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官員數量確實多,即便是南渡後,丟失一半領土的情況下,也一直維持在四萬人左右。
對比一下,唐朝極盛之時,官員數量也不過一萬八九的樣子。
據推測,唐時人口大約有八千萬,宋代最多時有一億多人,南渡後也大約還有七千多萬,籠統一些計算的話,唐時四千人養一個官,宋代兩千人養一個官。
因此無論從總量還是比例來說,大宋的官員確實太多了。
但真的多麼?
其實生產力在發展,社會在進步,政府的組織能力和行政效率都在提高,官員比例的增加是很正常的。
在後面明朝中期,有十萬文武官員,攤下來是一千人養一個官,到了後世時,那些發達國家中已經接近十比一了。
當然,這里說的官員並沒有包括數量更加多的胥吏衙役在內,他們雖然不領朝廷俸祿,本質上還是靠百姓供養,不過即使算上他們,這比例也遠遠不如後世。
因此在趙孟啟看來,官員數量多並不是問題,問題在于這些官員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光拿錢不辦事,盤剝百姓倒是從不放松。
大宋為了解決冗官問題,從太祖開始,前後進行過十多次改革,主要做法基本都是省並衙門,裁撤官員,卻都以失敗告終。
也有人意識到真正的癥結所在,比如王安石改革時,他就不再裁減官員,反倒增加官員俸祿,目的是「高薪.養廉」,減少貪污受賄,提***員辦事效率,甚至建議對胥吏也施行俸祿制。
從某種角度來說,宋代朝廷其實是「小政府」,倡導的是皇權不下鄉,基層社會都是由鄉紳代為管理,一個縣里,真正有品級領俸祿的官員也就那麼小貓三兩只,行政要依靠數量更多的胥吏。
這種方式,看似減少了國家財政支出,實際上鄉紳和胥吏都在用各種方式索取利益,對百姓來說,行政成本並未減少,反而更大可能是增加。
王安石的本意就是把隱形成本制度化,統一納入到國家管理中,而實際上,他這種改革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效果,只可惜這種從上往下的改革存在太多漏洞和錯誤,也難以穩定持久。
論政治智慧和施政手段,趙孟啟自認為是遠遠不如王安石的,此時的環境也不允許他在官制方面大動干戈,所以他打算換個方式試試.
從下往上,利用田莊改制,試驗建立基層管理機構,成功後再慢慢向上層延展。
趙孟啟侃侃而談,表述著自己的觀點,「豪強隱漏轉嫁稅賦,胥吏漁利百姓,其實都是管理缺失造成的,與其這樣,不如官府把缺失填補,拿回被「偷走」的稅賦,將應有的職責都擔負起來,建立基層組織,如此才能盡可能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基層組織?」吳潛念叨著這個詞,然後有些不解的看向趙孟啟,「殿下所說,似乎有些類似于保甲制,只是不知區別在哪?」
保甲制其實是由軍事制度演變而來,真正作為一種基層政治制度則源自王安石變法,十戶為一保,五保為一大保,十大保為一都保。
「保甲制側重于軍事和治安,本質上也是一種鄉村自治,在我的設想中,卻是以生產為根本的綜合性組織。」
「也不是一股腦全面推行,而是與田莊制度相配合,這田莊將逐漸用雇工制替換租佃制,成立合作社,負責組織管理耕作生產。」
「這個合作社並不算官府機構,以服務性質為主,但是可以賦予更多的職能,生產、生活、軍事、治安、教育、醫療、金融、稅務等等一應俱全,這些都需要相應的專業人員,即便不專業,起碼也是要有文化基礎。」
「大宋讀書人這麼多,以往卻只有一部分人能通過科舉成為官
員,而其他的大多並沒有太滿意的出路,甚至只能由朝廷白白養著。」
「就拿這府學兩千多人來說吧,都是為了科舉日復一日的讀書,有許多人都年過而立,依然沒有放棄為做官而努力,可他們考不中,真的是因為學識不夠麼?我看不見得,畢竟朝廷錄取的人數是有限的。」
「何況一味只靠書本,未必能真的掌握知識,我認為實踐才能出真知,知行合一才是讀書人進步的正確方式。」
這些話對學官們沖擊有些大,隱隱有些明白燕王的想法,卻還需要更多思考來消化。
吳潛卻眼中閃閃發亮,「知行合一?知行合一?殿下此言,似乎頗有精妙,您的意思是,讓學生在讀書的同時,也操持實務?這其實大有道理,老臣當年及第後,也是經過了好多年履職實踐,才能對政務得心應手。」
趙孟啟繼續說,「這是其中之一,我想說的是,出仕並不是讀書人的唯一出路,通過田莊合作社的試驗,將來可以探索出更多適合讀書人的崗位,工農商軍教一樣需要有文化的人。」
「退一萬步來說,如果我設想的精細化管理能成功,那官府必然會增加更多的官位,而且這種管理促進了社會生產,那自然也就不是負擔,只要能產生價值,再多的官吏數量,也不會是冗官。」
