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影衛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他走後。
方修和李邀月相對而坐,互相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
一道道美味珍饈送到了殿內。
同時,兩副碗筷擺在了兩人的面前。
「殿下,菜已上齊。」
影衛恭敬的行禮。
「嗯。」
方修應了一聲,擺了擺手。
影衛躬身退去。
李邀月看了一眼眼前的碗筷和菜肴,並沒有拿起筷子。
方修見狀,問道︰「菜品不對?」
李邀月沒有說話,輕輕的搖了搖頭。
她只是想到了幾年前,自己年紀還小的時候,也曾在乾清宮吃過一頓飯。
也是同樣的菜品。
父皇坐在她如今的位置,母後坐在方修的位置,她和皇兄則是依偎在父皇的兩側。
記憶中的畫面仍舊十分清晰,轉瞬間卻已經成為遙不可及的往昔。
李邀月在心里嘆了口氣,拿起筷子,夾起一片糯米藕,送進嘴里,輕輕咀嚼起來。
與此同時。
門外響起一道滄桑的聲音。
「臣謝千求見攝政王殿下。」
「來得到還挺快。」
方修眉頭一挑,同樣拿起筷子,吃了幾口菜,方才緩緩的道︰「進來。」
「謝殿下!」
滄桑的聲音再次響起。
門被人緩緩推開。
謝千走到方修和李邀月的面前,畢恭畢敬的行禮,道︰「臣謝千,參見陛下,參見攝政王殿下。」
李邀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便收回目光,自顧自的吃著菜肴,仿佛眼前的一切與她無關。
雖說早就知道陛下只是攝政王的傀儡,但注意到這一幕的謝千,還是在心里嘆了口氣。
「可知道孤叫你來何事?」
方修放下手里的筷子,轉頭看向他,不冷不淡的問道。
謝千猶豫了一下,回答道︰「回殿下的話,臣大概知道。」
方修道︰「說說看。」
謝千猶豫道︰「高宇是臣的至交好友,他寫下這篇文章,明里暗里的攻擊陛下、攝政王殿下以及兩國的同盟,臣很難撇清關系.」
話還沒說完,就被方修打斷。
「這篇文章明面上可都是在罵你這個內閣首輔大學士,怎能說跟你撇不清關系?」
謝千道︰「在臣看來,高宇罵臣,是在保護臣,不想讓臣受到他的牽連。」
方修听見這話,沉默了幾秒,道︰「繼續說。」
「是,殿下。」
謝千應了一聲,繼續道︰「高宇並非莽夫,更沒有老糊涂,他將這篇文章寄給江月閣,便沒打算讓這篇文章問世,因為朝中四品以上的大員,大約都知道,江月閣乃是殿下的產業,江月小報是殿下的喉舌。
既然如此,那他寄出這篇文章,便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故意讓殿下看到,好撇清臣與他的聯系。
除此之外,文章無法刊印,他必定已經做好了其他的打算,攻擊朝廷,攻擊殿下。」
方修听見這話,眉頭一挑,悠悠道︰「既然如此,若是孤將這件事情交給處理,你會如何做?」
謝千沒有絲毫猶豫,堅定道︰「若是讓臣來辦此事,當務之急便是將高宇捉拿歸案,即便不這麼做,也要派出錦衣衛,將他的府邸圍住,不讓他與任何人聯系,如此一來便斷絕了他鬧事的可能!」
方修倒是沒想到謝千這麼果斷,不由的多看了他兩眼。
見謝千神色如常,方修再次開口︰「倒是個好辦法,不過.有一件事情,孤很疑惑,孤與陛下是昨日返京,為何高宇選擇在今日鬧事?」
話音落下。
方修一雙凌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謝千。
犀利的眼神,好似能看穿人心。
即便是歷經風雨的謝千,面對這樣的眼神,某一瞬間也不由的產生了心虛。
但很快他便穩住了心神,道︰「依臣看,可能有很多原因,或許是他今日才做出決定,亦或許是他之前還沒想好怎麼做.」
他一口氣說了數個理由,听著都還算合理。
方修听了,似笑非笑道︰「謝閣老不愧是高尚書的至交好友,對高尚書如此了解。」
謝千听見這話,心里咯 一下,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還沒開口就被方修打斷。
「好了,孤相信這件事情與你無關。」
「至于你剛才說的這篇文章刊印不出來.孤告訴你,你錯了,明日江月小報便會刊印高宇的這篇文章,且是作為頭版頭條刊印出來!」
話音落下。
謝千整個人懵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方修竟然會允許這種暗里攻擊他的文章刊印出來。
「攝政王這是打算做什麼?」
這一刻,謝千的腦子里想了很多。
還沒做出判斷,就听見方修繼續道︰
「孤今日叫你過來,最要緊的一件事,便是讓你寫一篇文章,駁斥高宇,要有理有據,令人信服,最重要的是要讓絕大多數的普通百姓發自內心的認同。」
方修說到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繼續道︰「你當年是狀元及第,一入朝廷就進的翰林院,如今又是內閣首輔大學士,寫這麼一篇文章,對你來說,應當不是難事。」
謝千听見這話,臉上露出一抹恍惚之色。
寫文章駁斥高宇,而且要讓普通百姓發自內心的認同?
