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發對自己暗箱操作量地這件事,有過很多結果的預測,但所有的推測里,沒有老萬家的存在。他不會想到,也沒有想到這事是老萬一家人能用腦袋想出來的。王德發現在腦子里想的是怎麼才能把這件事情給包住了,但他知道,被老萬家這麼一鬧,未來估計好景不長。
麥忙時節,麥客子一句話,有可能引發的就是一場惡斗。當然,老萬的爹也不是不識時務,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麥子收了,趕著下雨前趕緊給碾了,農民嘛,就靠著這糧食過日子呢,孰輕孰重他還是能分的清的。
連過數日,王德發見沒有動靜,心也稍微放下了點,或許他認為這些被自己暗中操作缺田少地的幾戶人家已經暗自接受這個現實了,不管怎麼說,這事目前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先放一放。
王德發家的麥子總是收割最快,也能最早碾出來放進糧食房房里。隊里的場里每天依然是拖拉機在來回的轉圈圈,一派收麥碾場的繁忙景象。
溫飽思**,王德發忙完自家的農活,腦子里對兒子的渴望又油然而生。現在除了日常的會計工作外,他每天最主要的事就是造人。
所有他能想到和做到的方法,他全都試過,就盼著能有一個兒子,現在在他心里兒子能治百病。他已經不考慮其他的任何事情,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除了讓王家能後繼有人,對他來說,會計這活丟了也在所不惜,讓王家能長久的繁衍生息下去,人是關鍵,而且必須是男人。
王德發的女人最近倒是寡言少語,或者說一直都話很少,她對自己的身體變化很清楚,連續幾天總是惡心吃不下飯,而且也快一個多月都沒來事了,以她的經驗估計有娃了。她告訴王德發這件事,王德發又驚又喜。顯然這次的情況比生王成龍和王來弟更復雜。
首先是超生工作隊的事,如果真的確定是懷孕了的話,那這個消息現在還不能讓別人知道。一旦被發現的話,是什麼流程王德發也很清楚,如果孩子還小,直接拉到鎮醫院里給流了,然後把王德發和他的女人都給結扎了。
如果孩子已經發育完全,沒法流產的話,罰金現在是兩千塊錢,這可不是個小數目,有些超生的家庭因為這樣的罰款早已經傾家蕩產了。對于超生這件事,王德發作為吃著半口國家皇糧的人還是能理解的,國家困難、人口眾多,不優生優育不行啊。
他也明白自己就是典型的重男輕女的思想,正是像他這樣的人太多,所以超生的家庭也越來越多。道理他都懂,可是人呢,在別人身上總能把事情看得透徹,輪到自己的時候就糊涂了。
其次呢,就是超生給他會計這工作帶來的影響,這一點,王德發還是想清楚了,工作和兒子之間,他選擇後者。況且以他這麼多年在會計崗位上的打拼,不至于他能餓著全家的。
既然已經想通了,也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那對王德發來說,如何處理這件事能帶來的影響最小,他就願意為這樣的選擇鋌而走險。目前最主要的問題是,他想知道自己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他和他女人的交流少的可憐,也就在吃飯的時候的能說兩句話,從他女人的判斷中,這是真的有了。王德發前期盤算過,他女人和這個孩子得躲起來,錢可以交但一定不能把孩子給弄沒了。
「如果你真的確定是懷了孩子,現在農忙也結束了,我們統一口徑,你就說你去娘家照顧你媽去了,讓孩子順利生下來,其他的都好說。」王德發說的很認真,他女人也听的很認真。
「能成,要去可以,但多的東西我不拿,太重,錢你得給我和孩子準備足了。」王德發的女人以一種我懷著你王家的孩子的口吻說,這也是她為數不多的一次理直氣壯。
「錢不是問題,我給咱們準備著呢,你去你娘家,把肚子里的孩子得照顧好,等生下來之後,該怎麼受罰,我都認。」王德發在外面沒少中飽私囊,但是對孩子和女人,他還真是個真爺們。
第二天王德發簡單的給他女人安頓了些事情後,在天快黑的時候,騎著自行車,馱著女人就往她娘家走。一路上天越來越黑,雖然距離不是很遠,但畢竟在河對面,還得翻一座不大不小的山。
兩人沒啥話說,天黑透了之後,就只能听到王德發蹬自行車吁吁的喘聲。喘聲好像懂王德發一樣,一會急促,一會緩慢,一會又高昂,也有可能這喘聲是跟著王德發的心髒在動,他心里的沒底、矛盾、期待而又擔心的那種情緒,這喘聲就體現出來了。
到了王德發丈母娘家已經夜里十點多,王德發的計劃是今晚住在丈母娘家,明天天不亮就趕回去,盡量把消息的傳播出去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堂堂一個大隊的會計,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也是想都不曾想的,王德發自己給自己總結的很到位,這一切就是為了要個兒子給鬧的。第二天天還麻麻亮的時候,王德發和老丈人就著饃饃喝了幾罐罐茶就匆匆的往回趕,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還得他操辦一天的生活呢,哄天哄地可哄不了老小的嘴啊。
