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雨晴達成了一致後,胃口都變得好了不少,陳涯這才有心開始觀察這個小小的
「私廚」。昍頭頂上懸著歐式燭台頂燈,頂燈里的蠟燭是真蠟燭,被小心罩在琉璃罩當中;有著細膩紋理的棕色檀木桌上,擺放著獸形鐵質香爐,淡淡龍涎香氣從香爐里面縹緲而出;桌上紅酒杯上折射著搖曳燭火,壁爐里炭火靜靜燃燒著。
在各種火光輝映下,顧雨晴顯得格外漂亮。陳涯用手揭開香爐的蓋子,嗅了嗅,里面有著一層細膩的白灰,但看不太明白。
「這個是燻香嗎?听說很貴?」
「有貴的也有便宜的。劣質燻香幾十塊錢,上好的龍涎香跟黃金等價。」顧雨晴說道。
昍
「和黃金等價。」陳涯重復了一遍,並使勁嗅了嗅。沒有聞出和蚊香本質性的區別。
「這個燒的是多少錢的?」顧雨晴捂嘴笑道︰「這個可不是龍涎香,不過也不算差,燒的是三千塊錢一斤的。」陳涯張嘴抬頭︰「這麼貴?」
「你知道我們這頓飯多少錢嗎?兩個人就要花一萬多。」昍原來錢都是花在這個上面。
陳涯算有點明白
「有錢人吃飯主要是吃個氛圍」是什麼意思了。
「這家會所也不是專業做私房菜的,想突出競爭優勢,就只能在這種細節方面下功夫咯。」顧雨晴輕松道。
陳涯往嘴里放了一個不知道什麼點心,除了甜味沒有感到其他的味道。
陳涯放下叉子,問道︰「我能不能冒昧問一個問題。」
「請講。」
「你們有錢人在溢價如此嚴重的地方吃飯,動機是什麼?」昍
「動機是什麼?」顧雨晴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動機啊?」
「不不,我舉個例子給你听哈,」陳涯說道,
「按照我自己的理解的話,我在宴請一些尊貴客人的時候,會帶他們到很貴的餐廳去吃飯,這樣比較有面子,也顯得對客人很尊重。但是你帶我來這里的話……」顧雨晴捂嘴笑道︰「你覺得你自己對我來說,不算尊貴的客人嗎?」
「算嗎?」
「不算。」
「……」看陳涯一臉無語的樣子,顧雨晴
「噗嗤」笑了,挑起腳尖,在陳涯桌下小腿上蹭了一下。昍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況吧,比如想找一個又能吃飯,又能打網球的地方,就會到這里來。」
「那這地方性價比不高啊,別的地方……」
「別的什麼地方?」顧雨晴歪頭問道。
「比如網球場……」
「人太多,會有很多視線盯著我,不舒服。」顧雨晴手撐在腮下。陳涯看了眼她擱在桌上的沉甸甸的負擔,咽了口唾沫點頭︰「確實。」
「這地方花上一兩萬,就能享受一整天的清淨,方便又實惠,比其他地方劃算多了,對我來說,也不算昂貴,不如說很劃算。」昍
「……我和你對劃算的認知,有點不一樣。」他拿起旁邊的金色獸形燻香把玩了一番,想了想,又說道︰「你說,這個燻香是三千塊錢一斤,這個應該是商家聲稱的吧?如果商家以次充好,我們也無從知曉啊?」
「知道啊,」顧雨晴一邊用刀叉吃著牛排一邊說,
「我一聞就能聞出來,劣質香和優質香,差別還蠻大的。」
「……」又在無形之中被秀了一臉。以前,
「世家」對于陳涯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名次。昍直到認識了顧雨晴,他才理解
「世家」是個什麼概念。他也明白了有錢人到底有多有錢。雖然他以前賺了不少錢了,但他不算真正的有錢人。
本質上,他是用自己作品換來的錢,說白了還是辛苦錢。江心海,徐湘瀟……這種級別的明星他也見過很多。
在普通人的想象力範疇當中,這種級別的明星就已經是頂天有錢了。但是她們的錢也是一首歌一首歌寫出來的,一場演唱會一場演唱會開出來的。
昍她們賺的也都算辛苦錢。真正的有錢人不一樣。真正的有錢人,花的都是別人的辛苦錢。
