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本村的幾十個青年便早早的來到村口曬場,其中也包括徐應龍。
徐士益本來是不允許徐應龍應募的,他覺得有一個兒子從軍就夠了,沒必要再搭進去一個兒子,但是拗不過徐應龍的軟磨硬泡。
卯時剛過,附近村莊的青年也紛紛趕到。
整個姥東六個大村莊外加二十多個小村,總共來了四百多人。
而且這四百多個青年都姓徐,都是姥東徐氏子弟,無一例外。
徐士益今天也不下地了,拄著兒子送的蟒頭拐杖,站在村口曬場邊的老榆樹下,看著兒子考核整治各村的青年子弟。
朝廷要在姥東徐氏募兵,無疑是件大事。
不光是東山村,遠近好多村子的男女老少全都跑過來看熱鬧。
那些族老里長甲長則圍在徐士益的身邊,專門挑好听的話說,把徐士益高興得,活了四十多年就沒今天這麼風光過。
徐應偉今天真是替他老子掙足面子。
將近中午時分,徐應偉終于考核完,從中篩選出270名子弟。
這270名募兵,都是遵照績效新書,選的忠厚老實木訥之人,而且當場就給募兵的家人發放了一兩開拔銀。
領到銀子的鄉親又是一陣感恩戴德。
徐士益見此也是格外感到臉上有光。
然而就在這時,更大的面子找上門來了。
伴隨著「 」的一陣銅鑼聲,一隊衙役舉著「肅靜」「回避」的木牌子,順著進村的彈石路開過來,後面跟著一頂小轎。
「這是?」徐士益有些懵,來了個大官?
旁邊沒見識的鄉親更是已經跪倒了一片,怕官。
整個曬場便只剩下徐士益、徐應偉父子倆沒跪。
徐士益正在糾結要不要跪,徐應偉卻輕聲說道︰「爹,你不用跪。」
說完,徐應偉即迎上前去,他已經猜到來的是什麼人,此人多半就是新昌縣令,一個縣令跑到窮山溝里來曲意結交他這個士子,也是夠難為他的。
徐應偉行走間,那隊衙役已經停下,轎子也放了下來。
隨即一個頭戴烏紗、身穿青袍的文官便從轎子里走下來。
徐應偉一眼看過去,是個陌生面孔,敢情原先的新昌縣令,就是取他為縣學生員的那個新昌縣令已然是調走了。
看到徐應偉大步走上前來,縣令也趕緊加快腳步迎上來。
還隔著十幾步,縣令便抱拳作揖道︰「不知徐大人已經榮歸故里,下官拜謁來遲,還請大人恕罪。」
內務府在大明是個新機構。
但不管怎麼樣,終歸也是官府衙門。
徐應偉作為內務府的兵科都給事中,雖然品級也只是正七品,跟縣令是一個品級,但是一個是地方官,一個卻是京官,所以含金量是截然不同的。
正七品的都給事中一旦外放,基本都是正五品的知州起步。
所以新昌縣令面對徐應偉以下官自居,略顯諂媚,但也沒毛病。
看著縣令向自己的兒子大禮參拜,並且口稱下官,徐士益和跪地的鄉親全都傻了,只是一年時間,徐秀才就已經當了這麼大的官?也太快了。
縣令在徐士益和鄉親們的眼里是大官,在徐應偉這就啥也不是。
徐應偉除了跟當今聖上、太子以及定王朝夕相處,甚至連當今次輔他都親手抓過,又豈會把一個七品縣令放在眼里。
當然,徐應偉也不會擺架子目中無人。
當下徐應偉不亢不卑回了禮,又將縣令請入家中。
寒暄過後,縣令卻遲遲不肯切入正題,淨說些沒營養的官面話。
徐應偉便有些不耐煩了,他和士子營的勤王士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了崇禎的很大影響,辦事情喜歡直接明了,最討厭客套。
當下徐應偉說道︰「縣尊,有什麼事情還請明說,如果沒什麼事情,我這正忙呢,就先失陪了,還請縣尊自便。」
「有貞,怎麼跟縣尊說話呢。」徐士益嚇了一跳。
「徐翁,無妨,無妨的。」縣令又哪兒敢在徐應偉面前擺譜,人家可是天子近臣,說話能直達天听,只消一句話就能葬送他仕圖。
當下縣令說道︰「徐大人,其實還真有一樁事情。」
徐應偉點頭道︰「那就請縣尊直接說事,不要扯那些沒用的。」
縣令便下意識的皺了下眉,心說未免也太直接了,一點情面都不留,這樣的人居然也能在官場上混出名堂,真是見鬼。
不過面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
當下縣令說道︰「是這樣的,朝廷在三天之前下了一封公函,言國子監已經改革,原國子監祭酒錢謙益錢大人已然去職,今後國子監祭酒一職將會由聖上親任,國子監諸生將要考試的學科也可能會不一樣,此樁事徐大人知道的吧?」
「這個我知道。」徐應偉說道,「此事早就定下了。」
縣令接著說道︰「本縣共有百余名生員符合條件,不日也將會前往南京參加考試,不過此次國子監改革畢竟是亙古未有之文教盛事,本縣教諭以及學正都沒底,只有徐大人你曾經侍駕于君前,所以能否提點一下本縣的生員?」
「就這?」徐應偉啞然失笑道,「這等小事你派個人知會一聲就好,我到現在也還是新昌縣的生員,自當為本縣文教略盡綿薄之力。」
「如此,下官多謝徐大人。」縣令聞言大喜。
如果新昌縣的生員得了徐應偉的提點,能夠多考中幾人,那他這個縣令也有功勞,布政司和按察司少不了給他個優等。
……
國子監的考試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中。
崇禎破天荒的親任這次考試的主考官。
因為這,又有好幾個御史上奏折怒懟崇禎。
這些御史認為崇禎壞了科舉考試制度,自古以來,皇帝從來只擔任殿試的主考官,什麼時候充任過國子監考試的主考?
