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誒!

作者︰半卷殘篇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你這腳可崴得厲害。可疼啊?」

「你先坐在在這兒,我去給你拿藥涂上。」

進了堂屋,婦人將堂屋門重新虛掩了上,擋住屋外涼風。

將老人徐德恩領到屋里餐桌旁坐下,再往旁邊屋里去。

老人坐在張凳子上,手上還放不開鋤頭,抬起頭望了望這堂屋。

堂屋里,一盞昏黃的燈在頂上亮著,驅散了屋里的黑暗也像是驅散了許多夜里的寒意。

堂屋里就擺著張餐桌,餐桌旁擺著幾張凳子,其他地方就放著些雜物。

望了陣,老人再低下些頭,沉默著。

跟著沒多久,屋里的婦人又再出來了,拿著罐子泡得藥水,

「……這腳是地里崴的?不是說這塊地方都拆了嗎,怎麼還在這兒種地?」

婦人溫和著,在老人身前蹲下去些身,擰開了藥水罐子,笑著詢問道。

對著之前的兒子兒媳,老人一句話也未曾說話,此刻對著這婦人,

只覺得這婦人面善而熟悉,總想將話都傾訴出去,這燈照著的堂屋里,莫名地讓他安心。

「……想種些菜,換些平時的零用錢。就在河邊上,犄角旮旯的地方。把雜草拔了,把地翻了,種了些菜在那兒。」

「每天都去看,就指望著能換點零用錢……」

老人說著,心里涌出些委屈酸楚,眼眶就這樣紅了。

「那這崴了腳,怎麼不回家里去?」

「我的家已經被拆了推了,之前住在兒子兒媳婦家里。」

老人沉默了下,將話都對婦人說了。

婦人自然而然蹲在老人跟前,伸手將老人崴了那只腳上的鞋給月兌了下來。

「……他們不要我種菜。可我不種菜,我身上就一分錢也沒有。」

「你這話講得,兒媳婦兒子家里不是你自家啊?」

「都這麼大了,這麼大歲數了,還要錢做什麼啊?」

婦人倒了些藥水出來在手上,揉搓著老人腳踝腫起來的地方。

老人先是縮了下腳,想自己來,但婦人只是對他笑了笑,

「我來吧。」

老人就頓了下,只是又覺得心里有些委屈和酸楚,這些早就積累在心里的情緒再涌了出來。

「……兒子兒媳婦家,可不是我家。再是兒子兒媳婦,那也是寄人籬下。我在自己家住著,想做點什麼就能做點什麼。要是哪天和他們鬧點矛盾了,他們讓我走,我又該去哪?」

老人眼眶再紅了起來。

「就像是今天這樣?你兒子兒媳婦因為你這崴了腳,說了你,你就跑了出來?」

婦人給老人腳上上著藥,笑著再問。

老人對著婦人的臉上的笑容,卻更覺得委屈。

「要是我家,吵了架,我就讓他們給我滾遠些,滾回去,可這是別人家,別人讓我走,我還能賴在人家屋里。」

「你啊,你啊……」

婦人搖著頭,收斂了笑容。

「那你就從你兒子家里跑回來了?那你要那麼些錢是做什麼?」

「……我就想身上有點零用錢,我孫兒回來的時候……我能給他買些吃得,鄰居屋里的小孩叫著爺爺爺爺的時候,我能給別人買口零食。不想讓人家覺得,我這個爺爺真是一點用沒有。」

