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北京豫郡王府。
勒克德渾、羅洛渾、固爾瑪琿等八旗貴族已經齊聚豫郡王府,眾人穿過回廊走到王府後院的水榭中時,多鐸正在釣魚。
勒克德渾一見立刻就急了︰「豫郡王,你居然還有心思釣魚?」
多鐸笑了笑,答非所問道︰「你們哪,真的應該讀讀明人的書。」
「哎呀,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讀書?」羅洛渾急道,「多爾袞的刀都快要架到我們脖子上了,要是再不奮起反抗,我們就要被發配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了。」
「怕是連發配寧古塔的機會都沒有。」固爾瑪琿說道,「遼東都丟了。」
「誰說不是。」滿達海黑著臉說,「遼東乃是我大清國龍興之地,竟然也丟了,十四叔當真愧對我大清的列祖列宗。」
多鐸臉色冷下來,說道︰「菜根譚有雲,每臨大事有靜氣,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你們如果依然是這般咋咋呼呼,怎麼跟老十四斗?」
「呃……」勒克德渾、羅洛渾等八旗貴族頓時間為之一窒。
多鐸臉色越發的難堪,又說道︰「你們這麼多人一窩蜂似的往我這來,豈不是明擺著告訴老十四,我們馬上就要發動兵變?」
「啊?」固爾瑪琿道,「這可如何是好?」
「管他娘的。」羅洛渾恨聲說道,「反正這種日子我是一刻都不想過了,多爾袞知道又怎樣?就不信我們這麼多人還干不過他。」
「屁話。」多鐸很不客氣的訓斥道,「就憑你們府上的那幾千個包衣奴才,怎麼跟兩白旗的精銳抗衡?你們別忘了,兩白旗還在北京。」
「那又怎樣?」勒克德渾反駁道,「如果換成一年前,有兩白旗在北京,我們還真拿多爾袞沒辦法,可是多爾袞學先帝搞了個換旗,把塔瞻、圖賴、雅布蘭還有阿克敦這些兩黃旗武將換到兩白旗,卻分明是自尋死路。」
「沒錯。」羅洛渾說道,「圖賴他們一定會約束好兩白旗。」
多鐸道︰「你們已經跟圖賴他們通過氣了?他們同意了嗎?」
「通氣?此事何需通氣。」勒克德渾說道,「多爾袞獨攬大權,遲遲不讓皇上親政,圖賴他們這些兩黃旗的武將早就很不滿了。」
「沒錯。」固爾瑪琿說道,「所以我們這邊動手之後,他們只會袖手旁觀。」
「這只是你們的一廂情願。」多鐸哼聲道,「我再送你們元曲里的一句話,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當面保證尚且不足為信,何況你們連當面保證都沒有,兵變這麼大事要是照你們這般做法,死了都只能當個湖涂鬼。」
听到這,羅洛渾、勒克德渾等頓時面面相覷。
好半晌,勒克德渾不耐煩的問道︰「你去不去?」
多鐸的臉上掠過一抹冷冽︰「去自然還是要去的。」
……
多爾袞翻出了那串檀木珠,正一粒一粒的照著數。
每逢有很難下的決斷之時,多爾袞都會翻出這串小葉檀手串,細細摩挲,也正是這串小葉檀手串陪伴他度過了許多非常時刻。
比如當年與豪格爭皇位的那一夜。
又比如說決定起兵入關的那一夜。
忽然,多爾袞捻珠的動作停頓住,微垂的眼瞼也是一下睜開。
抬眼看時,只見曹爾玉急匆匆走進了東暖閣,喘息著報告道︰「不好了,主子,出大事了,勒克德渾、羅洛渾、固爾瑪琿還有滿達海他們好幾十個郡王、貝勒和貝子全去了豫郡王府,奴才擔心,今晚會有大事要發生。」
「大事?」多爾袞道,「什麼大事?」
曹爾玉硬著頭皮說道︰「他們可能要發動兵變。」
「兵變?」多爾袞道,「那敢情好,朕正等著他們發動兵變。」
多爾袞還真不是瞎說,他是真的在等著羅洛渾他們發動兵變,然後好趁機將這些八旗貴族一網打盡,抄了他們家產之後正好可以幫助大清度過這個難關。
兩天前,範文程和寧完我提議多爾袞拿北京的漢族官紳開刀。
但是多爾袞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拿勒克德渾等八旗貴族開刀。
因為多爾袞非常清楚,大清如果要想維持在山海關內的統治,沒有漢族官紳的支持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拿北京的漢族官紳開刀等于自掘墳墓,不可取。
當年李自成怎麼敗的?不就是因為他拿北京的漢族官紳開刀。
範文程還說八旗子弟是大清的根基,這話其實不對,大清的根基是普通滿人,而不是八旗貴族,只要30萬滿人在,就算是殺光勒克德渾這些貴族又如何?