顧雨晴就是真正的有錢人。之前和顧雨晴隔著一張桌子對坐,那時候,桌面彼端是投資者,此端是投資人;現在兩個人還是隔著一張桌子對坐,身份變成了可堪稱作
「友人」的身份。但是這張桌子的距離,始終是兩個階層之間無法逾越的距離。
昍越是接近她的世界,陳涯就越是明白,自己跟她屬于不同的世界。先前在那個酒吧,陳涯有一瞬間因為環境和氛圍,產生了一剎那的目眩神馳,對顧雨晴有了片刻的覬覦和企圖。
但後來顧雨晴的話打消了他的念頭,他還為那不爽了一會兒。現在想來,顧雨晴那番話也算救了他的命。
和她這樣從小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的人,兩個人注定沒有將來。想明白這一點後,陳涯慢慢收回了自己桌下的腳。
本來兩人的腳靠得很近,陳涯收回一點後,兩人感覺上的距離一下拉遠了很多。
昍顧雨晴是個很好的食客和伙伴,一邊吃,還會一邊給陳涯講解各種菜的吃法和來歷。
她能接連不斷地引起新話題,並且都很有趣味,整頓飯都沒有冷過場。
但是陳涯的態度在剛才的感悟之後,卻莫名冷淡了許多。顧雨晴表面很粗疏,其實內在情感很細膩,她自然感受到了陳涯態度上的變化。
這種變化讓她覺得很莫名,同時也有些煩躁。她的心情很矛盾,既不希望陳涯對自己有想法來追自己——因為那樣就少了個能說得上話又看得順眼的人;她也不希望陳涯對自己完全沒想法。
昍這是屬于漂亮女生的驕傲。他對自己沒想法,那就說明自己沒有魅力,會產生挫敗感。
更何況,她看中的男人,如果不來喜歡自己,那自己每天見他之前,豈不是白化了許多妝?
白費了許多時間挑衣服?于是,兩人的氣氛有點陷入了僵局,一個人感覺自己熱臉貼冷,一個人覺得還得再控制一下距離。
顧雨晴很想問問他,對自己到底有什麼意見,但她不好意思問。因為陳涯實際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什麼,只是看她的眼神沒有之前那樣帶感情色彩了,就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在高杉資本公司,兩人隔著一張桌子做投資報告的時候。
那是一種純商業合作性質的眼神。昍如果顧雨晴開口問了,她猜想,陳涯十有八九會說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沒有對你怎樣啊」。那樣一來,倒顯得顧雨晴自作多情。
顧雨晴本來就不想跟陳涯談戀愛,就算萬一要談戀愛——她的原則也是,絕對不能先表現出自己喜歡對方。
因為誰先喜歡對方,誰就輸了。顧雨晴絕不當輸家。她沒有意識到的是,就在她如此苦惱的時候,她就已經輸了。
……昍很快,一頓飯吃完了。所謂私房菜,也無非就是牛肉、烤鴨、佛跳牆那老三樣,吃完之後堪堪能飽。
在桌前坐了會兒,隨便聊了會不咸不淡的天,氣悶的顧雨晴便說要帶陳涯去打網球。
這里所謂的網球場,實際上就是樓頂上的半層,視野開闊,牆壁和天花板都用了吸能材料,網球不會亂飛。
顧雨晴在這里有個私人專櫃,在更衣室換了一身粉粉的運動裝束,依舊露出豐饒的長腿。
但陳涯不會被這身顏色可愛的運動短裝迷惑,他深知,穿的越粉,打人越狠。
「這一套是你的,去換上。」顧雨晴朝等在外面的陳涯扔過來一套男士運動裝,表情冷冷的。
昍她現在已經看開了,陳涯跟她不咸不淡,她也怎麼對陳涯。反正第一原則是公平行事。
陳涯拿起來看了眼顧雨晴丟過來的,是全新的,吊牌都沒摘。想起來上次也是她給的衣服,他有點歉意地抬起頭︰「抱歉了,每次都是你給我這些。」
「沒什麼,想到了,就順手帶了。」顧雨晴說。
「其實穿便服也不是不行,我今天的衣服很寬松。」
「不行。到時候又是一身汗。」昍陳涯想說
「你很體貼」,但硬是沒說出口。孤男寡女的,說這話,顯得有點像調戲。
