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哥,這種體量的小游戲,真的能爆火賺錢嗎?」
石川棟盯著紙上的幾個需求,憂心忡忡地問道。
按照陳涯說的,這個游戲不是簡單……
而是太簡單了。
做起來簡直沒有難度。
別說是公司、工作室,就算隨便招幾個在校學生,湊一起整一整,都能把這個「游戲」弄出來。
讓石川棟來弄,簡直是殺雞用牛刀,會給他一種「我績點滿分難道是為了用來做這個?」的感覺。
陳涯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臉上帶著澹澹的過來人的微笑︰
「放心,有了我的運營,你只要a上去就好了,不要多想。」
石川棟坐下來,抱著鍵盤說︰「那涯哥,不如今天就開始吧,我今兒晚上就給它弄了。」
他也想在陳涯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真正的實力。
「你不休息嗎?學校不查寢?」
「沒事的,我跟學生會的都熟,這事兒好說。」石川棟道。
「行。」
陳涯從旁邊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在他旁邊坐下,雙手手指交叉︰「今天先把框架搭起來吧,我說要求,你來實現。」
石川棟抱著鍵盤,雙眼盯著屏幕,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
這還是面試之後,第一次正兒八經在陳涯面前做活兒。
第一印象很重要,一定要干得漂亮。
「首先,這個游戲是三消游戲,搭在在訊聊小程序上,按地區計算排名分,排名全國聯網,但是只有通關才有分數,不通關沒有。」陳涯說。
「嗯。」石川棟點頭,在記事本上把這一點記下來。
「總體通關率,非常非常低,要控制在0.1%。」
「嗯?」
陳涯第二句就給石川棟干懵了。
他忍不住問道︰「通關率這麼低,那豈不是超高難度游戲?那游戲的受眾能有保障嗎?」
石川棟是接觸過游戲設計基礎的,在游戲理論當中,越難的游戲,受眾面積就越小。
相對的,簡單輕松容易上手的游戲,受眾天然多得多。
陳涯道︰「剛才說了,你只需要執行就好了,剩下的我來操心。」
石川棟將剛才陳涯的需求再次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想了會兒,他感覺自己有點領悟了︰
「完成高難度挑戰的快感,也是游戲追求的,或許涯哥你是對的。」
陳涯繼續道︰「游戲內部有兩個板塊,一個板塊是磚塊疊放板塊,一個是磚塊槽,把磚塊放在槽位里,湊齊三個,就能消除。
「槽位只有7個,一旦槽位塞滿,就直接游戲結束……」
石川棟點著嘴唇想了想,道︰「那樣的話,磚塊種類越多,游戲就越難,關卡設計可以圍繞逐級提高磚塊種類來提高難度……」
陳涯笑著點頭︰「第一關的要求是,無論玩家怎麼點,哪怕沒有規劃隨便亂點,都能通關。」
石川棟道︰「那就是說,第一關最多只能有……3種磚塊?」
「你算得很快。」陳涯很滿意。
7個槽位,可以拆分成2*3+1,想要無論怎麼擺都贏,那麼就只能有3種磚塊。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數學問題。
石川棟很能理解這個安排。看上去「無論怎麼擺都能贏」這種毫無挑戰性的要求,似乎非常不合理,但其實很高明。
在做產品設計的時候,一般要秉承的一個原則就是「哪怕用戶是弱智也能明白怎麼用」。
游戲也是如此。
游戲第一關,相當于新手教程,這個時候用戶不知道怎麼玩,往往會稀里湖涂胡亂玩。
如果他們給自己玩死了,會產生消極情緒。游戲第一口一定要讓玩家嘗嘗甜頭,給予他們精神鼓舞,這樣才能引誘玩家繼續往下玩。
石川棟舉一反三道︰「那麼,第二關就是4種磚塊,第三關難度躍升一下,6種磚塊,但是引入道具設定,第四關……」
「錯了,」陳涯搖頭,「你說的這些都是很成熟的設定,我們的游戲不這樣。」
「啊?」石川棟一愣,「可是,涯哥,很成熟的設定不就說明……這些設定很正確嗎……」
三消游戲是個很古老、很成熟的品類,前人幾乎都把所有三消游戲做遍了,任何模式的三消,你都能在游戲史上找到。
和一般人認為的不一樣,做這種已經有成熟範式的游戲,不需要你做出新意來,因為你做出新意,往往就需要改動已經成熟的範式。
那麼,就意味著撲街。
這很違背常識,但是只需要思考一個問題,就可以解釋這個道理——
如果做出有新意的三消可以成功,那麼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看不到成功且有新意的三消游戲呢?
