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谷警察署外,雨勢已經小了許多,那些被刑警驅趕離開的記者們去而復返,再次扛著長槍短炮聚集在門口,無比默契的等待著什麼。
終于,寂靜的人群發出一陣喧囂,有人輕呼道︰「出來了,出來了!」
記者們頓時激動起來,也不顧門口數量少得可憐的刑警們的阻攔,一股腦涌入了警署大院,圍在門口,望著走廊盡頭兩個走來的陌生男人,摒緊呼吸。
我妻善舞與早川春田律師並肩走出電梯,踩著光潔明亮的大理石地板向外走。
「早川律師,這次真是辛苦你了,律師費回去我就打到你賬戶上,給你雙倍價錢!」我妻善舞眉飛色舞道。
早川律師一臉卑躬屈膝的諂媚,「我妻先生,您可真是太大方了,我只不過是盡一名律師份內的職責罷了,能得到這麼高的薪資,倍感榮幸!」
我妻善舞笑了笑,隨即看向外面,許多人簇擁在那里,正眼巴巴望著自己。
「這些記者是你找來的?」我妻善舞問。
「不是,他們自己過來的,山本七惠骸骨案最近鬧得沸沸揚揚,各大電視台都盯著這個熱點呢,尤其今晚是15年追訴終止期,他們鼻子比狗都靈,早早就跑到警署門口等著了,就為了搶到第一手采訪資料!」
「呵呵,也是,這麼大的喜事,怎麼能沒人幫忙分享宣傳呢,走吧,去見見咱們的擁躉,向整個東京宣布我被無罪釋放這樁天大的喜訊!」
我妻善舞整了整衣領,力求讓自己看上去更英俊些,被幸田夏樹撓得衣衫不整的早川律師也伸手攏了攏發型,兩人面帶微笑的走出去。
一見到當事人出現,記者們頓時喧鬧起來,閃光燈 里啪啦照著。
逐漸淅瀝的雨幕下,是幾十架被雨傘籠罩的高清攝像,還有電視台記者們的長槍短炮,他們爭先恐後擠到前面,爭相發問。
「我妻先生,請問您是被涉谷警方無罪釋放了嗎?能否發表一下您此刻的感想呢?」
「您真的是15年前奷殺山本七惠的凶手嗎?還是被警方污蔑的替罪羊,對于現在的結果又是否滿意呢?」
「您今天之所以能無罪釋放,是受益于和國法律的15年刑事追訴制度,您能否發表一下對此制度的看法呢?」
「先生,從今天起您就不再受殺人案起訴的困擾了,能否開誠布公的為我們分享一下當年犯案的細節呢?我們電視台有一組欄目誠意邀請您參加……」
記者們七嘴八舌爭相提問著,我妻善舞看著眼前的景象,倍感滿意,就連早川律師也挺直了胸膛,招呼記者多拍一下自己的正臉,並告知自己的名字。
作為我妻善舞的律師,這注定是一個轟動社會輿論的夜晚,而早川春田也會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律師,搖身一變成為東京最炙手可熱的紅人。
一想到這里,早川春田的笑容愈發止不住,臉皮擠成了一朵菊花。
我妻善舞高高揮舞著手臂,就好像那些巡街演講的首相候選人,向廣大民眾展示著自己的熱情與真摯。
擺拍了一會兒,我妻善舞接過舉的最高的一支話筒,輕輕拍了拍防風罩,發出一陣輕微的響聲,他開口說話了——
「首先,要感謝和國政府,感謝和國法律,給我這樣一個犯過錯誤的人,一個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我承認,在15年前,做過一件後悔終生的錯事,並在這些年中日日反省、痛苦煎熬。
但是在今天,這一刻,我得到了法律的寬恕,得到了心靈的救贖,我決心勇敢面對這段不堪回首的過去,重拾做人的信心,贖清自己的罪過。在場的各位記者朋友,都將是我這段新人生的見證者!