王德發一個人騎車速度要快很多,回家心切,在過橋的時候,被一個石頭把車 轆墊起來摔了個馬趴,天剛亮路上人也少,不然的話王德發這一摔,又能把整個大隊給驚動了。踉踉蹌蹌的王德發可算是看見自己家的的大門頭了。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王德發愣住了,老萬的爹帶著自己攛掇的幾戶人家,成十個人把王德發家的門堵的水泄不通。
「讓王德發出來,讓他出來,出來!」人群里有人大聲的喊著,每喊完一句,其他人都跟著吆喝一句。老萬混在熙攘的人群最後面樂的手舞足蹈,看著比平時都開心。
王德發趕緊往家里走,看見這陣勢他急了。到自家大門口,他都不去把自行車停好,幾乎是從車子上跳下來就往人群里鑽。他用力撥開堵著的人群,大聲的問︰「大伙們一大早的把我家圍的水泄不通,到底是為了啥?」沒人回答,大家都互相望著周圍希望能有一個人站出來代表大家和王德發理論一番。
今天來堵王德發家的門,注意是老萬的爹出的,原因呢,是因為老萬看見了王德發騎著自行車帶著女人跑了。老萬回家給他爹的描述是王德發帶著女人去鎮上和縣里找關系去了,說王德發怕分地徇私枉法的事牽連太多,早早的買關系去了。
「王會計,你可得告訴我們你這一大早的干嘛去了?是不是把我們的地貪在你自己家了啊?做賊心虛去托關系去了?我們的地,今天你要是不給個解釋,你就是找天王老子我們也不怕!」
這話是從老萬他爹嘴里說出來的,明顯是有備而來的,這些人家的地,只有老萬他爹把自己的外甥叫過來給重新量過了,所以還是有發言權的。如果不是他對自己的外甥深信不疑,如果不是他有了重新測量的證據,這輩子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和王德發這麼說話。
王德發心里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是因為量地的事,他遠遠的看見以為是大家已經知道自己家超生的事了,雖然被堵在了家門口並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但孩子的事暫時還沒人知道讓他稍微緩過了一口氣。
「大家听我說,我不是去什麼鎮上或者縣上去找關系,你們中可能也有人看到了,我昨天連夜和我家女人回她娘家,那是因為她娘的老病又犯了,秋收結束,這不得還要種冬麥嘛,她娘身邊得有個人照看著。
量地這件事從我內心是對得起大家的,我是搞會計的,對數字還是比較敏感的,如果真要是出錯了,我也願意向大家賠禮道歉。」王德發故作鎮定地說,他覺得這倒是一個水到渠成的好機會,既把女人去娘家的事給圓回來了,也省的逢人就得解釋的麻煩,同時呢也把大家的疑慮稍微打消一點。
「我們要重新量地!」人群眾有人突然喊了一句。
「對,重新量地,我們要重新量地!」所有人這次是跟上節奏了,一起附和著要重新量地。
王德發曾想到過這樣的結果和場面,只是來的這麼突然,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事情既然出了,他想出不了今天,隊長也會過問此事,所以呢,與其逃避,不如正面解決。
「大家要求的重新量地,我會和隊長商量一下,但是所有登記造冊的資料呢,已經送到鎮上和縣上了,如果有什麼問題,請大家相信,總會有解決的辦法。大家就先回去吧,商量完我會及時給大家通知的。」王德發一板一眼語重心長的給大家說。
「王會計,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可得說話有數啊!」
「有數,有數,大家都回吧,一定會給大家一個結果,等我消息,趕緊回吧,該忙啥忙啥去!」
人群看王德發說話有模有樣,要和隊長商量重新量地也在情理之中,就嘰嘰喳喳的逐漸散去了。
蹬了一路的自行車,又被堵在家門口,王德發覺得自己已經力不從心了。短短的一個早上,兩件在他腦袋里算是大事的事情有了著落,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安慰了。
以他的判斷,女人回娘家照顧老人的事等人群散去後會不脛而走,這也正合他意,而和隊長商量是不是可以重新量地這件事,他心里沒譜,他不是對隊長沒譜,要是對隊長沒譜,他們兩這麼多年的合作那也不是吹出來的,關鍵是以怎樣的理由和借口把這件事給大家做一個解釋,他有把握隊長他是可以拿下的,但結果一定是要他想一個合理的方法。
天早已經大亮了,王德發穿著衣服在炕上抬頭看著房頂掉下來掛著饃饃的籠子,那根繩子他都沒印象是什麼時候拴上去的,經年累月已經磨的快要斷了。
王德發猛的從炕上跳起來,先是去工具房找到了那條量地的皮尺,然後從自己櫃子深處拿出藏了好久的那瓶古井貢,和老萬他爹當初來找他一樣把酒瓶揣在懷里就朝隊長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