「那叫你兒子給你拿點錢啊。怎麼還自己跑去種地。」

婦人依舊給老人上著藥。

老人心底的委屈更多的涌了出來,眼淚水已經在紅了的眼眶里,

「……別人給的錢,那是別人願意給的……別人不樂意給了,我還能逼上去要?」

「那你兒子小時候問你要錢的時候,可都是纏著纏著沒不好意思過,怎麼現在你歲數大了,問他要錢反而不好意思了?」

婦人再倒了點藥水,揉搓了下老人腳踝上發腫的地方,將老人有些變形的腳漸給揉了回去,順便抬起頭問了句。

老人聞言沉默,只是紅著眼眶。

「然後就在地里崴了腳?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那我怎麼知道啊?」

老人更委屈,這次淚水是真有些忍不住了,

「……我天天往地里去,除草,澆水,平時里都小心著。要是手上割著,蟲子爬過,都拿衣服遮著掩著,就怕他們看到,又要找這兒事說莪一頓。」

「今天我原本是小心著,哪知道還是絆了一跤,就是起身的時候一下就站不穩,就絆了,腳崴了。」

「……也是啊,你歲數也大了。」

婦人給老人上完了藥,收回了手,頓了下應了句。

老人沉默,沒再說下去,只是對著婦人道謝。

「……謝謝。」

「不用,不用。」

婦人只是擺了擺手,也重新站起了身,一邊合起來藥水罐子的蓋子,

「這藥水都是我用酒和著些藥草跑得。我屋里的小孩啊,小時候也是淘氣的很,一會兒這里磕了,那里踫了,小時候為了摘樹上的果實還往樹上爬。」

婦人笑著說道。

老人還沉默著。

婦人蓋起了藥水罐子就暫時放到了一邊,再對著老人說道,

「你這氣沖沖地跑出來,該是還沒吃晚飯吧。我這兒正好屋里飯也煮上了,就也吃點東西吧?」

老人聞言,撐著手里那把鋤頭,想站起身,

已經麻煩人一回了,他不想接著給人添麻煩。

不過難得有能說話的人,在這婦人面前,他也似乎能說出心里想說的話,心里積蓄著的委屈,他又有些不想走。

所以有些猶豫。

「……不用了,就不給你添麻煩了?」

「給我添麻煩?給我添什麼麻煩啊……坐著吧,腳剛崴了,這又來回動,一會兒又給絆著了。」

婦人笑了笑,讓老人又再坐了下來。

老人猶豫的,還是坐了下來。

「謝謝了……」

「不用跟我道謝。我去洗下手,就把飯菜給盛上來。」

婦人說著,就進了後屋廚房。

老人坐在餐桌邊上,周圍都很安靜,

只是能隱約听到後屋廚房里婦人正洗著碗筷,盛著飯菜的動靜,

這種安靜,讓老人覺得很安心,就像是在自己的老屋里,自己家里。

「吃飯了,今天是炒了兩個菜。煮了點稀飯。」

稀飯拿了個小鍋端到了桌邊,菜也拿著兩菜碟分別盛著,

菜還沒端上桌,老人就嗅到了味道,

那彌漫來的香氣,就像是喚醒了老人腦海中最久遠的記憶,

「……這是炒得……」

「炒得土豆絲,加了點豬油渣子在里邊。」

「青椒炒了盤子臘肉……」

看著這兩碟子菜,老人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了這兩碟菜上,

看著這兩碟子菜,老人眼眶就又再有些紅。

「……這臘肉怎麼這麼香啊,是怎麼做得?」

老人低頭將頭對著婦人遞過來,盛好的一碗粥,

似乎是不想讓婦人看到他眼楮紅了。

「哪有怎麼做得,就是過年的時候,抹了點鹽晾干了過後就掛在了房梁上。」

「就是以前葷腥少,過了年,二三月荒月的時候,人吃著臘肉就覺得格外的香。」

「現在嘛,你要覺得這臘肉香,是因為你還餓著肚子呢。吃吧,今天我這兒可煮了不少的飯。」

婦人卻是笑著,這麼說道。

「嗯……」

老人應著,拿起筷子,伸出手去夾菜,

卻拿著筷子的手都有些發顫,有些難得夾了筷子土豆絲,就慌忙塞進嘴里,

和著稀飯再一起往嘴里刨著。

「好吃嗎?」

「好吃,好吃。」

老人應著,咀嚼著飯菜,眼眶卻越來越紅。

婦人笑呵呵著,站在餐桌旁,再將桌上的兩碟菜,都挪了挪位置,

放到了都離老人更近的位置。

「你也吃,你也吃啊……」

老人捧著碗,吃著這兩道菜,手都在發顫。

卻一直沒再抬起頭,似乎是怕婦人看到他紅眼楮。

婦人也在旁邊餐桌旁坐了下來。

「……腳上這會兒有沒有好一點啊?」

婦人再問起了老人崴了的腳。

「好了……好了很多……」

老人捧著碗,一直將頭埋著。

「好了就好……等會兒吃完了飯,我再幫你上點藥。」

「嗯……嗯……」

嘴里吃著飯菜,老人胡亂地應著。

「你啊……這麼大了,也別跟小孩似的,再跟你兒子兒媳婦兩口子去慪氣了。」

「今天說你的時候說了什麼難听的話?」

婦人再同老人說著話。

「……他們讓我們走,去一個人住。」

「那這話的確是不該說。那當初是他們讓你跟著搬過去的吧?」

「現在你房子沒了,家沒了,再讓你走,你去哪啊?是不是。」

婦人的話,

反而讓老人更覺得委屈了,吃著碗里的飯菜,拿著筷子的手有些發抖,

紅著的眼眶里淚水都掉了幾滴在碗里。

