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河南。
考城以南約六十里有個無人村寨。
這個村寨大約有數十間土胚房子,原本應該有一兩百村民,但是迭遭戰亂,河南早已經十室九空,這個村寨也成了無人村寨。
此時,朱高遠君臣和一千夷丁正在村寨里呼呼大睡。
從通州一路南下,朱高遠都是這麼干的,夜間行軍,天亮之前盡可能找到一個無人村莊宿營,實在找不到無人村莊就只能找有人村,但是宿營之前會把村民先抓起來關押,並且假稱是土匪又或者亂兵。
事實上一千夷丁也很像土匪亂兵。
被集中關押的小老百姓嚇個半死,哪知道抓他們的是皇帝?
所以就算事後有大順地方官員來查問,也只說是土匪亂兵。
更何況此時大順軍在山海關吃了敗仗,整個大順政權都亂了套,上頭無人過問,底下的人辦事也就不會盡心。
各種因素相疊加,直到朱高遠一行從考城渡過黃河,各路大順軍都還懵然不知。
劉芳亮和袁宗第一直都在運河沿線守株待兔,直到南北夾擊打垮了王家彥的三千騎兵,抓住明軍審問之後才知道崇禎早就從另一條路南下。
但這時候,兩人已經顧不上追索崇禎。
因為大順軍兵敗山海關的消息送到了。
李自成命令兩人立刻率領軍隊北上接應。
回頭再說河南這邊,傍晚時分南邊官道上驟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隨即一騎驛卒便從官道飛奔而來,看樣子是要穿過無人村寨去往西邊。
然而,距離無人村寨還有三里遠,官道兩邊突然翻起數塊土黃色毛毯,隨即從毛毯下竄出數個伏路軍。
其中兩個伏路軍伸手一拉,
一條絆馬索便橫在官道上。
正策馬飛奔的驛卒來不及反應,瞬間連人帶馬倒地。
數個伏路軍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將驛卒捆成一團,還找了破布條塞住嘴巴,防止驛卒大喊大叫,引來更多流賊。
「兀把炭,你們繼續潛伏。」
「我帶著這個驛卒去稟報聖上。」
其中一個伏路軍對另外一個說道。
「好 。」另外一個伏路軍答應一聲,當即又帶著幾個伏路軍將毛毯蓋身上,又在官道邊潛伏下來,之前那個伏路軍則帶著驛卒進了無人村寨。
……
朱高遠一覺睡醒,帶著猛可兔和幾十個夷丁從一間土胚院子里走出來,正好看到金鉉帶著兩個家丁,押著一個大順軍的驛卒過來。
金鉉道︰「聖上,我們抓了個流賊驛卒。」
「聖上?」那個流賊驛卒立刻面露震驚之色。
朱高遠點點頭道︰「金卿你審一下,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麼?」
金鉉應了一聲是,當即示意兩個家丁取下那驛卒口中布團。
那驛卒立刻喊道︰「萬歲,萬歲爺,小的本是袁老爺家佃農,是被裹挾才從的賊,並不是真心想要當流賊啊。」
金鉉道︰「哪一個袁老爺?」
驛卒道︰「本朝袁太保老爺。」
「聖上,是故兵部尚書袁可立公。」金鉉跟朱高遠說完又問那個驛卒道,「你這是要往何處去?又是為了何事?」
驛卒道︰「小人是要往睢陽搬救兵。」
金鉉道︰「為什麼要搬救兵,歸德府城出什麼事了?」
驛卒道︰「有一股偽明叛軍,呃不,不不不,是我大明官軍正圍攻府城,偽知府桑開第特命小人去向睢陽衛偽副將丁啟光求救。」
金鉉對朱高遠道︰「桑開第是原歸德府知府,丁啟光則是原睢陽衛副將,只不過自甘墮落,先後投降了流賊。」
朱高遠點點頭表示朕知道了。
金鉉又問驛卒道︰「圍攻府城的是誰?」
驛卒道︰「好像是我朝河南援剿總兵許定國,噢對,還有開封府的推官,一個叫什麼夫的七品小官。」
金鉉道︰「開封府推官陳潛夫?」
「對對。」驛卒連連點頭道,「陳潛夫,就叫陳潛夫。」
「聖上,這是個狂生。」金鉉對朱高遠說道,「崇禎十二年鄉試落榜之後曾大鬧貢院,當時臣就在場,因而有印象。」
「後來不知道走了誰的門路,」
「選官到了開封府擔任七品推官。」
「陳潛夫?」朱高遠也隱約有些印象。
此人在南明史上應該也是留下了姓名,但是又不是很出名,所以朱高遠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但是對他的事跡就不甚明了。
倒是對另外一個名字許定國印象深刻。
正是此人誘殺了高杰,致使史可法苦心經營的黃淮防線瞬間化為泡影,也導致弘光小朝廷只堅持了不到一年時間。
說話之間,其他官員及勛貴紛紛過來。
問明情況後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個等著朱高遠拿主意。
毫無疑問,至少在跟著朱高遠潰圍的這批官員勛貴中,朱高遠這個皇帝已經摘掉「刻薄寡恩、猜忌多疑」的頭餃,並且已經豎立起了絕對的權威,皇帝沒有征求他們的意見,他們就沒有一個人敢輕易發聲。
朱高遠也沒打算征求官員勛貴的意見。
涉及到具體行政事務,可以征求這些官員勛貴的意見,但如果涉及到戰略的抉擇,朱高遠就只能也必須乾綱獨斷。
這絕對不是朱高遠剛愎自用。
而是因為朱高遠是個穿越者,能夠提前預知歷史走向,並且朱高遠還比這個時代的人多出了三百多年的知識見聞及經驗。
比如現在,朱高遠就必須得做出抉擇——是否介入歸德府的這次戰事?