同時,我也做了一個十分重大的決定,在調整一段時間狀態後,我會挑選幾家電視台,配合他們錄一期法制節目,將我15年前過失殺害山本七惠的案子娓娓道來,這既是一個救贖者的勇敢回憶,也是想教育廣大民眾,不要再做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
我還會將這段往事寫成一本自傳,預計將在兩年內完成初稿,屆時我會采用公開競標的方式,挑選出版社出版我的這本自傳,書名我也已經想好了,就叫《阪田路的殺人回憶》,希望到時各位記者朋友能幫忙宣傳,多多捧場啊。」
現場采訪的記者們一陣哄笑,照相機的拍照聲 不斷,東京各大電視台正直播著這場如跳梁小丑般滑稽的采訪。
我妻善舞抬起雙手,如元首般示意場下安靜,隨即繼續發表著自己的講話——
「另外,我會將電視台采訪以及出版自傳得到的全部收入,籌資建立一個基金會,名字就叫做救贖者基金會,旨在救贖那些因一念之差犯下錯誤的人。
無論你是被逮捕的還是剛剛刑滿釋放,都可以加入到基金會,大家一起溝通交流,一起抱團取暖,救贖被罪惡玷污的心靈!
而且我也會帶領基金會的成員們為社會作貢獻,每年定期參加義務勞動,為東京的建設貢獻出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
同時,每年也會舉辦一些慈善晚會,將我們的愛心傳遞到和國各地,讓所有人感受到我們的救贖之心!」
記者們頓時沸騰起來,嘩啦啦拍手叫好,說這才是一個有擔當的人,說什麼迷途知返浪子回頭。
終于,人群中響起了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我妻善舞先生,請問,您殺了人,真的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嗎?」
喧囂聲戛然而止,正滿意地享受著記者夸贊的我妻善舞頓時冷下臉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記者們紛紛扭頭,如避瘟神般躲得遠遠的,隔離出一片真空地帶。
說話的是個小雜志社的年輕記者,臉龐很稚女敕,手里抱著的也是市面上最廉價的單反相機,看樣子是剛參加工作的新人。
「不好意思,這位記者朋友,我沒听懂你在說什麼?」我妻善舞明知故問道。
「我是說,殺了人,還在這里耀武揚威,你的內心就沒有一絲負罪感嗎?還是說,你這個人已經骯髒到骨子里了,毫不吝惜一條人命?」記者言辭犀利道。
周圍的記者竊竊私語,有感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也有責怪不識好歹的,都抱著一副這家伙要被開除了的心態打量他。
我妻善舞在記者面前不好發作,強顏歡笑道︰「這位記者朋友,我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我十分後悔15年前的所作所為,並且答應每年從事慈善活動,為自己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錯誤進行救贖,這樣還不夠嗎?」
「不夠!」年輕記者出言諷刺道,「如果一條人命只需要輕描淡寫的道歉、救贖就能抵消,那未免也太廉價了吧?更何況,我從你的臉上,沒有看到任何悔過的樣子,相反地,你十分享受,甚至在為此感到自豪。」
「年輕人,說話可要注意點,小心禍從口出……」一旁的早川春田提出律師函警告。
「我說的是事實。」記者站在了人群最中央,此刻的他,滿臉憤怒指責道,「你殺了人,憑什麼好端端站在這里?又憑什麼趾高氣昂的談論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只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賬、人渣,你他嗎就該遭千夫所指、遭萬民唾棄,你讓那具被拋在潮濕陰暗里15年的白骨、讓她的家人們,情何以堪?」
記者越說越憤怒,到最後竟然直接把話筒跟相機朝著我妻善舞丟了出去,相機重重砸在我妻善舞鼻子上,頓時鼻血狂飆。
現場混亂起來,早川春田律師作為忠實擁躉,直接沖進人群和年輕記者廝打起來,其余記者除了寥寥幾個勸架的,大都讓隨行攝影師趕緊抓拍新聞。
涉谷北警察署大院內一陣雞飛狗跳,就在場面一發不可收拾之時,一陣吼聲如平地驚雷炸開,震懾住了所有人。
「所有人,全部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