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崇禎十八年五月中旬。
一股暖流席卷了中原大地,黃淮沿線的氣溫一夜之間提升了十多度,冰封了快半年的黃河全面解凍,並且形成了凌汛。
夜幕下,巴達海靜靜的潛伏在黃河東岸的曠野中。
今天晚上輪到巴達海所在的牛錄派出值守伏路軍,牛錄額真便又派給了巴達海,巴達海雖然很不滿,卻也只能帶著黃德恆來黃河邊潛伏下來。
建奴環繞著徐州城挖了一條幾十里長的壕溝,還在壕溝外側修了一丈高的護牆,封鎖不可謂不嚴密。
但是再嚴密的封鎖線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尤其到了夜間,經常會有明軍信差試圖滲透。
于是乎,建奴就派出了大量的夜不收以及伏路軍,夜不收就像游走在暗夜中的幽靈,伏路軍更是隱藏在暗處的鬼魅,常令明軍信差防不勝防。
幾個月來,被建奴夜不收和伏路軍獵殺的明軍信差不知凡幾。
「主子。」萬簌俱寂的夜空下響起黃德恆的聲音,「喝口水吧。」
說話間,黃德恆便解下腰間的羊皮囊遞過來,里頭裝的是清水。
「噓!」巴達海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隱隱約約听到了一絲異常。
借著暗澹的星光看到了巴達海的手勢,黃德恆便趕緊收起羊皮手囊,同時從隨身革囊里取出火折子,同時準備好了一支羊脂火把。
某一刻,一道黑影鬼魅般從前方的荒野中竄起來。
巴達海便 的跳起身來,在起身的同時已經把一支重箭扣在弓弦上並挽開大稍弓,同時厲聲大喝道︰「火把!」
黃德恆便以最快的速度劃著火折子並且點燃火把。
在點燃火把之後,黃德恆又使勁的朝前方扔過去。
呼呼燃燒的羊脂火把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軌跡,落在了那個黑影頭頂的夜空中,一下子就照亮了那個黑影,果然是個明軍細作!
是不是明軍細作,很容易分辯,看頭頂發式就行。
在夜間行動之時,建奴通常會光著頭,露出腦後的金鼠鼠尾。
所以如果戴著斗笠盔或者氈帽的肯定就是明軍的信差或細作,只管射殺。
巴達海就毫不猶豫的松開弓弦,只听梆的一聲響,三尺來長的三稜重箭便休的一聲撕裂空氣,朝那個黑影的背影呼嘯而去。
不到二十步距離,對于巴達海來說基本就是白給。
只听噗的一聲響,重箭便貫穿了那個黑影的肩背,那黑影悶哼一聲倒地,抽搐兩下之後便再也沒有什麼動靜。
黃德恆等了片刻才喜滋滋上前。
「主子,是個窮鬼。」很快黃德恆便又黑著臉回來。
「連個大子都沒有,身上也沒有帶密信蠟丸什麼的。」
「意料之中。」巴達海哂然一笑,又道,「對峙這麼久,明狗早就學乖了,又怎麼可能帶著錢財或者書信。」
然而一句話沒說完,忽然听到喀察聲響。
「什麼聲音?」黃德恆低聲說道,「主子,我好像听到什麼碎裂的聲音。」
「噓,噤聲。」巴達海將火把滅掉,又示意黃德恆噤聲,周圍恢復寂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很快,喀察喀察的聲音便又響起來。
巴達海和黃德恆幾乎是同時轉過頭,把目光投向了西邊。
兩人潛伏的地點距離壕溝其實挺遠,但是距離黃河不遠,僅只有十幾步。
對視了一眼,巴達海和黃德恆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隨即同聲大吼起來︰「水師!明軍水師!明軍水師!」
伴隨著大吼,巴達海挽開了大稍弓,
並將一支火箭扣在大稍弓的弓弦上。
黃德桓趕緊又劃著火折子點燃火箭。
下一個霎那,伴隨著梆的一聲悶響,扣在弦上的火箭便帶著刺耳的尖嘯掠空而起,在夜空中劃出了一道醒目的軌跡。
再接著,附近的曠野中便升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烽火。
隨著這些烽火的亮起,夜幕下便露出一座座的城堡,這些烽火霍然在城堡上燃燒。
而且這些城堡上除了有烽火在燃燒,赫然還有一門門的紅夷大炮,而且所有的紅夷大炮的炮口都指向前方的河面。
沒多久,黃河西岸便也燃起一堆堆的烽火。
烽火下,黃河西岸也露出了一座座的城堡,城堡上也同樣架著紅夷大炮,而且紅夷大炮的炮口也同樣指向了河面。