這個問題很可怕,堪稱游戲界的「費米悖論」。
它的答桉也很可怕——因為有新意的三消游戲都撲街了。
他們撲街了,撲得無聲無息,所以你看不到。
有人吃螃蟹,也有人吃蜘蛛。為什麼現在沒看到人吃蜘蛛?
因為蜘蛛不好吃。
石川棟作為一個優秀學生,他在一瞬間就听出了陳涯規劃中的問題。
不是說成熟的游戲範式絕對不能動,那些游戲設計上的大老巨老,他們當然可以動,而且可以大動特動。
之前那個小島秀則,整出個外賣模擬器《生存擱淺》,顛覆了一切常規游戲的路數,照樣賣瘋了。
因為小島已經是巨老了,他這種級別的人物,已經修到了化境,拈花飛葉皆可傷人,他改出來的東西,都蘊含自己的理解,不是亂改。
可就是小島這種巨老,他的顛覆性作品《生存擱淺》,也照樣是褒貶不一,很多人都表示不好玩。
這就可見,沒一二十把刷子,傳統的路數還是很難顛覆的。
巨老都如此,何況是毫無游戲制作經驗的陳涯呢?
石川棟看向陳涯的眼光,非常猶豫。
陳涯道︰「你先听我說,我們這個游戲,第二關,設計15種磚塊。」
「15種?!」
石川棟震驚了。
「這、這這,第二關就加到這麼多磚塊,不是一下子游戲難度梯度就爆掉了嗎?」
「很正常啊,」陳涯點頭道,「我剛才說了,我們這個游戲是個超高難度游戲,第二關就這麼難,很正常。」
石川棟恍忽了一下,接著,他想到了某個姓宮崎的大老,設計的名字里有「魂」這個字的系列,想到了某黑騎士、某古達……
在游戲開頭就放個梯度爆表的boss,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嗯,那,第三關呢?」石川棟問道。
他心想,第三關這總該回調一下難度了吧?
「啊?沒有第三關。」陳涯說。
「啊?」
「嗯?」
「啊?」
陳涯看著他︰「是什麼讓你產生了還有第三關的錯覺?」
「啊?」
「正如方才所說,我們的游戲,是個超高難度的游戲,通過率只有0.1%,」陳涯說道,「第二關通關率就只有這麼高了,幾乎所有人都通過不了,所以就沒有第三關了。」
「啊這……」
石川棟腦子很亂,他不明白,但是陳涯又好像說的有點道理。
「那、那,」他嘗試整理頭緒,「那就算只有0.1%的玩家通關了,等玩家人數基數上來了,也依然會有很多人通關,那他們問第三關在哪,怎麼辦?」
陳涯道︰「很容易啊,我們一開始就在游戲開頭寫上‘一天一關’,一天只能玩一關,等到第二天,他們就又要從頭開始玩起。」
陳涯頓了頓,又說道︰「我剛才說0.1%的通過率,其實還是一種比較保守的說法,0.01%通關率都嫌多,你要盡量把第二關做成所有人都通過不了的樣子。」
石川棟有點窒息︰「那、那,那我還有一個問題,就算有15種磚塊,好幾個圖層,數量多了,通關率也還是會很高,要維持那麼低的通關率,很困難啊?」
陳涯道︰「那更簡單了,你把這個游戲里磚塊數量設置成隨機數。」
「隨機數?」
「就是說,不一定是3的倍數。」陳涯說,「消到最後,有些磚塊只有2個,或者只有1個,肯定會卡槽位,這樣就絕對通關不了。」
石川棟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想要順利通關,就需要15種磚塊中,至少十多種以上,隨機數都恰好是3的倍數吧?你算算,這概率多低?我沒算,但肯定在0.01%以下。」
石川棟听得想捶鍵盤了。
這、這都是什麼啊!
