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之所以震驚,並不是因為劉琮的投降之舉。
畢竟,當今天下懾于曹操雄威不戰而降的人,簡直不要太多,哪怕劉琮在這當中也可以排名前列,可這卻也不足以讓世人震撼。
世人最震驚之處,其實是他劉表之子的身份。
當然,也還有劉琦之弟的身份。
且說劉表,自初平元年190單騎入荊州開始,一路除宗賊、籠黃祖、滅張羨、定荊南、收張濟……西抗劉章,北阻曹操,可謂政略蓋世,戰功震撼人心,名望更是如日中天。
因此之故,哪怕他只是剩下了一口氣,曹操也只是停留在宛城一帶。
雖然就算劉表不死,意志堅定的曹操也大概率不會改變南征計劃,但後者在宛城停留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卻也是莫可改變的事實。
這樣的人,稱他一句寶刀不老,英雄氣概不算過分吧?
再以他政治方面的作為而言,說他一聲老謀深算,也不算過分吧?
不過分!
一點都不過分!
實際上,在這之前的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劉表都是曹操的心月復大患。
要不然的話,他為什麼先征宛城,又征南陽?
雖然說最後由于劉表老了,心思小了,在被郭嘉看破了心事以後,還讓曹老板直接放空中原向北打了一仗。
但再怎麼說,在這之前的時候,劉表也絕對是天下宗室、諸侯雙料楷模。
可是他死了之後呢?
這才過去了兩個月而已,大兒子劉琦就跑了,而且還是連軍隊都顧不得的那種。
雖然劉琦此行有所苦衷,真要說起來的話,也是為了兵貴神速先在荊南打下一片天,省得動作軍隊以後,出現莫大的變化。
可他確實是一仗都沒打就跑了,這卻是鐵一般不容更改的事實。
原因,也只是因為听到了曹操南下。
這一點怕是怎麼都洗不白的。
而且有著恐曹癥名頭的他,大概率在荊南也是無所作為的。
這是聰明人都能看到的一點,或許有人還為他嘆息。
不夠聰明的人,估計也就只剩下震驚了。
他們只知道劉琦跑了,而且連軍隊都沒要……這一條消息,已經足夠震撼他們好幾年了。
但這一波震驚還沒過去,劉表家的第二份瓜就又到位了。
劉表的次子、如今大概也能算是嫡子的劉琮,直接舉州投降了。
因此之故,天下人才徹底沸騰了。
只因這兩份消息,單獨出現一個,就已經足夠讓人震驚很久很久了。
而當它們同時出現的時候,人們下意識地便會聯想到劉表……再一結合劉表之前或真或假的英雄氣概,這份震撼瞬間就能放大一萬倍。
可能還不止一萬倍。
畢竟這是封建時代,老子英雄兒好漢,那是無論如何也應該出現的局面。
如果老子英雄,兒子狗熊的話……人們大概率就會懷疑,這個老子是不是被戴了帽子。
結合以上之後,這些消息便既有了娛樂性,還有了爆炸性,最後……甚至還能加上那麼一點點的花邊性。
世人又怎能不震驚?
又怎會不震撼?
實際上,別說是普通人了,此時此刻的一些聰明人,也都處于震驚當中無法回過神來。
比如身在竟陵,此刻剛听到消息的潘濬。
砰!
他手里的碗便掉在了桌子上。
但他顯然顧不得這些,一臉瞠目結舌地看著陳逢,喃喃道︰「這怎麼可能?!這,這怎麼可能?!」
從潘濬的表現不難看出,他應該是想要從陳逢處收獲一點安慰。
「怎麼?想跑了?」
陳逢卻是壓根沒有安撫,反而還滿臉戲謔地道︰「我記得某人之前說過,不論如何也不會後悔留下來,這才過去多久?好像還沒幾天兒吧?」
說話時,他一臉的壞笑。
見到陳逢這般模樣,潘濬當即就愣住了,下意識地抬手一指,顫抖道︰「你怎麼,怎麼……」
「怎麼不吃驚?怎麼不意外?還是……其他的什麼?」
陳逢滿是平靜地搖了搖頭,既不吃驚也不意外地緩緩道︰「只因,我早就已經猜到了。」
「猜到了?」潘濬又是一愣。
「是啊。」
陳逢點頭道︰「之前我在襄陽時,我便發現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比如…蔡冒、蒯越、傅巽、韓嵩等人不太合乎邏輯的表現。」
「那時的他們,本來應該為了打倒我,然後努力地讓自己一方上位……嗯,簡單來說就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出頭。」
「可是,他們明顯沒有這麼做,就只是為了打倒我而動手,完全沒有利益可言……比如說,南陽派系一部分的位置,在之後都被鎮南將軍給安排到了龐統一系的人身上時,他們居然都沒有爭搶。」
「這正常嗎?」
「確實不正常。」
潘濬想到信報之中勸說劉琮投降的那幾個人,下意識地便搖了搖頭。
「但,你就憑借這一點,便斷定了他們,他們……」
