒八經唱了三四年歌,卻給人的感覺一直沒有離開歌壇。
因為歌壇上根本一直都籠罩著她和遲尺的傳說。
當然,這些就是當時的江心海無從得知的了。
她當時根本不知道這首歌居然產生了這麼大的轟動。
和陳涯一起慢慢離開紅館,在黑暗的燈光下,陳涯的手背踫到了她的手背。
剛才在演唱會上時,江心海借著唱跳嗨的勁頭,拉了陳涯的手。
現在,兩人卻心照不宣的,同時纏上了對方的手。
然後在月光下,兩只手握在了一起。
「那麼,演唱會耽誤了兩天,回去之後,你要更加努力補回這失去的兩天。」
「嗯,那還用說?」
「還有,加了兩首歌,但加量不加價,更不能減質量,你不能把我的歌唱糟蹋了。」
「真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跟我這麼說,就我這段時間的表現,你還沒看出我是天才嗎?」
「行,小天才,我問你,當時是哪個小天才定的大床房?我們今晚又怎麼在大床房過夜?」
「反正只是眯幾個小時,馬上又要去趕飛機,你就犧牲一下,別睡了吧。」
「你怎麼不犧牲?」
「行,那我犧牲一下,跟你睡一張床。但是你要穿著衣服。」
「這也算犧牲?……」
聲音消散在夜空中,月光下,兩人拉著手的身影,越來越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