太隨便了,隨便得簡直不像話!
這話要不是他敬重的陳涯說的,他簡直要把鍵盤扔到對方臉上去。
一個游戲,哪怕是超高難度游戲,也需要獎勵。
越是難的部分,就要拿出對應越豐富的獎勵,這樣才能吸引玩家不斷去挑戰。
像這種三消關卡游戲,對于玩家來說,通關,就是他們的獎勵!
可是,陳涯說的,幾乎就把獎勵部分,整個從游戲里拿掉了。
那麼,這個游戲就只有難度,沒有獎勵!
說這是懲罰游戲都不過分了!
不……石川棟想,這不能說是懲罰游戲。
這玩意兒甚至都不算是一個游戲。
陳涯拍了拍手,讓他回過神來,道︰「我剛才說的听明白沒?」
「听、听明白了,但沒有完全明白,」石川棟咽了口唾沫,「涯哥,你真覺得,這東西作為游戲,它有價值嗎?」
「沒有價值。」陳涯說,「它甚至不算一個游戲。」
「……」
原來陳涯知道這一點,他甚至想的和石川棟一樣。
「但是……」
石川棟想說什麼,陳涯攔住了他︰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知道這不算一個游戲,因為,我們現在的目的,不是做一個游戲。」
石川棟安靜下來。
「你認為,什麼樣的游戲,才是真正的游戲?」陳涯問道,「打彈珠,拍畫片,下象棋,這些是游戲嗎?」
「是游戲。」石川棟堅定點頭。
「那麼,那種傳奇類的頁面游戲,充值買戰斗力,爆裝備,爬排名,那些算游戲嗎?」
石川棟猶豫起來︰「這……算吧?」
「嗯,他們也算游戲,」陳涯道,「這兩種游戲玩到最後,你覺得,哪種游戲更好玩?」
「……」石川棟想了會兒,道,「大概,是前者吧。」
「傳奇類的游戲,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一切,可以在游戲中碾壓其他人,享受生殺予奪的快感,」陳涯說,「但是它所提供的快感,到最後,也就只是空虛罷了。」
「甜甜圈理論你應該知道吧?隨著玩一個游戲深入,到最後必然會一腳踏空,因為你會發現,任何一個游戲,當你研究到終極後,剩下的只有空虛。
「終極的游戲,是和朋友在一起的游戲,是和人的羈絆,是對彼此內心的求索和對靈魂的探究。」
說完,陳涯站起身,拍了拍石川棟的肩膀。
「好好做吧,今天晚上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我今天就在這里休息,等你做完。」
陳涯走了,石川棟還待在原地。
剛才他說的話,言猶在耳,振聾發聵。
「真正的游戲,是朋友……」
作為一名豫州硬考到京大的考生,和朋友一起玩游戲,已經成為了他非常久、非常久之前的記憶。
陳涯這次提起,他才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已經很久沒有和朋友在一起玩了。
而且在未來可見的人生中,他也沒有多少機會和朋友一起玩了。
在未來,他需要努力工作、努力賺錢,如果和涯哥合伙做的生意不成功,就要努力爭取績點保研。
只有這樣努力的生活,他才能留在京城,買房、買車、娶媳婦,讓人生走上正軌。
在他的人生規劃中,還從來沒有認真把「和朋友一起玩游戲」作為目標之一去追求過。
想到這里,何不讓人悲從中來?
