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已陷入了最後的瘋狂。
在短短兩個月里,殺人的槍聲持續不斷,逮捕和處決接二連三。共產黨的抗縱趁第七方面軍內部傾軋之際,頻頻發動進攻,一舉將游擊區推進到距白集城僅三、四十里的段莊,搞得整個縣城人心惶惶。
國際戰局也益發糟糕。蘇聯紅軍攻陷柏林,德國無條件投降,歐戰以軸心國的徹底敗北而告終結。美國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尼米茲上將在檀香山發表談話,聲稱,不日將率其龐大艦隊在中國沿海登陸,開闢遠東第二戰場。南京政府雖表示與日本一致進退,力保東亞秩序,但也近乎公開地和重慶中央來來往往,以求在**的基礎上,實現全面和平……
米傳賢軍長一想到這些就心煩意亂,在軍部和家里都時常走神。有一次還引起了龍國康不懷好意的探問。虧他機智過人,巧妙地應付過去了。
自從出了凌福蔭通共事件以後,龍國康簡直變了一個人,整日吊著臉,幾乎對任何人都不敢相信,就連他米傳賢也不相信了。有時龍國康會突然越過他,把一個電話掛到新六軍某個團里;有時又會事先不通知,突然出現在某個旅部或師部。搞得124師付西海都抱怨龍老頭子有毛病,這總司令越當越不象樣子了。
日本人對龍國康是滿意的,高島司令官和川本少將都夸老龍這總司令當得好。南京政府對龍國康也是滿意的,前一陣子,陳公博親抵鄲城,召見第七方面軍高級將領時,就開宗明義說︰「七方面軍有龍國康這種經驗豐富的總司令,中央是深感欣慰的!」陳公博還正正經經訓了話,說是「黨不可分,國須統一」,不管時局如何艱難,都決不改變汪先生既定之「和平**救國」方針。
這頗耐人尋味。「黨不可分,國須統一」,大約是真話,不改變汪先生的既定方針,怕就靠不住了。尼米茲的太平洋艦隊一開過來,汪先生的「既定方針」非改變不可,重慶中央統掉南京中央也就是個時間問題了。
他得爭取時間。得趕在南京中央垮台之前把新六軍拉過去,爭取完全的主動。同時,也免得夜長夢多,被老龍暗算。事情十分清楚,老龍老了,也瘋了,任何風吹草動,都會使老龍做出如臨大敵的反應。綏九師就是一個實例,只因著一個肇事副官的密報,就殺了師長凌福蔭和二十三名營以上軍官,實在太過份。如果現在有啥人也告了他米傳賢的密,他只怕也難逃老龍魔掌的。這老家伙對任何敢于背叛的人,敢于蔑視他權威的人,都是絕不留情的。
他的計劃已安排得十分周密,和綏九師的調防在凌福蔭被殺前一周就實現了。和李漢銘的代表秘密見了兩次面,連具體接應步驟都談好了。為防重蹈凌福蔭的覆轍,他行動小心,輕易不邁出軍部大門,手槍團日夜待命,隨時準備對付任何突發事變。
原不想殺掉老龍,現在卻不能不殺了。他不殺老龍,老龍就要殺他,他一面派人到蒲鎮不斷挑唆四姑娘關玉珠為黃少雄復仇,以圖假幫黨之手除龍,另一方面,又不斷尋找時機,準備在任何一個可能的時候,狙擊或生擒龍國康。
龍國康卻滑得很。平日保衛嚴密,外出重兵相隨,且毫無規律可循,如一陣旋風,忽東忽西,讓人模不著頭腦。方面軍司令部開會時,已不準任何人帶槍,會議廳門口專設了存槍處,你就是有膽量在會上敲他,老龍也不給你機會。
把隊伍都拉走也不容易。老龍調防時候就防了一手,硬要他把付西海的124師擺在柳河一線。付西海則隔著柳河和日本人打得火熱。他可以以開會為名,抓捕或干掉付西海,卻無法保證整個124師對反正的忠誠。
和李漢銘的代表最後一次商談時,作了退一步的打算,被迫放棄了刺殺老龍,率領整個七方面軍起義的計劃,決定以申雙英的125師為主力干。具體做法是,由124師副師長趙君利拉出他可以控制的一個團,確保柳河大橋的暢通,接應125師並配合李漢銘軍完成對界碑店日軍的夾擊,而後,進入李部控制的國統區。當然,如果124師也能順利反正更好,整個新六軍就都拉出來了。
李漢銘的代表走後,他日夜坐立不安,隨時擔心大難臨頭。他和李漢銘軍的私下來往,老龍心里是清楚的,老龍沒動他,是因為他還沒走到黃少雄那一步。今天,他決定了走這一步,也就決定了必然和老龍決裂。
李漢銘的代表走了三天了,咋說也該有個回音了,問題並不復雜,只要李漢銘拿出個確定的時間就行,咋著這時間就這麼難確定?莫不是出了什麼意外,莫不是李漢銘的代表被抓了,落到了付西海或日本人手里?