正因此,勒克德渾他們暗中勾連時,多爾袞才會故意裝不知道。
今天勒克德渾等幾十個貴族全部都去了老十五府上,可見馬上就要動手。
當下多爾袞吩咐曹爾玉︰「把府上的奴才都召集起來,每人配發一副棉甲、一支自生火銃外加一把刺刀,再把萬人敵也拿出來。」
「。」曹爾玉應了一聲,又接著問,「主子,要不要召兩白旗前來護駕?」
「不過就是幾千個包衣奴才,且用不著兩白旗的精銳。」多爾袞斷然拒絕,「何況兩白旗要提防明軍突襲,不可輕離城垣。」
召兩白旗精銳護駕是肯定的,但是不能現在就召過來,要不然直接就會把勒克德渾他們給嚇回去,那這出戲就沒法再唱。
曹爾玉很快把睿親王府的包衣奴才召集起來。
多爾袞作為清廷最有權勢的親王,府上的包衣也是最多的,足有三千多人,而且這些包衣基本都是青壯,女人和孩子非常少,至于老人更是不可能有。
睿親王府的三千多個包衣很快就被武裝起來,並進入王府四周的院牆後面。
要不是多爾袞制止,曹爾玉甚至于還想搬來磚石將王府的大門口直接砌住。
然而,忙碌到半夜,羅洛渾、勒克德渾、固爾瑪琿等八旗貴族卻仍舊沒有帶著各自的家奴殺過來,內城竟一片風平浪靜。
等到子時過,曹爾玉便沉不住氣。
曹爾玉當即派出幾個包衣到外面探消息。
結果發現勒克德渾他們居然各回各家了。
曹爾玉便趕緊跑來向多爾袞報告︰「主子,我們怕是要白忙活了,勒克德渾、羅洛渾他們已經各自回家,根本就沒膽子造主子您的反。」
「你呀,還是太女敕。」多爾袞聞言卻哂然一笑。
頓了頓,又接著說︰「告訴底下的那些狗奴才,接下來的兩個時辰睜大眼楮,豫郡王府還有各貝勒、貝子府上的奴才隨時都有可能殺過來。」
「!」曹爾玉答應一聲,趕緊又回到王府大門。
多爾袞的判斷很準,昧爽時分,睿親王府外的大街上就冒出了黑壓壓的人群,在迫近到王府大門口之後便突然打起了火把。
火光中,赫然是數千個全副武裝的包衣奴才。
這些包衣一經亮相,便立刻向睿親王府的大門發起 攻。
全都是些忠心耿耿的包衣奴才,而且只忠于各自的主子,所以對睿親王府的圍攻從一開始就迅速進入到白熱化。
……
慈寧宮。
布木布泰從噩夢之中 然驚醒。
夢境中,她的唯一的皇兒福臨,竟然被一頭白虎給叼走。
那頭白虎在叼走福臨之前,回頭看了她一眼,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眼神?竟然直接將布木布泰從睡夢之中給嚇醒。
一頭白虎?白虎?白?
布木布泰再沒有一絲睡意。
當即起身帶著宮女來到乾清宮。
讓布木布泰意外的是,乾清宮里竟然亮著燈。
再走近些,布木布泰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月台上來回踱步的福臨,而且福臨臉上還流露出一片焦躁之色。
看到這幕,布木布泰臉上頓時再無一絲血色。
幾乎同時,福臨也看到快步過來的布木布泰,趕緊跪地上請安。
「你一晚都沒睡?」布木布泰用前所未有的凌厲眼神盯著福臨,「你在等什麼?」
「皇額娘,兒臣憂心國事,因而無眠。」福臨不敢直視布木布泰,心虛的說道,「並非是在等什麼消息。」
「就你這點道行,連額娘我都騙不過,何況多爾袞?」
布木布泰氣急道︰「還有你是不是暗中找了多鐸他們?」
「皇額娘,兒臣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福臨嘴還挺硬。
正說話間,睿親王府方向忽然亮起一片火光,隱約還有喊殺聲。
福臨見此,臉上立刻流露出莫名的興奮之色,小拳頭也是用力的握緊。
「長生天,你還真的找了多鐸、羅洛渾他們?」布木布泰長嘆一聲說,「皇兒你好湖涂啊,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兒子,唉。」
福臨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強忍著才沒發作。
朕是皇帝,就算你是太後,也不能這般說話。
布木布泰再嘆一聲,說道︰「竟然還在做美夢?」
「今晚的這場兵變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是輸家。」
「多鐸若是贏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宮殺了你。」
「若是多爾袞勝出,他也斷然不可能再容你,必定要廢了你。」
「不可能!」福臨的臉色終于變了,「朕有兩白旗保護,誰能殺朕?」
「兩白旗?」布木布泰搖頭苦笑道,「你不妨派一個奴才出宮試試,看看還能不能出得了這個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