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復四年十月初一,荊襄荊南及南陽國的貢賦共三十萬石,由十萬民夫走武關,經商洛進入京師長安。
一路上車馬粼粼,民夫都是精壯漢子。
四個火槍團偽裝成普通的護糧兵丁,兩百駕雷車也被偽裝成了運糧車,雷車兵則變成了民夫、馬夫。
方良的哨探營騎馬在隊伍前方十幾里外查探路況和軍情,後面則是千人的步兵開路,運糧馬車緊隨其後。
車隊的左右兩側各有千人護衛巡視。
車隊後方則由兩千軍兵跟隨斷後。
當然雷車被安排在了隊伍當中。
隊伍從南陽出發,一路向西,用了五天時間橫穿整個南陽盆地,跨過湍水又用了三天時間,沿菊水北上,兩天後,隊伍在菊潭縣城外歇腳了。
歇息了一天,隊伍啟程,兩天後到達了內鄉縣。
跨過淅水依然用了兩天時間。
十月十五日,隊伍一路向西,地勢漸高,道路坎坷難行了許多,到武關還有二百五十里山路。
這段路之所以難走,是因為要穿越秦嶺,好在這條路是一條天然的孔道,走一駕馬車尚可。
一路上山崖陡峭,古木參天。
一天之中,偶爾午時方能見日。
穿行在山間古道上,李裕心中有無限感慨。
兩年前,自己也是從這條路去的南陽,那時恰逢正月,到處是積雪,山中只有枯木殘枝,哪里見得到此時的美景。
十月中的秦嶺,雖樹葉漸黃,可鳥雀依然在枝頭鳴唱,偶有野物在路旁飛奔而過。
「停,休息三刻啟程。」
前方傳來了指令,李裕也得遵守。
要知道十萬大軍在深山老林行走,沒有統一的號令怎麼行?
馬車陸陸續續的停下,車夫開始給馬匹添補飼草飲水,民夫們則掏出隨身的干糧吃上兩口,也有人身向崖壁解決個人問題。
「時間到,啟程~」
口令從前向後傳來,車夫則收起布飼槽,牽起籠頭韁繩,吆喝起來,馬匹打著響鼻,邁開腿使力的拉車,向著更深處的大山挺進。
夜晚,馬車就停在崖邊,卸下馬匹栓在里側,青壯們在路邊砍下樹木,當做燒柴。
夜晚,近百里的山路上,亮起了點點的篝火,猶如一條閃亮的火龍,在秦嶺的崇山峻嶺間蜿蜒盤旋,透著無限的神秘。
陣陣的米飯香勾起了青壯的食欲,李裕也流著口水,接過侍衛盛來的米飯,還蓋著兩片晶瑩透亮臘肉。
飯後,安排了巡哨值夜的軍兵,眾民壯就裹著衣褲倒頭睡在糧車邊上,伴著鼾聲的是旁邊馬匹排泄物的騷臭味。
經過七八天的跋涉,李裕听到了陣陣的水聲。
他知道,這一定是與陸路並行的大河—丹水。
雖然丹水可一直通航到商洛,可是河道狹窄,水流湍急,行不得大船,還容易沉船。
這次運送的是糧食,要是被水打濕就麻煩了,所以他就算走慢點,也不敢走水路,風險太大。
第八天下午,李裕眼前終于開闊了,他們登上了秦嶺的山脊。
前面就是下山的路了。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果不其然。
上山雖累,可下山危險。
車速馬速都不好掌控,山路還經常出現調頭彎,必須要控制速度。
青壯們不得不在車後栓上繩索,在後面拼命的拉拽,車夫還要死命的控制馬頭,生怕一個不慎,掉下旁邊的懸崖。
李裕帶著侍衛走在隊伍的中間,親眼看見懸崖邊被砸斷的樹木,崖下還傳來有一聲沒一聲的馬匹嘶鳴。
就這樣提心吊膽的過了四天,十月二十七日,有前哨來報,已到武關了。
李裕帶著侍衛趕到前隊時,用了兩個時辰。
浩浩蕩蕩的車馬停在路邊,前面就是武關。
兩側是懸崖峭壁,中間一片開闊地,停滿了運糧車。
高適正和守關將領交辦過關手續。
武關為南方各地進出長安的要道,正卡在秦嶺孔道之上,可以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武關為上關,配備了完整的官員體系。
昭信節度使馮行襲,主管金、商、均,關令為其指派。
馮行襲多次擊敗李茂貞、楊守亮的進攻,保住了朝廷南向通道,因此,從防御使升任節度使。
李裕來到關門前,高適趕緊引薦。
關令見是德王親來,立馬客氣起來。
「關令辛苦,在如此荒僻關城值守,需要極大的恆心和毅力,關令理應高升才對。」
「殿下謬贊了,小臣不敢當。」
「關令如何稱呼啊?」
「臣馮勖。」
「馮關令可是馮節帥的家人啊?」
他說的馮節帥就是昭信節度使馮行襲。
「正是家父。」
「哦,請代問節帥辛苦。」
弄了半天,這是馮行襲的兒子。
