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尾楓怕他有事,沒敢去踫。
一旁的收拾衛生的小護士見了,說道︰「可以臨時摘一會兒,別讓病人說太多的話,病人清醒著的每一刻,都處于極度的痛苦中。」
于是神尾楓輕輕把奧寺的呼吸罩摘了下來。
感受到久違的空氣的芬芳,奧寺粗重喘著氣,說道︰「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神尾楓搖了搖頭,「既然知道我們擔心,以後別再這麼拼命了。」
奧寺平靜地笑了。
神尾楓又問了一旁的小護士,在得到肯定答復後,可以少量的喂病人喝一點點雞湯。
他慢慢抬高奧寺的枕頭,端過一旁的雞湯一小勺一小勺的喂過去,「師兄啊,這麼危險的事,以後可千萬別干了,你看你,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到頭來還得讓我一個大老爺們來醫院照顧你,你說你臊不臊啊?」
奧寺臉皮很厚道︰「師弟,我就曉得你對我有感情。」
神尾楓把雞湯挪遠了一點,奧寺咂巴著嘴,就像個被搶了棒棒糖的孩子,噘著生氣。
「等你康復出院了,去二系吧,師傅他們都安排好了,你這個身體一時半會是辦不了重案了。正好二系妹子也多,個個水靈靈的,你閑著沒事勾搭勾搭,抓緊拐個大嫂回來啊。」
不知道是雞湯不好喝還是他嘴里有傷,奧寺的表情有些痛苦,「我才不去二系,那種養老衙門不是大老爺們施展拳腳的地方,我要繼續留在一系處理重案。」
「得了吧你,現在這副衰樣兒,真要撞見歹徒,人家還沒動手呢,你身上就掉個鋼釘松個螺母的,多丟人吶。」
奧寺又喝了兩口雞湯,腮幫子鼓著,含糊不清說道︰「我不管,你們就是不想要我了,嫌我腿腳不利索唄,一幫白眼兒狼……」
「嘿,大師兄,你瞅你這德行,現在都學會道德綁架了?告訴你,沒用,我們師弟幾個沒有道德,不接受你的綁架。」
奧寺一陣唉聲嘆氣,「虎落平陽被犬欺吶,一點大師兄的面子都沒了……」
神尾楓好言勸道︰「也不是不要你了,你先去二系休養一陣子,等傷全好了,要能通過體能考核,就調你回來,這樣公平了吧?」
先讓師兄在二系待一陣子,磨磨銳氣,最好再能安排個美人計把他魂兒勾住,到時就算求著師兄回苦累繁重的一系,人家正享受溫柔鄉呢,肯定就不答應了。
想是這麼想,奧寺仍在那兒嘀咕著,「那就這麼定了啊,我傷一好,就把我調回去,你們可不許騙我……」
突然,他的聲音小了下來,病房安靜得幾乎能听到每個人的呼吸聲,只見奧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鮮血從他鼻腔涌出,濺到了呼吸面罩上。
「護,護士,快來啊,我師兄吐血了,快來啊!」神尾楓急忙喊道。
護士朝病床沖過來,先摁響了床頭的警報器,隨後將屋里的人都趕出去,等醫生進來後,門被徹底關閉,玻璃門的簾子也從里面拉緊,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師徒幾人在走廊外急得抓耳撓腮,坐了一會又站起來,站累了又蹲到地上,不知道時間過了有多久。
瀨戶禮跟日野聰一塊到樓梯口抽煙,神尾楓則一直守在病房門口,目光流散。
他在門口听到里面心髒起搏器的聲音,很快,病房門被護士拉開,一群人推著奧寺的病床再次奔向手術室。
樓梯間的瀨戶禮和日野聰匆忙踩滅煙頭,一起幫忙推車。
神尾楓跟師傅在前面幫忙疏散開人群,讓出一條通道。
很快,醫生護士們推著奧寺進了手術室,燈光亮起,神尾楓無力地靠牆坐下,斑駁灰暗的牆皮襯著他同樣灰白的臉色,直到現在他仍在雙手發顫。
他害怕師兄挺不過這一遭。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離開,似乎過得格外漫長。
神尾楓盯著醫院外面救護車進進出出,不時有家屬哭嚎的哀慟聲,大腦里一片空白。
終于,手術室的燈光熄滅,醫生從里面走了出來,像剛打過一場惡仗一樣,滿頭是汗。
神尾楓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想要過去追問情況,只覺大腦一陣頭暈目眩,听見師傅開口問了,「醫生,里面的病人怎麼樣了?」
