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八的午飯終究還是沒有吃上,只能啃著干糧,望向修築在海風山坡地上的帕布拉本寨,盤算該如何進攻。
帕布拉本寨規模還挺大,平時生活著上千人,此時卻有點人滿為患。
宋軍一路摧枯拉朽,帕布拉人一路潰逃,大約有近兩千人陸陸續續逃到了本寨中,再加上都卡斯和巴澤海兩族的六七百名援兵,寨中也不下于四千人了。
總人數比坡下的宋軍還多,不過所有土人都沒有能守住寨子的信心,他們的首領麻豁如今只要看見宋軍旗幟,就抑制不住逃跑的念頭。
可這時候又還能逃到哪里去呢?
麻豁的心中充滿了悔恨與痛苦,不停地祈求著祖靈山神海神不管什麼神,給自己和族人賜下一條明路。
這時,有族人前來稟報,說有十幾個宋人靠近寨門,要求進寨商談。
麻豁听完一愣,驚疑不定好一會,最後一咬牙,還是決定先放宋人進來,看看宋人要說什麼。
寨門打開,穿著簇新公服的傅一新空著雙手,踱著方步,滿是從容地踏進了寨子,對寨中那幾十張開弦搭箭瞄準自己的土弓及數不清的鐵刀標槍仿若未見。
他身後只跟著一名文吏,還有萬幸萬勝父子,身上都沒帶任何兵器。
文吏神色淡然,萬幸臉上稍微有些緊張露怯,萬勝則是意氣昂揚還帶著興奮。
土人眼中有仇恨,有懼怕,有故作凶悍,有彷徨無措,很是復雜地看著一行四人。
或許是企圖顯示力量震懾宋人,所以土人用人牆夾出一條通道,可惜他們還不懂得用武器交錯成門廊狀才更有恐嚇作用。
在人們印象中,文與弱基本是連在一起,可有些文人的膽子是真的大,孤身入敵營這種事在歷史上屢見不鮮。
傅一新恰好也是這樣的人,所以無論土人怎麼擺架子,都很難嚇到他。
仿佛像是在自家後院漫步一般,傅一新不急不緩地走到一座大屋前。
這個屋子很有特色,乃是將山坡鏟平為地基,然後背靠山體,以木為梁,編竹為三面牆,形狀像是倒扣過來的簸箕,大概可以稱之為‘半洞窯式住屋’。
麻豁站在屋前,努力挺胸昂首,做出一副傲然的樣子,他身後站了十幾個最為威武的勇士,其中有幾個看穿著應該是都卡斯和巴澤海兩族的人。
不管麻豁再怎麼做赳赳之狀,傅一新卻一眼就看透了他的虛弱,嘴角微揚攤開雙掌,「難道你們的習俗是在露天接待客人?或者說,首領並不把我們當成是客人?!」
萬勝的漢話比他爹萬幸要更好許多,便承擔了通譯的任務,而巴布扎和帕布拉,以及巴澤海、都卡斯、紅亞族的語言是從同一源頭分化出來的,彼此間相似度很高,交流不是問題。
麻豁琢磨了一會,想明白眼前這宋人應該是在試探自家態度,若是不把他當客人,那自然就是敵人了,互相間只有繼續打下去。
可再打下去,自家怕是要滅族了。
想到這點,麻豁不敢再裝,擠出一個笑容,邀請傅一新等人進屋。
作為首領的屋子,不僅更加高大寬敞,而且干淨許多,屋中有個火塘,四周擺著木墩和石塊以坐人,大約平日間族中管理層便在這里議事。
麻豁讓人給木墩石塊墊上幾層鹿皮,隨即也沒什麼客套,八九個人圍著火塘就坐下了,接著就有年輕土人送上土釀、野果、烤肉等等,確實是將傅一新當成貴客招待了。
傅一新對土人的吃食沒什麼興趣,只端起還算精細的陶碗,嘴唇略微沾了一下土釀,然後開門見山。
「我們向來秉持以和為貴,並不喜歡動用武力,但你們三番四次挑釁也是我們無法容忍的,所以首領應該很清楚,今日雙方兵戎相見其實都是你們招惹挑起的,可以告訴你,我們要麼就不動,要麼就是徹底解決問題,所以,現在擺在首領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繼續頑抗然後全族被滅,二是無條件投降,向官府臣服!」
也難為萬勝能將這麼長一句話翻譯出來。
麻豁多少也有些心理準備了,所以听完後沒有太過激動,只是有些頹喪,接著就與身邊其他幾人商量起來,然後漸漸變成了爭執。
也許是土人思想還較為淳樸簡單,根本沒意識到話語間會透露秘密。
萬勝便將其中有價值的信息轉述給了傅一新,「縣尊,都卡斯族對帕布拉族的選擇沒有意見,只要帕布拉族按約定給付這次援助的報酬,不過巴澤海族卻反對投降,說這樣將會對他們的地盤產生威脅……他還說,只要再堅持幾天,等南邊那些聯合在一起的部族動手,就能解除危險了……」
南邊部族聯合?!
