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長安姓烏爾雅,原名烏世保,是火器營正白旗人。祖上因軍功受封過「驍騎校」。到烏世保這一代,那職叫他伯父門里襲了。他閑散在家,靠祖上留下來的一點地產,幾箱珍玩過日子。別說騎馬,偶然逛一趟白雲觀,騎驢時兩腿也打哆嗦。但這並不妨礙他作為武職世家的光榮,也不耽誤他高興時自稱為「它撒勒哈番」。
烏世保活到三十多歲,一向安分守己地過日子。每日里無非逗逗蛐蛐,遛遛畫眉,聞幾撮鼻煙,飲幾口老酒,家境雖不富有,也還夠過。北京的上等人有五樣必備的招牌,即是「天棚、魚缸、石榴樹、肥狗、胖丫頭」。烏世保已沒閑錢年年搭天棚了,最後一個丫頭賣出去也沒再買。其它三樣卻還齊備,那狗雖不算肥,倒是地道的純種叭兒。他從沒有過非分之想,就是一時高興出堂會,玩票去唱幾句八角鼓,也是茶水自備,不取車資。有一回端王府出堂會,他唱「八仙祝壽」。上台前,那府里一個太監把嘴伸到烏世保耳邊吹了點風︰「我告訴您,王爺就要當義和團的大師兄了,您唱詞里要來兩句捧義和團的詞,抓個彩,王爺準高興!」憑心而論,烏世保決沒有喝符念咒的癮頭,但既來祝壽,總要叫主家高興,也借此顯顯自己的才智。何況端王這時正得意,兒子溥被太後立為大阿哥,宣進宮里教養,很有當皇上的老子的希望。烏世保一鉚勁,就加了幾句詞︰「八仙祝壽臨端府,引來了西天眾神靈︰前邊是唐僧豬八戒,緊跟沙僧孫悟空,灌口二郎來顯聖,左右是馬超跟黃漢升;濟公活佛黃三太,諸葛武侯姜太公,收住雲頭到王府,要見王爺大師兄……」
載漪听了捧月復大笑,問左右︰「這個猴崽子是誰家的孩子?」那傳話的太監說︰「正白旗烏家,他祖宗是它撒勒哈番,現在正閑著。」載漪說︰「噢,是武職呀,叫他上虎神營當差去吧!」
這虎神營是專為鎮壓洋鬼子才建立的一支突擊隊,以「虎」克「羊」,以「神」滅「鬼」,那用意是極好的。烏世保听了卻魂不附體,趕緊磕頭說︰「謝王爺恩典,奴才不會打仗,不敢受命……」載漪說︰「用不著你放洋槍。那兒少個‘筆且齊’你去支應著。有我的面子,裕祿不會難為你。」
烏世保不敢執拗,磕了頭出來,就急得象發瘧子,後悔編那幾句唱詞邀來了恩寵。給他彈弦的那人叫壽明,是個窮旗人,老于世故。見他急成這樣,就出主意,讓他弄了幾件精致玩意送給那位傳話的太監,向王爺稟了個「因病告假」的帖子。王爺本來也是一時高興,出了這個主意。見他執意不肯,也就作罷了。過了一年,即是庚子。八國聯軍佔領北京,和清政府議和時,有一項條款就是懲辦「義和團禍首」。這載漪不僅沒當上皇帝的老子,連端王的爵位也丟了,被發配新疆,終身禁錮,虎神營也就冰消瓦解。
八國聯軍佔北京時,烏世保也倒了點小霉。那只叭狗跑丟了。他出去找狗,又叫洋人逮住去埋了一天死尸。看到死了那麼多人,他想起端王要他去虎神營的事,實在有點後怕。
轉過年來,和議談成,北京又恢復了正常生活,他覺得大難不死,應當慶賀慶賀,就約了壽明等幾個朋友,趁九月初九,去天寧寺燒香謝佛。
北京這地方,地處沙漠南緣,春天風沙蔽天,夏日驕陽似火,惟有這秋天,最是出游的好季節,所以重陽登高之風,遠比游春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