驗看了高適的文書,武關的關門緩緩升起,運糧車馬緩緩的穿過了這道險關。
車馬太多,一直到晚上,前邊的隊伍走出去了十幾里,後面仍有部分車隊還在山上呢。
當晚,馮勖在武關內宴請德王。
馮行襲早年為均州都校,乘隙驅走刺史呂燁,佔領均州,為均州刺史。
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遣其子李繼臻佔據金州,馮行襲自均州出兵,攻克金州,趕走李繼臻,朝廷任命馮行襲為昭信防御使,治金州。
當時,楊守亮準備經金州、商州襲擊長安,被馮行襲擊破,朝廷因功升馮行襲為昭信節度使。
馮家佔據金商均三州多年,均州隔著武當山與鄧州相鄰,可以說兩家是鄰居。
守武關守了十三年,馮家看著天下紛亂也看了多年,是個極為識時務的藩鎮,是可爭取的中間力量。
當初,韓全誨派 文晏等二十余名宦官行經金州,意圖前往東南諸鎮,命他們攻打朱溫。
同州節度留後司馬鄴出使說服馮行襲,馮行襲派副使魯崇矩去朱溫處听命。
當宦官們到達金州時,馮行襲盡數誅之,將他們攜帶的韓全誨矯詔送到朱溫處。
這就是他識時務的表現。
這幾年,他看著朱溫越來越勢大,大有代唐的意思,朱溫幾次三番的要皇帝遷都,這對他來說事關地位。
皇帝未遷都,自己守關的地位尚在,名正言順是朝廷重臣,如果梁王迫得皇帝遷都了,自己的地位不保,那麼自己再投靠不遲。
去年發生的一件事,讓馮行襲改變了心里的想法。原本在中原馳騁無敵的梁王,卻在青州踫了壁。
關內的局勢如今撲朔迷離,李茂貞與朱溫依然在爭奪關內的控制權,在沒有結果之前,他收起了投靠之心。
在酒宴之上,李裕舉杯與馮勖對飲,談起了天下大勢。
馮勖只是微笑不語,看著侃侃而談的德王。
……
昭信節度使司早就接到了朝廷的詔書,荊襄和南陽國要從武關過關,運送貢賦進京。
馮行襲把兒子馮勖叫到面前叮囑。
「勖兒,德王李裕這兩年安心農耕,招募流民,也有不小的成績,此次他過關之時,你宴請他,看看此人如何。」
「父親大人,這是為何呀?」
馮勖不明父親之意。
馮家佔有三州之地,吃香的喝辣的,家族在這幾十年里迅速擴大,儼然成為一方霸主。
雖和大藩強藩沒法比,可在山南西道與山南東道之間活的還很滋潤,已經有十年沒發生戰亂了,軍心穩定,百姓滿足,為什麼突然之間要跟一個廢帝聯絡感情呢?
「呵呵,勖兒難道不知道梁王要迫聖人遷都這事麼?」
「梁王多次上奏遷都,這事人人知曉啊。」
「他遷都的用意天下皆知。」
馮勖點點頭。
「從鳳翔回京之後,聖人先是招募了一批禁軍。」
「德王就藩南陽,與趙氏聯姻,如今又有了子嗣,他連續兩年給京師貢賦,你想想,德王為了什麼?」
「今年他的貢賦又有增加,還有大量的民夫進京……」
「呃……父親,難道是……」
「今年初,朝廷在荊襄募兵五千,現在又是糧又是人,怕是德王不簡單哪!」
「那我們……」
「你試探一下德王,看他有什麼想法,我們現在不得不謹慎啊。」
「嗯,孩兒記住了。」
他知道父親有投靠梁王之心,可年初之時又有了猶豫,如今又對德王感興趣了。
……
在武關關令府。
「馮關令,令尊守關多年,為朝廷操心勞力,多有付出,進京後,本王將上表父皇,定讓馮家移鎮雄州。」
「多謝德王掛念,臣代表父親謝殿下厚愛。」
馮勖笑呵呵的感謝。
「殿下,此次進京車馬眾多,路上辛苦了,如有所命,必效犬馬。」
馮勖起身對著李裕深施一禮。
「呵呵,馮關令,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嚴防李茂貞、王建的侵襲是重中之重,如遇危急,可快馬南陽,本王星夜馳援。」
「謝殿下。」
「關內尚有梁王六萬人馬,糧草供應也是一大筆開支啊。」
馮勖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句。
李裕神情一怔,而後笑而不語。
馮勖見李裕的神情,知道觸到了痛處。
沉吟了片刻,李裕才飲盡杯中酒。
「馮關令,梁王的軍兵應該回汴州,朝廷的糧草不多啊。」
此後話頭就轉到了別處。
馮勖心里暗驚。
德王竟然說梁王的軍隊應該回去,這說明什麼?
有大事要發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