傅一新心中大驚,只是鎮定著不動聲色,讓萬勝再多加注意一些。
其實都卡斯和巴澤海兩族的地盤都要比帕布拉族大很多,人口也要多許多,只不過都散成一兩百人的小部落,也沒有統一的領導,無法形成較大的合力,所以後來才會融入有帕布拉族主導的大肚王國。33
巴澤海族生活在大肚山台地東側,那里有個島上最大的盆地,後世稱為台中盆地,算是一塊資源充裕的寶地,但為了減少與喜好獵頭的塔亞族接觸,大部分族人都選擇在盆地西部分活動。
因為主要以狩獵為生,加上常年要對抗塔亞族的侵襲,所以巴澤海族人較為彪悍好戰。
再一個,他們農耕佔比極少,不覺得投靠宋人後對自家有什麼好處,只希望維持原本的生活狀態,所以才反對。
原本,傅一新是想借這次機會,把都卡斯和巴澤海兩族也都搞定,然而現在自家似乎將面對一個極大的危機,只得暫時放棄這個想法,先擺平了帕布拉再說。
麻豁與巴澤海族的代表爭執了一會,又與族中其他幾人統一了意見,表示願意投降。
萬勝翻譯麻豁的話,「尊貴的使者,我們願意承認戰敗,然後將支付族中大部分產物,包括魚、鹽、布、鹿、粟等糧食在內,作為賠償,並且以後永不在侵犯越界,希望使者能滿意。」
呵,傅一新能滿意才有鬼了。
帕布拉族九個寨社有八個都已經在宋軍掌控中了,麻豁這等于是拿宋人的戰利品來賠償,哪有這種好事,何況除了糧食外,傅一新也看不上土人的東西。
加上心中惦記著危機之事,傅一新就懶得和麻豁磨嘰,「所謂臣服,就是從今往後你們部族要像巴布扎族一樣,土地納入官府轄制,族人接受歸化,並且為了保證不起反復,首領連通所有直系親屬,還有三百壯丁,外加五百童男童女,遷往鹿城暫居……首領也無需有別的擔心,官府一定會善待遷居後的人員,畢竟我們需要的是令整個島歸化……只要帕布拉族一直順服,以後首領很可能會得到大宋天子賜予的爵位官職,那才是真正的富貴風光……」
麻豁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心中掙扎不斷。
他意識到,如果接受了宋人的條件,那今後自己將失去對族人的統治權,或許還可能被宋人一直看管起來。
可若是不接受,且不說自己這個寨子能不能抗住宋軍進攻,就算眼下被宋軍俘虜的族人都有三千多,難道能不管他們死活麼?
至于被征走三百名壯丁和五百童男童女,倒是還能接受,族中也還有足夠勞動力能維持生計……
正在麻豁猶豫時,傅一新又加了一句,「你們那些在戰斗中受傷的族人,可以送到鹿城治療,我們的醫生能夠救回其中大多數人的生命,而且多半能康復如常。」
帕布拉族人的傷亡主要是產生在第一個寨子的攻防戰中,死亡或重傷就有三百多,後來又增添了一百多,輕傷倒是有六七百。
以土人自己那近乎巫術的醫療,這其中一半以上都得非死即殘。
所以麻豁只能無奈接受,答應了傅一新提出的所有條件。
傅一新隨後又對都卡斯和巴澤海兩族代表說道,「本來,你們也參與了興兵對抗官府的行動,按理也該施以懲罰,不過念在你們初犯,便饒過你們一次……我們今日所動用的軍隊,就已然是你們無法抗拒的強大力量,但我告訴你們,整個大宋上千個這種規模的軍隊……所謂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者昌逆者亡,你們回去之後好好想想,也與族人們好好說說,今後該如何選擇……如果心中有疑慮,那不妨再等等,再看看,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否則離滅族之禍不遠矣……」
一番連唬帶嚇,只為讓這兩個部族稍微老實點,別參合進接下來那個聯合行動中。
都卡斯代表沒什麼表示,只是默默點頭,巴澤海代表似乎還有許多不忿,可宋軍展現出來的力量也讓他深深忌憚,便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氣哼哼地離開屋子,召集了自己族中勇士撤走。
等兩族援兵都離開後,甘馬轄家族的直系人員三十多口,再加上六十多個最為勇壯的青年男丁,跟著傅一新離開寨子前往宋軍中。
至于所缺數額直接在俘虜中挑選便好,另外看得上的糧食也全都要運回去的。
不得不說,如果不能佔領可用于耕作的土地,漢人跟蠻夷打仗那絕大多數都是虧本的,因為根本獲取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戰利品。
回到宋軍中後,傅一新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向麻豁追問有關部落聯合之事。
麻豁此時自然有知無不言,只不過溝通比較費時罷了,而且他所知道的內容其實也不多。
不過傅一新根據所得到的信息,再聯想到前段時間海寇襲擊港口之事,立刻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一個由漢人所主導的驚天陰謀。
于是他和曾八合計之後,決定不顧已經天黑,立刻率一千軍隊往回趕。
才走到半路,就遇見了林應嘉派人送來的急報。
上面說在下午時,鹿鼎縣東界和南界出現大量襲擊事件,不少在森林中狩獵和田中勞作的巴布扎人慘遭殺害,其中有個二十多人的狩獵隊完全失去聯絡,應該是全軍覆沒了,很快又有更多的土人越界犯境,攻打宋軍設立在邊界上的小寨。
因為大多數小寨中留守士兵只有三四十人,所以情況十分危急。
據目前所知,已有六座小寨被攻破,撤離的軍士在路上也多是遇到了伏擊,只有很少人逃月兌出來。
同時屬于鹿壬村的四個小部落也全部被攻陷,具體情況無法得知。
並且鹿港外海出現不明船隊,可能是天色太晚,所以沒有采取進一步行動。
目前林應嘉已經竭力派兵前去,試圖接應其他小寨的兵士,以及將各村人口轉移到鹿港鎮,希望能夠依靠鹿港鎮高牆進行防御。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