話說完,他已回過了神,同時滿臉愕然地盯住了發問的陳逢。
「當然不止這些。」陳逢搖搖頭,肅容道︰「除了這一點之外,還有很多很多…比如,他們從來不對玄德公的勢力增長加以限制,就算是威脅到了他們,他們居然也只是采取刺客手段。」
「再比如說,我這麼一個跟玄德公關系較好的人跟了大公子,他們居然沒有進行打壓,甚至還表現出了一副很是無所謂的模樣……這正常嗎?」
「還比如說,曹操使者可以大搖大擺地從襄陽前來江夏……嗯,就這一點而言,你應該是知道的,那時曹操送了我鯨鯢肉。」
「這也不正常吧?」
陳逢笑著問道︰「你想想,一個敵對勢力,居然能輕而易舉地穿越另一方勢力的月復心,同時還表現出了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要知道,就算是我派遣使者,那也是要想辦法買好雷緒、劉馥等人的。」
「他們怎麼就這麼輕松?」
「這是不是說明,他們已經買通了某些力量……比如,荊州最有力量的蔡冒、蒯越等人。」
「大概也就只有這樣,鎮南將軍才會在曹操使者過後,方才得知消息了……就連大公子,都比鎮南將軍得知消息要早。」
說到最後,他不由深深感慨起來。
潘濬目瞪口呆。
甚至于有那麼一刻,他忽然開始懷疑,自己脖子上面長著的並不是腦袋。
或許,就只是一塊石頭。
否則的話,為什麼陳逢所看到的這些疑點,在他看來都覺得很正常?
但問題在于,當他細細琢磨的時候,卻又發現陳逢這番話真的很有道理。
甚至于他還想到了更多類似的疑點,只是由于之前沒有結合劉琮的投降,所以才都覺得正常。
‘這便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想了一會兒之後,潘濬看著陳逢時,忽然就想到了劉邦對于張良的評價。
最為關鍵的是,這種堪稱恐怖的評價一旦放在陳逢的身上後,居然是那麼的恰如其分。
思索間,他又古怪地看了一眼陳逢,忽然大嘆道︰「我不如子吉多矣……」
「行了,如不如的以後再說,你且說如今有什麼計劃吧。」
陳逢擺擺手,滿臉不在意的又加了一句道︰「我的意思是說,你是要走,還是要留在竟陵?」
「當然是留下來!」
潘濬想也沒想就給出了答桉。
因為聰明人都知道,只有跟著更聰明的人,才能混得好、吃得開。
比如被張良、蕭何折服以後跟隨劉邦的那些人,他們哪一個不是活的波瀾壯闊,名垂青史?
說話的同時,他的內心里也閃過了這些念頭,隨即便徹底堅定了信念。
‘就知道你會這麼選!’
陳逢心中閃過一絲奸計得逞的滿足,面上則是極為嚴肅道︰「剛好,我有一件事要麻煩你潘承明。」
「喏!」
潘濬沒有說什麼廢話,只是鄭重地站起來抱了抱拳。
「只是小事,小事而已,不用這麼激動……」陳逢連連擺手。
「小事?」潘濬眨了眨眼,隨即下意識道︰「還請吩咐!」
眼看著潘濬臉上的好奇越來越盛,也越來不想等待,陳逢也不再多話,面上閃過一道怪異的同時,低聲道︰「幫我寫一份檄文。」
「不過只是一篇檄文罷了,我這就……」
潘濬下意識地就要揮毫潑墨,讓陳逢見識一番自己的筆鋒,直到話說都說出去了一半,他才忽然反應了過來。
「檄文?」
「一為抗衡曹操師出有名,嗯……開頭的話,就以玄德公的名義。」
「還有二?」潘濬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妙,語氣都開始顫抖了。
「二……」陳逢小小地糾結了一下,但看到潘濬的目光後,陡然正義凜然道︰「我堂堂漢臣,豈可為曹賊附庸之奴?!」
「說,說人話。」潘濬的語氣更加顫抖了。
「咳!」陳逢咳嗽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簡單來說,就是稍稍地罵一罵劉琮。」
潘濬︰「……」
他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思索間,他幽幽地看了一眼陳逢,道︰「我還能改變主意嗎?」
陳逢大義凜然道︰「改變主意,自然可以,但為了不走漏風聲,只能暫時委屈你一下了。」
「好吧,我這就寫……」
潘濬幽怨地盯著陳逢看了良久,最後認命似地低下了頭,大筆一揮,一份討賊檄文的開頭,便這麼出來了。
「語氣太柔和了,再加重一點!」
不知何時走到他身旁的陳逢,很是不滿意地搖了搖頭。
「哎……」
潘濬深深地看了陳逢一眼,嘆了口氣,滿臉哀大莫過于心死地換了個言辭更加鋒利的開頭。
「這就稍微好那麼一點了,但還差不少……」
「最好把他們祖輩…」
「嗯?你確定?」
陳逢一臉訕訕道︰「哦,也是,鎮南將軍確實不能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