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九)

與此同時,羅三娘上前了一步,與陳玉娘並排而立,她母女二人對望了一眼,卻都搖了搖頭。羅三娘出自延安府羅氏,羅氏在當地算是大族,因而羅三娘亦是見過世面的人。她見柳志遠衣著款式雖新,然其面料卻極為普通,更兼其衣衫上無任何紋飾,心中便有些看輕于他。而其身後三人,柳無忌一身江湖人士裝扮,錢內知穿著一襲內知衣衫,止那女子衣飾華美,氣度不凡,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傲然之氣。

羅三娘心中點頭,尋思道︰「看這三男子衣著甚為普通,定然是些護院內知之類的,而那女子神情傲然,衣著華貴,像是哪戶大家閨秀罷,哼,也不知二娘這小娘皮是從何處結交到如此女子,當真可惡至極!」

念及至此,羅三娘並未理會柳志遠,她瞧那女子非已婚婦人裝扮,便對她欠身行禮道︰「小娘子,我不知你與二娘是何關系,但這是我家的家事,我想將她許配給誰,你卻是無從阻攔的。我有一良言要勸勸你,二娘不過一個鄉野漁家女子,哎,也怪我沒有教好她,讓她頑劣成性,做事更是顛三倒四,平日行徑那是瘋瘋癲癲,小娘子還是莫要再與其有所往來,以免失了自己的身份。」

那女子面若冷霜,她在羅三娘對其欠身行禮時便已微微側過了身子,如今更是不去瞧她半分,卻是對著柳志遠冷冷的說道︰「你千里迢迢請我過來就是看這樣的一出唱賺?讓我被人質問被人說教?你自己惹出來的事情你自己去了結,若還有人想將事攤到我的頭上,休怪我不客氣!」

羅三娘听了這話心中驚疑不定,尋思道︰「咦?難道是我猜錯了?這四人之中真正能擺上話的是那穿藍衫的少年?」

原本身子不適而在西屋內歇息的葉美娘,不知院內因著何事爭吵,頗覺心煩,然而她听出了陳冰和羅三娘的聲音,以為自己女兒又和嚴姑爭執了起來,急著出了西屋,陳廷耀眼快,忙拉過了葉美娘,將事情來龍去脈又小聲了說與她听,葉美娘雖放心了些,可仍是顯得十分擔憂,她偷偷看了眼柳志遠,心中尋思道︰「原來這就是德賢樓的柳東家啊,確是生的一表人才呀。哎,這兒女家的婚事外人如何能管得了?不知這柳東家到底有何法子能讓我的二娘不入王家那火坑。」

柳志遠對著那女子笑道︰「無瑕阿姊說的是,此間事情了結後,我便請無瑕阿姊好好吃一頓,王廚子我已安排妥當,就等無瑕阿姊到了。」柳志遠這話雖是笑著說道,然其神色卻顯得甚為恭敬。

這院內眾人之中,除了柳無忌和錢忠義之外,最為了解柳志遠的便只有陳冰了,她心中也很是驚訝,心道︰「原來這俏麗的女子叫無瑕。這大魔頭,天不怕地不怕的,對著這無瑕阿姊看著卻是尊崇有加啊。」

無瑕阿姊雙手負于身後,有些不耐煩的冷聲說道︰「哼,既已安排妥當,那你便快些把事情了結了,就回你那甚麼月柳園,那園子不錯,合我心意。此間嘈雜,我不喜人多。」言畢,無瑕環顧了遍院內眾人,冷笑一聲,便不再說話。

羅三娘心想你四人在我家院內,卻未將這家中之主放在眼里,尤其無瑕剛才那番話,更是听的她心頭有氣,亦是冷冷的說道︰「我不知你四人來我家作甚麼,看你四人,尤其是那小娘子的裝扮,應是上戶人家,該是有教養之人才是,怎的會如此無禮?!你四人到底是何人,且把名報來。」

無瑕仍舊是負手而立,柳志遠卻轉過身,對羅三娘說道︰「我就是長興縣德賢樓的東家,這村子里新建的園子,月柳園就是我的。」

羅三娘心中一驚,尋思原來他就是柳東家,他是家中的財神爺,莫要得罪了。想到這些,羅三娘立馬滿臉堆歡,上前兩步,想要拉他進自己正屋,卻又有些不敢,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說道︰「哎呀,老身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沒認出是柳東家來了,老

身沒見過甚麼世面,適才是無禮了,還請柳東家見諒啊。快快,快請進正屋坐坐。五娘,五娘,快出來,上茶。」

柳志遠一揮手,說道︰「不用了,今日我來不是為了吃你家茶的,開門見山的說,我不同意你把二娘嫁出去。」

羅三娘心中驚奇,心想︰「二娘不過鄉野女子,這柳東家為何如此看重?」

聞聲而出的文五娘听了心中亦是驚訝不已,心道︰「二娘要出嫁了?怎的沒听廣祖和婆婆提起過?」

陳廷弼掙月兌牽著自己的陳廣祖,奔入陳冰懷內,小臉已是難過的扭作一團,帶著哭腔說道︰「二姊,你要嫁人了?嫁人了是不是就要離開這個家了?不要,不要!我不要二姊嫁人,我喜歡二姊,喜歡二姊陪我玩。二姊,你不要嫁人好不好?」

陳冰自今日見了柳志遠後,心中多了不少底氣,尋思大魔頭無論用何種方法,自己多半是不用嫁給王天賜了。她拍了拍陳廷弼的後背,笑了笑,溫言道︰「四哥乖,二姊不嫁,二姊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四哥玩,好嗎?」新

