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天下動蕩,戰火不斷。
主要原因是佔據河南道大部的朱溫向四周擴張的結果,尤其是他在河北的擴張,讓很多人緊張。
比如河東的李克用,幽州的劉仁恭,其他節度使不是與朱溫結盟就是保持中立。
這讓李克用和劉仁恭寢食難安。
李克用跟朱溫死磕,除了有私仇之外,他要霸佔河北的野心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天復五年的下半年,各鎮圍攻朱溫之勢已經瓦解。
淮南楊行密薨,荊襄、荊南與湖南馬殷大戰,馬殷兵敗退去衡州。
卻說在湖南東邊的洪州,早已暗流涌動。
豫章城。
鎮南軍節度使司。
節堂上高掛「搏虎圖」。
據說,鎮南軍節度使鐘傳年輕的時候,勇猛喜狩獵,一日與猛虎相搏,虎抓其肩,他縛其爪,互不相讓,直呼手下斬殺方止。
成名後,畫「搏虎圖」警示後人。
其子見圖欣喜,欲仿其勇猛,被呵斥。
曰︰「士處世尚智與謀,勿效我暴虎也。」
感情兒子理解反了。
此後,「搏虎圖」一直懸掛于節堂之上。
天復五年的下半年,湖南戰火紛飛之際,鐘傳就感身體不適,沒想到在江北楊行密薨之後,他徹底病倒了。
鐘傳此人好佛,一生為佛教事業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不僅如此,還倡導文教,所以有「洪州有文侯」之說。
可想而知,他統治鎮南軍轄區,文風鼎盛,很多晚唐詩人都出自江西。自然他的軍隊力量也就缺少了血性,並不善戰。
可鐘傳老人家還愛管閑事。
比如在他西邊的杜洪,佔據鄂岳,為武昌軍節度使。此杜洪不僅投靠朱溫,還和鐘傳互為援手。
當初劉存攻打杜洪的時候,鐘傳就出兵幫著杜洪,結果杜洪還是被滅了。
嚇得他趕緊縮回了洪州。
去年湖南大戰,他生怕荊南大軍打下潭州,自己的洪州危險,也出兵欲助馬殷。
結果李裕奇襲潭州,迅速把馬殷趕去了衡陽。
老頭此時身體不適,被這一嚇,趕緊讓軍隊回防洪州。
再加上年底,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心灰意冷。
好不容易熬過了年,正月十五一過,節度府召開了天復六年的第一次會議。
半倚在榻上,鐘傳臉色蠟黃,呼吸急促。
身邊的侍者趕緊給他喝上一碗湯藥。
整個節堂里彌漫著一股湯藥味。
堂下眾臣面色各異。
眼見著江北的淮南一代新人換舊人,西邊的湖南南北分治,東邊的吳越也蒸蒸日上。
再看看自己的鎮南軍,轄有江南西道半壁,別人都已經磨刀霍霍,自己這卻整日禮佛,喝酒吟詩。
現如今老主公又病的不輕,看著情形怕是要步吳王後塵。
自己要何去何從?
到這這種時候,手底下的員工有了異心也是情有可原的,誰都得為自己考慮考慮。
「諸君,吾……鎮南軍該當如何?」
鐘傳強忍嗓子眼里的搔癢,臉色憋得通紅,這才把話說全了。
「主公稍息,勿急,我等自會周全。」
眾臣見老主公病成這樣,心里惶恐。
「父帥,我應緊急調軍,嚴防各方趁虛而入,攻我洪州。」
長子鐘匡時站在下首急切的說道。
他當然知道父親的病情。
此時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不能接位。
要是哪個人有反意,自己拿什麼抵擋?!
「咳咳,咳咳……」
一陣急促的咳嗽,讓鐘傳喘息了很久。
「我……看走眼了……」
他這句話,讓很多人都不明其意。
「當初荊南南下,我以為馬殷會勝,誰知,誰知……」
下面的人明白了。
當初老主公派軍支援馬殷,剛出洪州就回來了。
「听說德王……」
他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德王從背後奇襲,果然是我看走眼了。」
想當初,李裕登基為帝,天下沒有藩鎮認可。
包括鎮南軍節度使鐘傳。
他根本就看不起那個小屁孩,也不在他的關注範圍內。
鐘傳統治江西七州之地,已有二十余載,民心穩定,經濟繁榮。沒有什麼戰火,老百姓日子尚可。
老鐘雖沒參與中原爭霸,可他還是時刻關注局勢的。
關注德王是在什麼時候?
