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此言,大石急忙扣首道︰「微臣前日酒醉,口出妄言,罪該萬死!但微臣拳拳忠君之心天地可鑒,興國之志白首不移,請陛下明鑒!請陛下開恩啊!」
天祚帝笑了笑,干脆一坐在了草地上,任由獵鷹落于肩膀,獵犬伏于足下。
「你可知這一鷹一犬的由來?」
大石徐徐抬頭,見獵鷹目光炯炯,獵犬體態修長,知其必是鷹犬中的極品,只是自己素來不愛這些玩物,叫不出他們的品名。
見大石搖頭,天祚帝繼續笑道︰「此犬名為細骨獸,迅疾如風,嗅味奇絕,乃是阻卜進貢給先帝的寶物。
禽鳥名為海東青,凶猛好斗,目光如炬,乃是生女真部的供品。
二者一為飛禽,一為走獸,本無從相較,但卻擁有一個相同的傳言……
那便是犬之鼻,鷹之眼,都可辨忠奸!」
話音未落,只見天祚帝振臂一揮,一鷹一犬立即響應,一個撒開四足,一個振翅騰飛,直撲耶大石而來!
比起刀劍臨頭,這兩只畜生的獠牙利爪更為可怖,大石有生以來從未如此驚慌,竟不顧君臣之禮奪路而逃,不想,卻被身後的盤根絆了個人仰馬翻。
「啊!」
大石一聲慘叫,額頭撞在碎石上鮮血直流,嶄新的官袍也被枝丫撕扯開來,而那鷹犬,似乎是被血腥味所吸引,追咬大石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完了,想不到我太祖後裔,契丹皇族,還未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就被兩只畜生了結了性命……」
大石萬念俱灰,干脆閉上了眼楮坐以待斃,可是半晌過去,竟沒有察覺絲毫痛楚,睜眼觀瞧,卻見那細骨獸正唯唯諾諾圍著大石踱步,海東青則干脆落在樹杈上,身上的翎羽瑟瑟發抖。
「這……」
大石不敢妄動,像是木頭人一樣愣在原地,通體只有胸前沾著血跡的狼牙掛墜無風自搖。
「哦?竟有這樣的事情?」天祚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沒想到,凶悍到敢和黑熊正面交鋒的細骨獸,和單爪就能捏碎大雁的海東青,竟會在一個常人面前怯懦。
「哈哈哈……」耶律延禧突然放聲大笑,揮手喚回細骨獸和海東青,繼續對大石笑言道︰「即是天意如此,朕權且留下你的這條性命,不過你要記住,你的生死、你的榮辱,只在寡人一念之間,從今往後,你便是同細骨獸、海東青一樣的大遼鷹犬,朕的旨意,不容得你有絲毫質疑,明白嗎?」
大石驚魂未定,只微微點了點頭。
天祚帝起身,再次開口道︰「生女真部因爭奪鷹路與高麗大興刀兵,我有意教訓一下這群蠻人,你回去準備一下,開春後隨我移駕混同江。」
言罷便揚長而去了。
離開皇宮的大石渾渾噩噩,一連兩日告假在家,蕭昴、韓詢等人探望全都閉門不見,就連蕭奉先親自來訪,也只是差僕從老周報了個平安敷衍。
「小主人,來,喝了這碗茯苓人身茶。」老周端著茶碗,呼喚著床上半夢半醒的耶律大石。
「辛苦你了周伯!」大石強打精神,勉強喝了一口茶水,而後示意老周坐在床邊。
老周溫言說︰「想不到這朝堂如此凶險,僅僅一日,你看這手腕、這額頭,老爺夫人若是在天有靈的話,不知該有多心疼……」
見老周哽咽,大石寬撫道︰「我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難測,遭此皮肉之苦,只能怨我自己太過稚女敕罷了。」
老周用滿是厚繭的手拭去眼角淚滴,強裝笑容說︰「夫人學富五車,臨終前給你留下了滿屋的藩漢典籍,公子金榜題名,全賴于此。」
「我這一身武藝可是托了周伯的教導啊!」大石一口飲盡藥茶後言道。
老周搖頭︰「老奴我學藝不精,倘若由老爺親自教導,公子必能達武學之大成……只可惜老爺為救先帝以身殉國,早早便拋下你們孤兒寡母獨享極樂去了,留下來的,唯有這所宅子……和你胸前的那顆狼牙而已了。」
大石垂髫之年喪父,豆蔻之齡喪母,對于當年的事情記憶含糊,更不知自己胸前吊墜的來歷︰「老周,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老……奴人老糊涂,不該在公子面前胡言亂語!」
見老周慌張,大石緊緊握住他的手臂問道︰「舍身救駕,那是何等的功勛?為何遼史上沒有家父的只言片語,耶律洪基也沒有給家父絲毫追封,我如今得中北科狀元,已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了,老周!你應該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哎……其實,史書上並非沒有記載。」見大石焦急,甚至直呼先帝的名諱,老周推月兌不過,只得將往事和盤托出。
二十年前,道宗耶律洪基巡幸西京大同府,並相約威武、崇德等七州,及敵剌、達密里、普速完等十八部藩王會獵于太子山,大石的父親耶律斡爾納作為宿衛副詳隱隨駕同行。
此時,天下兵馬大元帥耶律重元趁機謀反,親率五千叛軍將道宗及各部藩王圍困于太子山行宮之內,史稱「重元之亂」。
宿衛營在詳穩耶律仁先的帶領下浴血廝殺,一舉擊潰五倍于己之敵,立下不世之功。
耶律重元兵敗,遁逃于荒漠之中,大石的父親斡爾納引兵追殺,三日三夜未歸。
耶律仁先護駕返回西京後,便派大軍尋找斡爾納等人,終于在可敦城以東三百里的荒漠中尋得了斡爾納的尸骨,他渾身傷痕,鮮血浸染,手中僅握著一顆狼牙,重元殘部和追擊叛軍的其余宿衛均不見其蹤影。
耶律仁先將此事稟明道宗後,奸相耶律乙辛進讒,稱斡爾納等人未將耶律重元擒獲,當治其罪。
在耶律仁先據理力爭之下,道宗勉為其難,保留斡爾納護駕之功,但不予封賞,作為唯一遺物的那顆狼牙,移交給了大石的母親,如今則掛在耶律大石的胸前。
大石聞言淚流不止,單手緊握狼牙吊墜哽咽道︰「父親在荒漠之中的那三日,究竟發生了何事?這狼牙又是從何而來?」
老周搖頭道︰「夫人也曾遠赴可敦城探訪,終是一無所獲,其中是非,只怕再難水落石出了。」
大石抬手拭去淚滴,縱身跳下床榻,取過官袍官靴便要更衣。
「公子你意欲何往?」
「大林牙院典籍萬千,或許有此事的蛛絲馬跡也未可知,我現在便去點卯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