他忽然又覺得,剛才自己對她有點過分。這個女生其實很細心,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了,不然不會想到還給自己帶衣服。
無論從什麼方向說,都是個好女孩。她只是恰好出生點跟自己不一樣而已,她只是恰好生活更加優越一些。
那也不是她做錯了什麼。昍陳涯突然抬起頭︰「我很好奇,你怎麼會備男士的運動裝?這次也是給你爸準備的嗎?」顧雨晴不自然地道︰「是啊,我家里常備了兩三套男士的,看到了,順手就買了。」
「哦。」陳涯看了眼衣服上的吊牌,沒有標價,
「你上次那套呢?為什麼又帶一套新的。」顧雨晴嘟嘟囔囔解釋了句什麼,很難听清。
「用掉了?」陳涯重復了一遍。顧雨晴轉臉走了,顯然,她不想解釋
「用掉」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有洗了吧,」陳涯說,
「其實有個常識要告訴你,衣服洗了曬干,還是可以再穿的。」昍
「我可真是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常識了,在你眼里,我是這麼鋪張浪費的人嗎?」陳涯笑道︰「那就好。不過說真的,以後還是不用買新的了,我穿洗過的就好。」顧雨晴甩開頭發,冷眼瞪他︰「你還真把我當管家婆了?你現在這件也打算月兌給我帶回去?」
「啊?哦對哦,這次我可以自己帶回去。」
「算了,你也不用帶回去了,丟在這里就好,這里有幫洗衣的地方。」這麼打了會兒茬,顧雨晴心情好多了,站到球場上,開始教陳涯基礎的握拍姿勢和擊球技巧。
「我們講網球發球采用的握拍方式叫大陸式握拍,虎口跟握把垂直,站立的時候呢,腳要站在底線外,面朝右網柱,側身站立……」昍陳涯認真听了一些,覺得受益匪淺。
之前他從顧雨晴身上學到的姿勢,大多只是發力技巧。其實網球還有更多的細節,比如握拍、站位……這些甚至比怎麼發力更加重要。
「一只腳斜向四十五度站立,另一只腳這樣站,手呢這樣握著……」顧雨晴站在他身後,出聲矯正著他的姿勢,陳涯擺了幾下,她直接不耐,上手抱住了他。
「這樣握拍,這只手要這樣……」陳涯感覺到一片柔軟貼到了自己背上,女生軟軟的手握著他的手,頓時腦海中白了一片。
昍
「哎呀,怎麼掰不過來,你的身體好僵硬……」顧雨晴說著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陳涯,發現他表情怪怪的。
這才意識到,自己靠得有點太近了。她退開了兩步,稍微離遠一點說︰「再按我剛才說的做一下發球動作。」陳涯彎著腰握拍。
「嗯,很好,這不是能做對嗎?那候球動作呢?」陳涯彎著腰,雙手握拍。
昍顧雨晴皺起了眉。
「你挺直身體看看?」陳涯紋絲不動。
「喂喂?在听嗎?」
「在听,」他呼吸有點凌亂,
「我建議,我們不如直接實戰吧,感覺那樣學得更快,動作可以在實戰當中慢慢矯正。」顧雨晴若有所思地端詳了他一陣子,目光在他身上飄來飄去。
先是下半身,接著上半身,接著又看向下半身,又看向下半身……昍
「至于嗎?……」說完,顧雨晴自己臉也紅了。跟著陳涯在一起,她好像變得容易臉紅起來。
「來吧來吧,實戰教學。」顧雨晴總算打算放過他︰「……好吧,直接實戰教學。」甩開頭發走到自己半場,顧雨晴心情復雜。
按理說,她應該覺得很討厭。但其實心情並不討厭。轉念一想,臉上又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
看來自己的魅力沒有任何問題。昍裝什麼高冷,硬撐罷了。看吧,身體是誠實的。
…………打了幾輪,兩人身上都浮起了細細的汗珠,喘息聲也逐漸變大。
陳涯是個很好的學生,如同海綿一樣貪婪地吸收所有知識,並且以最快速度轉化為實踐。