吳潛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如此一來,對于官學中的師生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幾名學官此時也想明白了,官位增加,不止對學生有好處,也意味著他們自己也有了上升通道。
大宋對學官的選拔和任用是很慎重的,既要德行操守良好,又要學識淵博,進士出身只是資格,往往還得經過專門的考試才能成為學官,之後還有嚴格的考核和監督。
然而要求很嚴,責任很重的地方學官,卻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待遇,甚至被人稱之為「冷官」,地位低,升遷難,收入還微薄,許多學官一輩子都在八九品徘徊,臨了能做個縣令就算走大運了。
關系到自身的利益後,幾個學官也開始覺得燕王這增加官員的想法,其實也挺不錯的……
趙孟啟又說道,「為了適應需求,我認為平江府學如今的教學科目需要改進。」
官學嘛,本身就是以培養文官為目的,課程都是緊隨著科舉內容的,此時主要是經義和詩賦兩大類,也有律法公文等一些相關課程。
「以往,朝廷也開辦了許多武學、算學、醫學、律學、畫學等專科學校,不過皆已偏廢,我倒是希望平江府學不要僅僅盯著科舉,固步自封,而是能成為一所綜合性的大學府,不但要包括以上學科,還要建立農學、工學、建造、水利、地理學、航海學等等,只要能夠對人們有用的知識,都應該作為學問,加以專研學習!」
「現在府學不到兩千名學生,這不夠,遠遠不夠,即使增加十倍百倍都是應當的!」
趙孟啟說嗨了,也不管自己的觀點能不能為此時人所接受,反正就是一股腦拋了出來。
早就听說燕王對學校有獨特的想法,之前在朝堂上也通過文武之爭的話題表達過一些想法,而且更是親自提議和主持新宗學的建設。
沒想到臨安的新宗學還在蓋房子,燕王現在又把主意打到了平江府學身上,而且似乎設想更加大膽,也或者他之前就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沒有暴露出來而已。
雖然學官們心中有些別扭和抗拒,但是聯想到燕王之前所說的新出路,要「致用」總得先「學以」吧,何況燕王也並沒有縮減官學原有的份額,不會影響有志科舉之人的利益,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如果府學真的呈十倍百倍的擴大規模,自然會產生各種有形無形的好處,那自己這些學官就是直接受益人,那為什麼還要
反對呢?
曾教授站起身,表情嚴肅的說道,「殿下,雖然您說的有些道理,但下官仍然認為,儒學才是正統的學問,官學必須堅定此原則。」
隨即話音一轉,「不過聖人也說過,有教無類,吾輩讀書人畢生之願望,便是能教化天下所有之人,自然也是樂于見到殿下擴大學校規模,所謂有容乃大,我儒學其實也並非閉塞,以儒學為本,雜學為用,應該並不違背聖人初衷,下官倒是願意協助殿下試上一試,但下官有個疑惑,這學校經費從何而來,生源從何而來,教師從何而來?」
趙孟啟一開始還以為這曾教授要反對呢,沒想到他卻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也不知道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向別人展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管他心中打什麼小九九,只要能支持,趙孟啟便歡迎。
「你的疑惑,大致上都是靠田莊來解決,通過官田改制,未來平江府的稅賦將有極大增長,但我朝制度,地方上是留不下太多錢的,因此我想,直接在田莊收益中,提取一部分比例專門用于教育,肯定要比以往學田制提供的經費更充足更穩定。」
「生源麼,短期內可以將現有州縣學中已經不大有希望考取科舉的學生,轉為學習其他學科,同時我計劃在每個田莊都開設蒙學,從府學中挑選學生前往擔任教師,蒙學培養出來的優秀生源,就可以進入府學,而蒙學作為合作社的重要組成,那蒙學的教師還要負責合作社的賬目處理,以及進行日常監督和一些相關管理。」
這個田莊制度,在趙孟啟的設計下,形成了多個不同的利益相關方,如趙葙一樣的名義所有人,持有田卷的人,收稅的官府,再將府學縣學與農民的利益綁在一起,到時候共同管理,互相監督。
「至于雜學教師嘛,反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可以先向民間招聘人才,邊完善邊教學,這方面我會做好安排,你們不用太擔心。」
凡事都需要時間發展,趙孟啟這些想法得經過漫長的探索改進才有可能成功,先踏出第一步,慢慢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