醫生摘掉口罩,說︰「從醫這麼多年,還是頭回見這麼命硬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信念在支撐著他活下去。要不是他一直吊著這口氣,可能不等手術完成,就挺不過去了。現在,很幸運,病人的手術很成功。」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連忙朝著醫生鞠躬道謝,瀨戶禮跟日野聰兩人高興的擊掌慶賀。
北村有起懸著的心也放下來,頭頂白發生長的速度似乎都減緩了許多,他終于抽空掏出手機,看了眼上面諸多未讀消息。
瀏覽完,他對三人道︰「毛利署長那邊找我開會,奧寺這邊你們多盯著點,有什麼事及時聯系我。」
神尾楓三人齊齊點頭,北村有起又多提了一句,「還有,半個小時前,高瀨文被監獄執行了死刑,現在應該已經結束了。」
說完,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神尾楓三人又幫著把奧寺的病床推回病房,確定護士不再需要他們幫忙後,才輕輕關門,來到走廊上。
三人一塊來到醫院的小公園里溜達,太陽高高照著,萬里晴空無雲,昭示著美好的一天。
不久前,一條生命被醫生從鬼門關搶救回來,另一條生命死在了絞刑架的吊繩下。
夏季的風吹到臉上,熱辣辣的,瀨戶禮跟日野聰兩個人抽著煙,神尾楓破天荒的沒有躲避這股二手煙的味道,跟日野聰也要了支煙。
風有點大,神尾楓拿打火機點了好幾次才打燃,抽了一口肺就難受的咳嗽起來,索性便夾在手里了。
他抬起頭,極力往天空之上眺望,耳朵捕捉著每一絲可能听見的動靜。
都說人死後,靈魂會像流星一樣自天空滑落,那麼高瀨文應該也是吧,此刻,他的亡靈是否就飄浮某朵雲上,最後看一眼人間呢?
神尾楓忍不住想著,半個小時前,手術室里的奧寺正在被拼命搶救,而高瀨文,則突然接到監獄執行死刑的通知。
在得到通知那一剎,他是否有過恐懼,有過後悔,為自己此生無法贖清的罪孽感到愧疚呢?
因為他的一時貪念,一路歧途,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女人,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人,他的邪惡,使孩子剛出生就永遠失去了媽媽,惟有以死謝罪,方能贖罪。
在某座隱蔽的地牢里,高瀨文被獄警拖下警車,移交給裁判所監督死刑的法警,走在通往絞刑架的人生最後幾步路上的時候,他是否在反省著這些呢?
應該是吧,據說和國死刑犯在送上絞刑架以前,會先送到一間懺悔室,犯人可以利用最後一點時間寫遺囑、處理遺產,或者面對佛像涕泗滂沱、痛悔前非。
再然後,犯人就會當著佛像的面,被法警重新戴好手銬、蒙住頭,帶往執行室,直到踏上高高的台階,站在一塊古怪的踏板上。
在這段通往死亡的台階上,哪怕是心理素質再強、再窮凶極惡的罪犯,也會腿軟,很難獨自走過去,往往需要兩名法警左右攙扶上去。
踏板正上方,就是懸掛繩子的地方,法警會把高瀨文的脖子套在繩套里,犯人能感受到繩子粗糲的質感,腳下的踏板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松開。
做完這一切,會有三名法警同時按下絞刑架的踏板開關,其中一個按鈕是真正的開關,將瞬間拉開踏板。
撲通一聲!
只需要一瞬間的功夫,犯人就會在自身重力與慣性的作用下,被長達2米的吊繩扯斷頸椎,折斷的骨頭卡住喉嚨,最終窒息而死。
從此往後,塵歸塵,土歸土,犯人此生與世間的債務,一筆勾銷,不再虧欠。
跟那位因難產而死的園子夫人相比,高瀨文的死法,應該是最痛快的了。
神尾楓輕輕舉起手中那支香煙,煙霧隨風飄走,他微微眯起眼楮,似乎從這團煙霧中看到了高瀨文吊死的模樣。
他看到的是一雙失去生機、面如死灰的眼楮,是一個該遭千刀萬剮的罪犯最悲哀、最丑陋的樣子,是鱷魚的眼淚。
據說從絞刑架下來的死刑犯,舌頭會伸出來,大小便會失禁,慘不忍睹,這也應該是我妻善舞最終的歸宿吧?
神尾楓摁滅這支燃燒到尾部的香煙,隨手彈進垃圾桶中,最終只發出砰的一聲輕響,和其他垃圾混在一起,從視野中再無痕跡。
高瀨文,從此以後,你虧欠這世間的,一了百了,下輩子投胎,記得做個好人。
令和元年7月31日,高瀨文被東京葛飾監獄押送絞刑場,驗明正身,秘密行刑,當場斃命。
尸體隨後火化,由于遲遲沒有家屬認領,高瀨文的骨灰最終被送往墨田區無相寺妥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