一幫秀才參加考試,配讓皇帝親自充任主考官麼?
但是崇禎看都沒看,直接就將奏折扔進犄角旯旮。
崇禎不光自己充任主考官,還委任了三個副主考,分別是太子朱慈烺、內務府格物科都給事中方以智及鳳陽府亳州前知州宋應星。
對,就是寫《天工開物》的那個宋應星。
宋應星在十天前奉詔進京,旋被委任為格物科給事中。
到現在為止,宋應星是僅有的幾個非勤王士子出身的內務府官員之一。
不過宋應星曾經在江西分宜縣當了四年縣學教諭,而且期間表現卓異,所以對于這次國子監考試他的心里還是有底的。
宋應星問道︰「聖上,您的意思還是程文定去留,格物定高下,對嗎?」
「對。」崇禎點頭道,「各省各府各縣的生員之前所學多是經史子集,所練習的也多是程文,對于格物之學少有涉獵者,驟然之間以格物學定去留,對他們未免太不公平,所以此次考試還是以程文定去留,再以格物定高下。」
「聖上明鑒。」宋應星贊道,「臣也以為此舉最妥。」
方以智問道︰「聖上,這格物之學甚是龐雜,又該如何出考題?」
「此事簡單。」崇禎道,「可以將格物學分成諸多學科,曰物理、曰數學、曰化學、曰醫學、曰天文、曰歷史、曰農政等學科。」
「這些學科全都要考?」宋應星、方以智瞠目結舌道。
「對,全都要考。」崇禎點點頭道,「國子監學期三年,前兩年上基礎課,所有的學科全都要學習,最後一年可以選一門或若干門學科做專門深造。」
朱慈烺皺眉說道︰「可是父皇,你剛才也說了,各地的生員罕有涉獵格物學科者,此時讓他們考格物學,且要考這麼多科,其結果怕是難如人意。」
朱慈烺的意思是,要是這麼考,大多數生員只能得零分。
「此事簡單。」崇禎卻早有準備,笑了笑又道,「反正這次考試仍舊以程文定去留,所以第一場考完之後,第二場暫時先不考。」
「等諸生學了一段時間的格物學後再考第二場。」
「等到明年,國子監的招生考試就要以各個學科的考試成績定去留。」
說到這一頓,崇禎又說道︰「方卿、宋卿,你們可以抓緊時間編撰教材了,就是朕剛才說的各學科教材。」
「編撰教材?」方以智和宋應星有些懵,「不是出考題嗎?」
「考題不急,出得太早了容易泄題,所以朕決定等考前最後一天確定考題。」崇禎擺了擺手,又接著說,「但是供國子監諸生研讀的教材得盡快編撰好,一旦諸生入學,就能在第一時間拿到教材,朕對于這一期生員可是寄予厚望。」
「臣等領命。」方以智和宋應星聞言,長揖到地。
看著轉身離開的方以智和宋應星,崇禎忽然嘆口氣。
朱慈烺問道︰「父皇,你可是想起了西洋傳教士卜彌格?」
「不是,父皇是想起了欽天監正湯若望,此人也是博學多才,堪為國子監教授。」說到這稍稍一頓,崇禎又說道,「不過說到卜彌格,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應該快回來了吧?卻不知道能替朕找回些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