「……不過那也該是他們擔心你,這不看著你出去地里一趟把腳崴了,著急了才說出來的話。」

「……可不是第一回……我好不容易種些菜,他們之前要去地里給我拔了……那苗才剛長活啊!」

老人毫無保留地對著這位面善熟悉的婦人說著心底的話,

心底酸楚隨著這些話一起宣泄了出來。

「……那是不應該,地里菜長成也不容易,你也沒少花功夫吧。」

「就這麼拔,是有些傷人啊。」

婦人就應著老人的話,像是哄個孩子似的哄著老人。

「還有先前……那兩口子出去干活,都快過了中午了都還沒回來,我就去把菜飯給煮上了,煮完了之後,我也沒說就先自己吃了,就等著他們兩口子回來吃……」

「回來……就因為我沒把灶上的火給關了,就說了我一頓,結果又發現電飯鍋里的飯沒按,就更是……」

「……你也是起好心,不過這灶上火不熄,也是挺危險的。」

「……是他們兩口子讓我搬過去的……我又不想去!」

老人說著些孩子氣的話。

婦人都應著。

老人身前的碗里,又再滴了幾滴淚水。

老人就這麼傾訴著自己心底所有人的話,

將這所有的委屈都給婦人說了,

一直說完,吃完了這頓晚飯。

老人才再抬起頭,望著這面善的婦人,

「……這里都已經拆了,都沒人住了。」

「你怎麼還住在這兒?」

婦人已經起身收拾著桌上的碗筷。

「別人都走了,我還沒走。我兒子在外邊,我就在這兒等著他回來,我要是在他沒回來之前換了地方,那不是他就找不到家了。」

婦人笑著對著老人說道。

老人有些奇怪,但對著這婦人面善熟悉的面容模樣,卻也什麼都沒問。

「……你要是不願意回你兒子家了,就在這里住下吧?住一晚上。」

婦人再對著老人說道。

老人臉上露出些猶豫來,

他的確是想繼續待在這里,待在這里,離著他家里近,

還是在這老村子里,

待在這里,他也感覺渾身都放松了。

但也怕麻煩人……

「不用怕麻煩我。那旁邊就有間給我屋里孩子留得房間。平時里就空著。」

「你住那兒就行。」

「你不著急走,我也好再給我多上兩遍藥,讓你這崴了的腳快些好。」

「謝謝……」

「不用謝我……我把碗洗了,然後再給你上遍藥。」

婦人收拾了碗筷,

很快就又再從後廚里出來。

拿起了旁邊的藥酒罐子,重新打了開,

自然地給老人崴了的腳上上著藥,

老人嗅著這藥酒有些刺鼻的酒味,望著這面善的婦人,

卻越來越覺得熟悉而親切。

「……你一直住在村子里,我怎麼……我應該見過你吧?」

「見過,見過。還常見呢。」

「只是近些年不咋常見了。」

老人問著。婦人應著。

給老人腳踝上涂著藥酒。

「這回上藥該不怎麼疼了吧。」

婦人更多的只是關心著老人腳上的傷,

「等著明早了,我再給你涂一遍藥,慢慢地就消腫了。」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這腳上上藥,也就不洗了。我給你倒盆熱水,你洗洗臉吧。」

婦人又忙活著,倒了盆熱水,

將沾了熱水的毛巾擰干,讓老人徐德恩擦了把臉。

就再將老人領到那間臥室門口。

「……這屋子我都有常收拾。都是干淨的,晚上就睡這里吧。」

老人進了臥室。卻覺得臥室里更令他安心而熟悉。

床的模樣,擺設,都很熟悉。

老人回過頭再望向面善的婦人,

婦人對著他笑了笑,讓他趕緊休息吧。

老人就進了臥室。

站在重新掩上的臥室門後邊,沉默著站了一陣,

才再回了床上。

躺在床上,蓋著被子,

往著那頂上的屋頂,

不知道是周圍的環境,還是這床,都讓老人無比的安心,

就像是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就這樣,放松下來,而疲憊了一天的老人很快就在這床上睡去了。

老人已經許久沒有這麼安心的睡著過,也沒有這樣睡得深沉。

睡著了過後,

老人又再做了個熟悉的夢。

他在老房子的屋門前,只是夢里,他卻覺得自己該站在他爹娘,最初的屋子的跟前,

于是他尋找睡夢中模糊的記憶,穿過了他自家的老房子,進到了他爹娘最初的老屋子里。

三間房子,兩間臥室,一間堂屋。

只是這回,屋子里更加清晰,只是看到桌邊系著圍裙,面容模糊的那道身影,

老人心底涌出強烈的酸楚與委屈,

緊跟著,驟然從睡夢中驚醒,

醒來,他還在這屋子里,

只是眼眶已經紅了,眼淚水從眼眶里涌了出來,

他顧不上崴了的腳,顧不上其他,跌跌撞撞地從床上翻,

起身,

「娘……娘啊……」

這樣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委屈地哭喊著,

聲音嘶啞而帶著哭聲,心底所有委屈都涌了出來,

太多太多了。

「誒……別慌,別慌……一會兒又摔著了。娘還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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