這.
「殿下,臣以為,高宇這篇文章,並沒有多少百姓會放在心里,真正會將這篇文章放在心里的,絕大多數都是我大周的讀書人,而讀書人最在乎的便是仁字,除此之外,還有忠義。」
謝千一副為難的模樣,如此說道。
言外之意。
在「仁」、「忠義」方面,他們並不佔理,很難駁斥高宇。
方修听見這話,眉頭微微皺起,問道︰「何為仁?」
這樣的問題,對一般人而言,可能幾句話就能回答。
對謝千這樣的內閣大學士而言,講一天一夜都未必能講完。
因而,他只是回答︰「回殿下,聖人有言,仁者,愛人。」
方修道︰「聖人言,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
謝千听他突然提起聖人之言,微微一怔,心道,沒想到啊,攝政王竟然還記得聖人之言。
方修注意到謝千略顯詫異的眼神,嘴角抽動了一下。
他再怎麼說,當年也是進士及第。
不過是說了一句人人皆知的聖人之言,這個謝千就用這種眼神看他,難道是把他當成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了?
「聖人還有言,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方修一口氣說了三位聖人的名言,緊接著便是沉默。
謝千听了,卻是立刻會意。
攝政王這是要讓他從太上皇昏庸無道,而陛下與攝政王殿下愛護百姓這方面,來駁斥高宇。
高宇就算說的再天花亂墜,百姓過的好不好,百姓自己心里清楚。
陛下登基後,免除了部分地區的田賦,增收了富商的商稅,減免了市井小販的商稅,還將紅薯的秧苗贈予許多百姓,教導他們如何種植。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的商品,比如布匹、白糖、白酒、味精的價格都是下降了不少。
百姓的日子相較之前,確實要好過一些。
只要將這些寫出來,便能夠強有力的駁斥高宇的攻擊。
當然,這些只有普通百姓在乎。
絕大部分的讀書人,平日里不事農桑,不沾人間煙火氣,對這些變化自然是沒有太多的感觸。
他們看到的只是,乾國的丞相做了大周的攝政王,祖宗禮法受到了破壞,攝政王肆意的欺壓朝廷命官,朝廷向乾國「卑躬屈膝」,內閣首輔大學士向敵人卑躬屈膝。
其他的,他們看不到。
因而。
謝千猶豫了幾秒,還是道︰「殿下,讀書人.」
剛開口就被方修打斷︰「你為何總提起那些讀書人?」
當然是因為讀書人重要。
謝千沒有猶豫,道︰「天下終究還是要靠讀書人來治理。」
方修看著他,點了點頭道︰「這句話倒是沒錯,但是在孤看來,在讀書人之前需要加上六個字,有真才實學的.天下終究要靠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來治理!」
謝千听見這話,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了方修的意思。
這是在說,大周的讀書人絕大部分都沒有真才實學?