對,是前年末,德王押運貢賦進京,竟然在關內干出那麼大的事。此時,鐘傳才意識到,大唐的中興在德王身上。
他以為,德王會一舉登基。
誰知道,德王竟然返回了南陽,還與朱溫又戰了一場。
隨後就是八月,荊南與雷彥恭和馬殷大戰。
結果出人意料的是,荊襄、荊南聯軍獲勝。
要知道,以前的荊襄可是個軟柿子,朱溫想捏就捏。如今怎麼變得如此強悍?!
後來分析,這勝利的背後均有德王的身影。
所以,鐘傳今天才有他走眼的說法。
「主公,先將養身體,一切均有臣等。」
司馬陳象見鐘傳說話都費勁,勸他別說了,趕緊治病要緊。
「唉……」
「我的病……」
他搖了搖頭。
「雖然鎮南軍在我手二十余年,可我自己知道,我兒守不住這個基業……」
此話一出,鐘匡時和陳象等人都是一驚。
尤其是鐘匡時,他早就對接班垂涎三尺了。現在說什麼?我守不住?
難道父帥要傳位給二弟?
二弟匡範可是他最大的競爭對手。
「趙匡明現為湘北節度大使,潭州與洪州相鄰,他若來攻,我如何能守?」
陳象也閉嘴不談了。
他可是知道馬殷的厲害,連馬殷都打不過的荊南軍,自己能抵擋得住嗎?
「我死之後,必有一戰。」
以鐘傳這樣的老狐狸,就算是在病中,也能看清未來的局勢。
「我一生向佛,不忍各州百姓受戰火之苦,也免除我兒的風險,我想把這節度大使之位交給朝廷,不知諸君意下如何?」
「父帥不可。」
鐘匡時急的眼珠子都紅了。
自己當了二代這麼多年,可算是有了轉正的機會,怎麼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呢?!
「主公,不可啊!」
大將劉楚出班說道︰「我知鎮南軍四面楚歌,可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咱十萬大軍也不是吃素的。」
「不要亂造殺孽……」
鐘傳又想起佛祖的教誨來。
見主公呵斥,劉楚退了回去。
陳象出班問道︰「主公不知這留後一職……」
「德王,你們以為如何?」
嘶~~~
堂下的眾臣都吸了口涼氣。
「這,這合適嗎?」
陳象看看左右,見眾臣都閉嘴不言,他提出了質疑。
「主公,這份基業理應傳給長公子,否則臣屬如何心安?」
「是啊,就是要打也不怕!」
大將劉楚出聲幫襯。
這就說明,二人是支持長公子鐘匡時接位的。
「你們各州也談談看法吧。」
鐘傳看向堂下。
饒州刺史唐寶,吉州刺史彭玕等都在堂下,主公讓他們回話,也只得出來。
唐寶出班奏道︰「一切憑主公而斷!」
彭玕也出班奏道︰「謹遵主公號令。」
反正就是你說了算。
「我兒很有才華,可治理地方尚有差距。」
他緩了一下說道。
「匡時、匡範到時兄弟相殘,若被奸人所趁,既對不起洪州百姓,也對不起我向佛之心。」
見鐘傳如此語重心長,眾人知道,老主公心意已決。
卻說站在刺史堆里的鐘匡範,臉色不渝。
他也覬覦這個節度大使之位,以前他一直以為兄長會與自己爭,現在看來,哥倆誰都撈不著。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了。
他眼珠一轉,心里翻騰起來。
既然這鎮南軍以後不是我鐘家的,那給誰還不一定呢。
鐘匡時手指都捏碎了,指尖慘白。
他怎麼都沒想到,老爹在這個時候要把位子還給朝廷,交給什麼德王。
那自己呢?那鐘家呢?
這會兒他已經忘記了那個跟自己爭位的弟弟。
他看了看陳象和劉楚,自己就這麼放棄了?!
不,絕不。
「那就上表朝廷,德王為鎮南軍留後。」
鐘傳一句話,就把這事定了下來。
倒不是他對朝廷多麼忠心,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都不讓人省心,但凡起了沖突,就是骨肉相殘,要是再私通外人,鐘家怕是有沒頂之災。為保全鐘家的香火,他不得不做出這個讓人難以理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