陳玉娘听了陳冰回陳廷弼的話,心中十分生氣,心道︰「哼,莫要以為來了個甚麼樓的東家就能救得了你,我王家也不是吃素的!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她面色冷峻,回頭給羅三娘使了個眼色,羅三娘會意,她心想王家在浙西路亦算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如今有玉娘在里面照應,把這小娘皮弄去更能獲得不少的家產,和賣魚給德賢樓相比,那可是天差地別了,哼,待二娘嫁到了王家,我還能看得上賣魚的那些小錢?!不行,這婚事不能讓他給破壞了。羅三娘打定了主意,便說道︰「老身不明白,這是我家事,柳東家何以反對?」

柳志遠嗤笑一聲,他看了眼身邊的陳冰,見她低頭不語,心中有些心疼,心道︰「我一定要救你出去。」而後對著錢忠義揮手道︰「忠義,念!」

「是,少主!」錢忠義應聲後,看了陳冰一眼,隨即從懷內取出一張封紙,他拆開後念道︰「立,陳興祖親女兒陳冰,年十三歲,二月十七戌時誕生,今因年歲饑荒,日食難度,故將親女兒請中人說合,賣到柳志遠名下為婢女,當日憑中言定得受身價,足錢一百千,即日歸身,當面交訖,自陳冰賣于柳志遠之後,听憑更名使喚,長大成人,單憑買主婚配,倘天有不測,各安天命,今有此據,永留存照。立賣親女兒,父陳興祖,母陳葉氏,女陳冰,中保人李建奎,李建全。靖和四年戊申月二十一日,于月柳園。」

言罷,錢忠義合上紙,重又放入懷內,對外揮了揮手,門口進來兩個拎著木箱子的小廝,小廝把木箱子放在地上後便自覺的退出到了院外。錢忠義親自把箱子打開,里面赫然都是一緡一緡碼放齊整的銅錢,錢忠義說道︰「我家少主當日有事外出,今日方歸,故而這才將錢送來,這箱子里的便是一百貫,若是信不過的,你等現在就可來清點。」

羅三娘和陳玉娘面面相覷,心中驚訝,文五娘更是驚的喊出了聲,陳廣祖雙手交叉胸前,眯眼盯著那箱子里的一百貫,毫不掩飾的露出了貪婪之色,而其余人等在听了錢內知所念的字據之後,心中都極為震驚,而在眾人之中,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陳冰自己。

她雙手緊握成拳垂于身子兩邊,仍是低著頭,先是面露驚異之色,隨後轉驚為喜,心中大喊道︰「大魔頭,大魔頭!能想出這樣的法子,當真有你的!不錯,我若是賣入了柳家,婚嫁自然只能是買主做主了,翁翁和婆婆便無法再插手去管,哼,作婢女就作婢女,總比跳入王家那個大火坑來的強。」

然而,回過味來的陳冰卻發現了其中的一個大破綻,原本已舒展開來的眉頭,漸漸地重又緊蹙起來,她心中擔憂,微微抬頭,悄悄看了眼柳志遠,此時的他已站在了陳冰身子前側

,將她整個人都罩進了他的保護圈子之中,而清風識趣,恰巧吹過,拂的柳志遠衣衫微動,更顯英武颯爽,陳冰心動,微移一步,將自己整個埋入了柳志遠身後,她雙手輕捏自己胸前對襟衣衫,微微側身,輕閉雙眸,放松了身心,心中感嘆道︰「呵,大魔頭,便任由你護著我罷。」

葉美娘听了錢內知念的字據內容,心中又驚又怒,沒想到賣了自己愛女的竟然是陳興祖,心中大喊道︰「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賣了二娘,就是拼了我這條命也要護著她的周全!」葉美娘轉頭恨恨的盯著陳興祖,眼中似是要噴出火來,喝了聲「興祖」後正欲發作,卻被反應過來的陳廷耀輕輕拉過一旁,他將事情解釋一通,葉美娘這才反應過來,不過這並未打消她心中的疑慮,心中仍是不無擔憂道︰「這,這真能救出二娘嗎?」

陳興祖卻有些怔怔的看著柳志遠,心道︰「這,這是怎的回事,我把二娘賣給了柳東家為婢,這不可能啊,是不是柳東家弄錯了?」此時院內鴉雀無聲,陳興祖抬眼看了一圈眾人後,猛然醒悟,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之上,心道︰「我當真是蠢笨之極,柳東家這是在救二娘啊,我怎的才反應過來!」隨後又有些擔憂,尋思道︰「若真的去作婢女,那該如何是好啊?」

在場眾人之中,最顯隨意的便是陳廣祖了,他仍是半倚在門旁,環顧著院中眾人,哼笑一聲,心道︰「水口王家確有財資,那是不假,可玉娘嫁去王家已有十多年,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唯唯諾諾,能隨意拿捏的陳玉娘了。如今她心中所向著的只有其子王天賜,這家產奪了回來也都是王天賜的,不會是我陳家的,待二娘真的過了門,玉娘完全可以翻臉不認人,就算她一文都不給,我陳家亦是無處去說理的,爹爹和娘還是想的太好了。若能把二娘賣給那柳東家反而能立得一百貫錢,比起玉娘的空頭許諾,這可要實在的多了,加之爹爹和娘寵愛于我,只要我以買書為由,這一百貫錢少說我也能得手六七十貫吶。」想到此處,陳廣祖又看向了那箱一百貫錢,似乎那錢已是他了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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