作為內閣首輔大學士,謝千自然是不認同這句話的。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讀書人中真才實學的人不多,但總歸還是有的,這些人看到高宇的文章,難免多想。」
方修擺擺手道︰「多想就多想,孤本就沒打算靠他們這一批人治理天下!」
「孤只要他們別給孤添亂就好。」
謝千听見這話,眸子里露出一抹恍惚之色,心道︰不靠這一批人治理天下,那靠誰治理天下?
總不能指望著十幾年後,新一批的讀書人吧?
難不成還要讓他們這些老家伙再挺個十幾年?
謝千心里這麼想著,就听見方修道︰「你只管寫文章駁斥高宇,讀書人如何,不用你擔心,孤心里有數。」
語氣十分篤定。
謝千听了,不再多說,道︰「臣明白了。」
方修擺擺手道︰「下去寫吧。」
「是,殿下!」
謝千行禮,轉身離開。
他離開後,一直置身事外的李邀月抬眸看向方修,難得主動開口︰
「你打算怎麼做?」
方修看向李邀月,有些驚詫道︰「陛下竟然主動與臣攀談,真是難得!」
「.」
李邀月听見這話,已經開始後悔開口說話。
「臣怎麼做,取決于高宇和他攛掇的那些讀書人怎麼做,不過有一點,臣可以肯定,法不責眾在臣這里,並不存在!」
方修的語氣十分平淡,但眸子里卻是透著一股凌厲。
李邀月見狀,大概猜到了他的打算,陷入沉默。
許久後方才道︰「天下終究要靠讀書人治理。」
同樣的話,謝千剛剛說過。
「卻未必要這一批讀書人。」
方修也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李邀月听了,陷入思索。
片刻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看向方修,有些驚詫道︰「你要自己培養讀書人?」
她在方修的面前,很少流露出情緒,這是為數不多的一次。
只因為方修的想法有些太不切實際。
所謂自己培養讀書人,便是由朝廷出錢,供養一批讀書人。
毫無疑問,這需要花費的銀子是一個天文數字。
畢竟方修要真打算這麼做,肯定不會挑選那些世家子弟,而是從窮苦百姓的孩子中挑選。
如此一來,就不僅僅只是給他們書,給他們找先生,還要保證他們的衣食住行。
培養幾十個,幾百個還好。
可要是培養幾千個,幾萬個,對朝廷而言,實在是難以負擔!
方修沒有回答,只是一臉認真的道︰「聖人言,食不語,寢不言。」
「.」
李邀月很想說,平日里就屬你對聖人最不在意,今天倒是一口一個聖人起來了。
轉念一想,真要這麼說,就等于是被方修激怒。
于是,選擇了沉默。
方修見狀,也不再多說,拿起筷子,吃起飯來。
與此同時。
高府。
正堂。
高宇坐在首座,一臉的嚴肅。
十幾名身穿四五品官袍的官吏,坐在兩側,皆是面露憂色。
來這里之前,他們已經听到風聲。
攝政王打算一口氣將他們這些當日沒有去迎接陛下的官吏,全部革職,一個不留!
毫無疑問,他們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恰逢此時,在朝堂上素有威望的工部尚書高宇又邀請他們前來議事。
他們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趕了過來。
「高公,您與謝閣老是同窗,許多消息,您應該比下官們清楚,攝政王真的打算將那日沒有迎接陛下的人全部革職嗎?」
有官吏面露猶豫之色,開口問道。
話音落下。
其余的官吏齊齊望向了高宇,想要得到回答。
高宇環顧一周,淡淡道︰「確實如此。」
短短的四個字,讓在場的人心里一涼。
瞬間,眾人熱烈的議論起來。
「那日沒有迎接陛下的至少有二三十人,一下子全部革職,留下如此多的空缺,朝廷如何填補?」
「攝政王入京不過一日,就做出這樣的事情,他不怕惹出變故?」
「什麼攝政王!不過是個不將我等放在眼里的蠻橫之徒!仗著贏了虎賁軍,便肆意妄為,真當我大周是他乾國的藩屬國了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