這時候如果從高空往下俯瞰,就能看到一副瑰麗的景象。
雲龍山東邊的黃河東西兩岸,七八里長的河岸邊赫然修了好幾十座城堡,而且這些城堡上都架著一門或者兩門紅夷大炮。
但是黃河的河面足有好幾里寬。
單憑岸邊的烽火可照不亮了河面。
所以黃河的河面上仍舊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但是你如果以為建奴就沒辦法了,就太小覷古人的智慧。
這個年代當然不可能出現照明彈,但是建奴想到了火船。
隨即一艘艘的火船從岸邊燒起來,然後被推送到河中間,再順流而下。
幾十艘火船在河面上緩緩的散開,再順著綾汛緩緩向南,很快就布滿了整個河面。
這時候,如果河面真有明軍水師的戰船,就一定會被火船的火光照亮,無處遁形。
巴達海的一顆心便立刻提了起來,如果河面上沒有戰船,那麼他就成了謊報軍情,就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逐旗也是有可能。
黃德恆這個狗奴才則比巴達海還要緊張。
巴達海如果遭受處罰,他的下場只會更悲慘。
但好在,過了沒多久,河面上陡然綻起數十團耀眼紅光。
伴隨著紅光響起的則是巨大的轟轟炮聲,那是明軍水師的戰船在發炮。
很顯然,發現無處遁形之後,明軍水師戰船就搶先發炮,試圖搶在暴露方位前摧毀建奴放出的火船。
但是放炮也會暴露方位。
那通紅的炮口焰就是最耀眼的指向明燈。
于是岸邊城堡上的紅夷大炮也紛分開炮。
一場明軍水師與建奴炮兵之間的炮戰就此突如其來上演,只見一顆顆炮彈在夜幕下劃出一道道耀眼軌跡,縱橫交錯布滿了整個河面。
不時有炮彈擊中河岸邊的城堡,騰起煙塵。
也不時有炮彈擊中河面上的明軍水師戰船,打在桅桿上,桅桿立刻折斷,打在側舷的女牆上,女牆立刻一寸寸碎裂,如果不幸打中水線附近的側舷,那就最是倒霉,船艙壁立刻就被打出一個大洞,河水便從大洞迅速倒灌進去。
……
鄭鴻逵的一張臉已經變成黑炭,簡直比夜色還要黑三分。
從清江浦的水師大營動身之前,鄭鴻逵就已經有所預料,所以沒有選在白天行船,而是冒著擱淺的風險在夜間行船,他擔心的就是建奴的紅夷大炮。
結果怕什麼就偏來什麼,最終卻還是遭到了建奴紅夷大炮的炮擊。
看著架在岸邊城堡上的幾十門紅夷大炮在那不停的發炮,鄭鴻逵氣得牙齒都咬碎,這些建奴是真的可惡,居然修建了城堡。
更加讓鄭鴻逵氣生的是,建奴修建的城堡明顯借鑒了明軍的銃台,也是修得很矮,但是護牆卻修得極厚,還有很大的傾角。
所以水師戰船的炮彈打在建奴的城堡上,幾乎毫無作用。
「叔,這樣打下去不行!」鄭彩帶著一臉的硝煙走到鄭鴻逵的跟前,黑著臉嘶吼道,「我們的炮彈根本就傷不著建奴,但是建奴的炮彈卻能重創我們!」
說到這一頓,鄭彩又道︰「現在我們只有兩個選擇,或者原路退回,或者不顧一切的沖過去,建奴不可能封鎖全部的河段,有大炮的河段頂多也就是七八里長。」
鄭鴻逵目光轉向王承恩,問道︰「公公意下如何?」
這一個冬天,王承恩都跟鄭鴻逵的水師在一起。
帶著他從淮安府搜集來的一千多斤蕃椒。
王承恩忙道︰「一切全憑鄭總鎮定奪。」
這下可把鄭鴻逵難住了。
……
巨大的炮聲很快就驚動了睡夢中的崇禎。
以最快的速度披衣起身,崇禎帶著朱慈炯來到第九峰頂的一號銃台,這個銃台的視野是最開闊的,可以看清楚東邊十幾里長的河面。
今夜輪值的士子是鄭森,當即向崇禎見禮。
「免。」崇禎一擺手問道,「炮聲是怎麼回事?」
鄭森伸手一指東邊,說道︰「聖上,我們的水師到了。」
「水師?」崇禎拉開望遠鏡對準東邊的河面,一邊又說道,「這幾天氣溫提升不少,黃河也解凍了,水師差不多也該殺回來了。」
鄭森道︰「但是水師好像真的被建奴給攔住了。」
說話間,崇禎已經把焦距調校好,也看清楚了河面的情況。
但只是觀察了片刻,崇禎便說道︰「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建奴修的炮台借鑒了我們的銃台,水師的紅夷大炮拿建奴沒轍,但是建奴的紅夷大炮卻可以對水師戰船構成威脅,按照這個打法,我們的水師不會有勝算。」
早在兩個多月之前,建奴在挖壕溝修護牆時,就在修建炮台。
從那個時候,崇禎就已經預見到,水師將會遭受巨大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