顧雨晴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有悟性的選手。昍
「如果你早幾年接觸網球,成就肯定不可限量,感覺你天生就是打這個的,」顧雨晴喘著粗氣說,
「我是不是說過這話了?」
「說過了,」陳涯把拍子立在地上支撐自己的身體,
「我要說,你也是個很優秀的老師。」要不然說運動是最好的社交方式,兩人現在的氣氛比剛才好多了,說話也逐漸變得正常起來。
陳涯現在學會平常心跟顧雨晴相處了。不考慮亂七八糟的男女關系,她能成為一個很好的朋友。
前提是她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歇會兒吧。」顧雨晴走過來,用毛巾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大口喝水。昍她脖子上掛滿細密的汗珠,如同女敕葉掛露珠。
陳涯坐在地上,貪婪地呼吸著空氣,努力舒張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顧雨晴就站在他旁邊,兩條腿筆直得如同兩條玉柱。
就在他心猿意馬之際,天上掉下來一塊半干半濕的毛巾。
「抱歉,就只有一條毛巾,將就用吧。」毛巾上面有股莫名氣味,陳涯捧著毛巾苦笑了會兒,道︰「謝了,不過,我還是用衣服擦吧。」顧雨晴撇了撇嘴,想要奚落他這種時候顧忌男女大防的表現挺搞笑的,但不知為何又說不出口,好像反而是自己著相了。
昍陳涯把毛巾扔到椅子上自己回來,一邊道︰「我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居民樓里,居然還能做網球場,這是誰想出來的?」
「是我想出來的,」顧雨晴喝完了水,在一旁道,
「因為我想打網球,所以老板就造了這個。」
「……不愧是你。」
「這里幾乎只有我在用,幾乎。」顧雨晴說。似乎是為了迎合她,一個身上裝備整齊的人敲門走進了場地,現身說法給陳涯解釋了一下什麼叫
「幾乎」。來人是個男的,梳著個商務型的背頭,身形筆挺,穿著白色的運動服,看上去有種精致感,一眼就知道是有錢人。
那人看向了顧雨晴,又看向了陳涯,微微笑道︰「來的不巧,居然有新客人了。」昍顧雨晴道︰「你好,蔡兄。」
「你好,顧妹。」兩人看起來很熟的樣子。陳涯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位是蔡振益,蔡總,」顧雨晴給兩人介紹,
「這個是陳涯。」蔡振益走過來主動伸出手,眼楮死死盯著陳涯︰「陳涯,陳總?」
「你好,不過我不是什麼總。」蔡振益用力握住他的手,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轉頭對顧雨晴道︰「這位是圈子里的新貴?」昍顧雨晴臉上掛著微笑︰「是我的朋友。」
「朋友是吧,嗯,好,好。」蔡振益總算松開了手。這人給陳涯的第一印象並不好。
盡管他面上表現得無可挑剔,熱情又大方,但是內里給陳涯總有隱隱帶刺的感覺。
就好像他內心深處已經腐爛了,散發出驚人的惡臭,他的身體已經無法蓋住這些氣味,不可遏制地溢出了一點微不可查的臭味。
就是這點臭味讓陳涯聞到了,但找不到源頭,只讓他很不舒服。昍
「你好你好,久仰久仰。」陳涯點頭。
「你久仰我?」蔡振益看上去好像很驚訝。
「你之前是在……東煌七星公司擔任什麼職務吧?我印象中,」陳涯淡淡道,
「好像看到過你的名字。」
「嗯,連你都知道我,很好很好。」蔡振益笑著點頭。他說話總有股怪怪的味道,像藏著什麼故意不說。
陳涯有點討厭,但沒有討厭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