朱高遠本來的計劃是,一路晝伏夜行,以最快的速度趕赴儀真找到黃得功的軍隊,然後帶著黃得功去揚州找高杰。
首先兼並掉高杰的軍隊,
然後收拾劉澤清及劉良佐。
最後再挾四鎮逼朱由崧退位。
整個過程的時間安排是很緊的。
一旦拖久了,就什麼都可能發生。
所以能不在歸德耽擱還是不要耽擱,一天都別耽擱。
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在歸德提前布局落一枚閑子,這對于將來的黃淮防線的構築及經營無疑是極為有利的。
因為解決掉皇位的威脅,緊接著就要率軍北上黃淮。
到時候就要在黃淮一線與建奴進行對峙,甚至大戰。
這時候,落在歸德的這枚閑子就能發揮出關鍵作用。
所以這枚閑子落與不落,是個問題,而且只能朱高遠自己做決定。
負手踱步了片刻,朱高遠迅速做出決斷︰「點齊兵馬,去歸德府城!」
「遵旨!」金鉉答應一聲,當即前去傳旨,伴隨著號角聲及喇叭聲,馬嘶人沸聲也隨之在這個廢棄的無人村寨里響起。
……
此時此刻歸德府城的西門外,
許定國正和陳潛夫商量要不要發起強攻?
許定國跟李定國,兩人名字就一字之差,但是能力卻是天壤之別,而且許定國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就一介貪鄙之輩。
之前靠著鑽營在大明朝混到了總兵高位。
北京淪陷之後沒了主心骨,又沒有膽量去南邊,因為擔心被高杰、黃得功還有劉良佐他們奪走兵權,索性就留在睢州。
因為沒有了軍餉,手下驀兵跑散了大半。
但是這一個多月,許定國通過劫掠鄉里又網羅了一千多散兵游勇。
附近的村寨為了自保不得不托庇在許定國麾下,這就更加助漲了許定國的勢力,到現在已經膨脹到兩千多人。
跟許定國一起圍攻府城的,還有陳潛夫的一千多鄉勇。
陳潛夫的能力就要比許定國強多了,以一介七品推官,卻能夠驀集一千多鄉勇,而且還能在大順軍的夾縫中生存下來,屬實不簡單。
既然是聯合作戰,就肯定會有利益之爭。
許定國笑著問道︰「陳大人,你是主事人,不如先由你的人強攻?」
陳潛夫一擺手道︰「許總鎮此言差矣,此戰雖是下官發起,但是主力卻是許總鎮你的兵馬,所以理應先由你的兵馬強攻。」
陳潛夫的職務雖然要遠低于許定國,心理上卻是絲毫不怵。
許定國臉上的笑意一下僵住,心下也有些惱怒,姓陳的你這是給臉不要臉?
就在許定國猶豫要不要干脆殺了陳潛夫再兼並他的一千多鄉勇時,後面列陣的各個村寨的鄉勇忽然騷動起來,似乎出了什麼事。
隨即一個鄉勇首領火急火燎的飛奔過來。
「總鎮,許總鎮!」首領高喊道,「不好了!」
「李際遇!」許定國心下同樣驚懼,臉上卻不動聲色的訓斥道,「你慌什麼?」
「呃,啊?」名叫李際遇的鄉勇首領呃了一聲,又道,「騎兵,有一支龐大的騎兵向府城沖殺過來了!」
話音剛落,遠處便傳來隱隱雷聲。
緊接著眾人便感覺到腳下的地面都開始微微顫動起來。
許定國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煞白,他的總兵官雖然是靠著投機鑽營得來的,可好歹也曾在遼東打過仗,跟流賊也打過不少仗,所以對于騎兵行軍的動靜可是記憶猶新,只是听這動靜就能夠確定,殺過來的騎兵至少有上千騎!
上千騎兵,在眼下的河南地界只能是流賊騎兵。
流賊的騎兵都是老卒,絕非他手下的烏合之眾能抗衡。
「快把本鎮的馬牽來!」許定國下意識的想要上馬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