當浮一大白。
等等。
石川棟回過神來,轉頭望向在那邊喝水的陳涯︰
「涯哥,但是你說的這些,和這個游戲有什麼關系啊?」
陳涯甩了甩手,沒有搭理他。
……
夜間屏幕發出藍光,石川棟手指在鍵盤上奔襲,窗外漆黑天幕被城市光污染燻出的白邊逐漸消退,露出星斗漫天的時候,石川棟將鍵盤往前一推,雙腿盡情舒展。
「搞定了,涯哥。」
陳涯那邊沒反應,戴著耳機,一邊抖腿,一邊用電腦操作著什麼。
石川棟站起身,走過去,才發現陳涯電腦屏幕上開著flstodio,這是一款入門級編曲軟件,陳涯的界面上已經放了一段完整的音樂工程了。
「涯哥……」
陳涯回頭,看到石川棟︰「剛好,你來听听。」
他把耳機遞給他,頓時他耳朵里一頓動次打次。
石川棟忍不住開始抖起腿來。
「這個就是游戲的bgm了。」陳涯道。
石川棟瞪大眼楮︰「涯哥,這歌……是你剛才寫的?」
「嗯。」
「你還會寫歌?」
「……嗯。」陳涯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仿佛他問了一個不值一提的問題。
「幾點了?」他突然回頭問道。
「2點。」石川棟看了眼手機。
「壞了,」陳涯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我回去一趟。」
石川棟看著陳涯,小眼神有點幽怨︰「不是說今天在這兒睡嗎?」
「今天就不在這里睡了,我突然想起有點事。」陳涯道。
「我連床鋪擺哪兒都想好了……」
陳涯在石川棟幽怨的小眼神中走遠了。其實石川棟為了和陳涯聯席夜話,還準備了好幾個話題。
開著心跳計數一路小跑,那個想法在陳涯腦海中不斷擴大,甚至讓他有點惶恐起來。
但是那個想法過于荒誕,以至于他也有些自我懷疑,懷疑為了這種極其低的可能性跑回來,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大概十分鐘的腳程,就到家,陳涯小碎步登樓,跺腳讓聲控燈燃起,看到空無一物的門口,他才稍微放下心來。
「我說呢,應該也不會……」
他自嘲地搖搖頭,從懷里掏出鑰匙,忽然,從背後傳來了一聲貌似小動物的聲音。
「咕……」
陳涯僵硬回頭,卻正看到,背後上樓的樓梯口,一個身上裹著白大褂,頭點得小雞啄米,看上去搖搖欲墜的身影,正蹲在台階上。
路愛愛坐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陳涯模了模額頭。
他想模的不是自己的頭,他想打開路愛愛的腦袋,對著里面問一句︰「你沒事吧?」
沒事就吃 梅。
簡直是怕什麼來什麼。
剛才在公司,他就突然想起,自己跟路愛愛越好了今天要借她的網球場打網球,路愛愛也說好了晚上帶她去檢查腦震蕩。
但是因為今天跟顧雨晴打過網球了,再加上路愛愛看上去沒有腦震蕩,一來二去,他就沒把這事放在身上。
還是寫完歌後,突然想到,以路愛愛那個二桿子性格,不會跑到自己家去等自己吧?
畢竟她沒有自己的聯系方式。
沒想到,她還真就跑過來了。
「你……」
走到路愛愛跟前,陳涯欲言又止,最終按著膝蓋半蹲下來,看著路愛愛道︰「你在這兒等了多久?」
「不知道,我開方開到2000多……」
路愛愛的小臉看上去黑氣騰騰,眼圈下面也一 黑,看上去好像快暈了。
雖然听不懂開方開到兩千多是什麼意思,陳涯猜測,應該是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