都不象。
如果李漢銘的代表真落到了付西海或日本人手里,沒能按時趕回,李漢銘會再派人告知的,老龍和日本人也會有所動作,局面不會這麼平靜。凌福蔭出事時,老龍就在接到密報的早晨五點給他打了電話,召他到司令部去。老龍這人是急性子,沉不住氣。
那麼,會不會是李漢銘動搖了呢?如今,寧渝已有合流趨向,面對共產黨勢力的日益坐大,南京不安,重慶更不安。重慶現在的對手已不是南京的和平軍,而是共產黨和日本人,重慶方面會不會因為考慮合作**的目的,和南京和平軍並肩圖存,以求統一?如是,則自己的冒險對南京和重慶都是笑柄。
再想想,又覺著不對。
黃少雄的反正僅僅是四、五個月前的事,李漢銘的國軍很真實地接應了。四、五個月來,局勢雖有變化,但變化還沒大到使重慶方面進行180度大轉彎的地步。只要南京一天不放棄汪兆銘的既定方針,重慶中央就一天不會放棄對南京和平軍的瓦解政策。
這麼一想,心里稍稍坦然了些,晚上喝了些酒,早早睡了,臨睡前,吩咐參謀長李運勤守住電話,有事隨時叫醒他。
不料,剛上床,電話就響了,是老龍親自打來的。老龍說他明天下午要到南京軍委開會,想在走前和各部旅以上軍官見個面,交待些事,要他通知新六軍兩個師的旅師長和軍部有關人員,在明晨八時趕到方面軍司令部準時出席。
他應了,隨意問了聲︰
「到南京開啥會?」
老龍在電話里不高興地說︰
「誰知道呢!該不是尼米茲的艦隊開過來了吧!?」
他又問,
「咱們明天開會的內容是啥?」
老龍更火了︰
「調防!川本旅團駐界碑店的那個聯隊要調到雲崖山參加掃蕩抗縱!抗縱太猖狂了,搞到了段莊,再不掃蕩,人家就進城了!我們的人太沒用!」
他小心翼翼地問︰
「日本人撤走後,界碑店誰守?那地方可是咽喉要道,萬一丟了,李漢銘就推到柳河邊了……」
老龍嘆著氣道︰
「是呀,是呀!界碑店只好交給你老弟了!我打算叫124師付西海調一個旅去界碑店接防,125師抽一個團頂124師在河東的缺口,你看怎麼樣呀?」
他恭順地道︰
「我听大哥您的!您咋說咋好!」
他還想再恭維老龍幾句,順帶也給老龍表示一下忠誠之意,不料,那邊老龍已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他腦子又翻騰開了。
真是天意,老天爺在成全他。他決定了反正,老龍就到南京開會,機會太難得了。老龍不在家,他所掌握的就不僅僅是新六軍了,他還是方面軍副總司令,還可以調動整個方面軍的綏靖部隊,鬧好了,把綏九師和暫八旅順便全拉走都有可能。綏九師和暫八旅歷經了兩次失敗,幾十名軍官被老龍殺了,對老龍必無忠心。調防也是機會。趁著調防的亂勁,付西海的那個旅沒站穩腳,就會被反正的隊伍一舉沖垮,界碑店定無大戰。
自然,也想到了老龍的狡詐。讓參謀長李運勤通知開會的時候,就派人接了副軍長金大來過來。和金大來、李運勤又商量了一下,決定明晨金大來稱病不去赴會,一來等李漢銘的代表回話,二來準備應付不測,一俟會場出現意外,即率軍部手槍團包圍方面軍司令部,武力解決七方面軍的歸屬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